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加上晏弘若遵从母命拒不进京认父,那他们父子成仇,我必然得被世人指脊梁骨,你也会逃不过——旁人才不会有耐心听你诉苦呢,他们只会理直气壮地批判你,毕竟唾沫又不用本钱。
  “诚然你父亲也可以开宗立派另立门户,然而,在沈氏母子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执意决裂,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到那时落得四分五裂的境地,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仇视,在外还要面对唾沫星子,你父亲即便再爱护我们,时日一长,是人都不能保证心里不会生出一点怨言吧?”
  晏衡全程屏息,到此时方整理出话语来:“阿娘说的头鍪,是什么模样?”
  林夫人望着他:“你觉得我会见过吗?”
  晏衡噎住。想了下,又道:“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双方各占一样,她不肯当侧妃,那就我来,反正你的世子之位我无论如何要帮你保住。”
  林夫人长吸气,“世间原配发妻在堂,但嫡长子不任宗子的也有不少,也不算不符礼数,至少这点她没法理论。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原打算她若不答应就算了的,不进京就不进京,我亦破罐子破摔。
  “所幸最后她答应了,这才有了这一桩。”
  晏衡默半晌,道:“那阿娘可甘心?”
  “想开了也没什么不甘的。”林夫人道,“时间又不能倒退到十四年前。想想她这么多年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又承受了那么些打击伤痛,只要你的地位无恙,我便是敬着她些也不算什么。
  “就是真要怨,就怨前朝皇帝暴虐不仁罢,若不是他猜忌晏家,又如何会有如今这尴尬局面。”
 
 
第020章 是自尽吗?
  晏衡立在灯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父亲虽然有三个儿子,对那两个他心里肯定也是愧疚的,日后定然不可能再明目张胆地偏心你一个。
  “可他这次还是抢在你哥哥们来之前先考验你,就是为了让你除去祖荫之外,自己也先能入营有个成绩让人心服。”
  对母亲的选择固然能够理解,但提到父亲,晏衡的内心依然纠结。
  林夫人心目中的晏崇瑛尽到了他的本份,是在他的能力之内做到了最好。
  他也承认,在面对于晏家、于晏崇瑛有过莫大付出的沈氏时,任何内心良善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到不管不顾,可是,前世的她毕竟是死了,而且还是死于“自尽”!
  照林夫人的说法看来,接下来很应该是“妻妾”和睦,内宅平静,各自安好的势态。
  可为何前世林夫人又会突然死去,而在她死后,原本说好的让他做靖王世子,又变成了世子是晏弘?
  想到这里他又凝眉看着他母亲:“就算父亲如今是向着咱们的,可他与沈氏有结发之情,又是青梅竹马,万一他对沈氏情意未了呢?
  “你又怎么肯定他不会改变主意负你?阿娘这么信任他,会不会太盲目?”
  林夫人敛色:“他是我丈夫,我信任他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却认为是盲目?”
  晏衡不置可否。
  林夫人直起腰杆,严肃地道:“你从小到大跟在我们身边,难道没见过他为了救我们脱困,冒着万箭齐发的危险将我们娘俩带出枪林箭雨?
  “没见他也曾恶战之后拖着一身重伤先背着你去附近庄子里找棉衣御寒?
  “他几次重伤,昏迷之前都不忘把我们娘俩托付给可靠属下。
  “你出生时,他高兴得一手抱着襁褓里的你,一手抱着我又笑又哭。
  “你七岁过生辰前夕,敌军偷袭我们,他冒着风雪酣战了一夜,滴水未进,回来时战袍里却还捂着给你找回来的一包酱肘子……
  “我们的情份可不是口里说说,是无数个朝朝暮暮堆积起来的。
  “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没红过一次脸,他几乎没有大声跟我说过一次话,总是念叨着我跟着他太苦了。
  “我说的这些还仅仅只是这十四年夫妻生涯微不足道的一滴,若这些年的相依相守还不能使我信任他,那你说,我还要如何才能相信一个人?”
  晏衡倚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抿唇未语。
  这些桩桩件件他自然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曾经最敬爱的父亲,他会带着他去打猎,手把手教他拉弓。
  会在他犯错时教训他,事后告诉他为什么挨打,也会在他有了点成绩后逢人就大声地说“这是我儿子!”。
  这么样一个人,早就已经令他深深地认为他是他一个人的父亲,是满心里他崇拜的那个人。
  他诚然也认为十四年的朝夕相处,生死相依,不可能会完全抵不上一个分离了十七年的发妻。
  他若是有那么深爱他的发妻,那足能说明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他若不忘恩负义,便没有任何道理去罔顾陪他多年的继室了。
  可是,若这些都合情合理,那谁又能来解释他把林夫人送离京师的行为呢?
  他也不想罔顾这些,死钻牛角尖,但一切都还缺少些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他与我先后十五年,成亲十四年,若他的爱护只是逢场作戏,那也做得太累了吧?”
  林夫人站起来,对着烛光望了会儿,然后道:“天色不早,早点歇息吧。”
  晏衡凝眉,说道:“如果我放弃当世子,阿娘来当这个正妃呢?”
  “傻孩子!”林夫人笑了,“我是正妃,你却不是世子,你觉得你日后能活得舒心吗?”
  晏衡没吭声。
  诚然,若让晏弘当了世子,跟前世的结局也不会有分别。
  “就且这样吧。”林夫人拍拍他肩膀。
  晏衡静立半日,最终嗯了一声,起身送她。
  窗外灯笼摇摇晃晃,将一院花枝照出几分清寂。
  隔墙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咳嗽,不知是谁在这清夜里又染上了风寒。
  晏稀望着林夫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又把脚停住。
  他依然不明白,眼前的她胸怀坦荡,对未来一切充满笃定,她坚定,她自信,她也安然包容着来自于命运里的一些意外。
  从她方才的话里也可见,她未必没有想过与丈夫的情份会有遭受考验的时候,那么即便是被丈夫舍弃,又怎么会想到去寻死呢?
  前世他从始至终没有与她有过这样的一番谈话,甚至压根都没有涉及这样的话题,因而事后对她的死因他自是深信不疑。
  可如今想起来,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她如何割腕,也没有亲耳听到她要离开他前去赴死,他看到的仅仅是她的遗体,难道这里头就不能还有别的内幕?
  换句话说,凭什么她就一定是自尽的呢?
  “阿娘,”他喃喃出声,望着活生生走在前方的母亲。
  林夫人回头。
  晏衡内心里翻腾,不知如何出口。
  假若她不是自尽,那凶手又是谁?
  是他的父亲吗?
  毕竟送林夫人回祖籍居住这句话,是晏崇瑛亲口说出来的,既然作出眼下这样的选择是他们相互商量好的,那晏崇瑛后来为什么他又要送她离开?
  有了这种种,晏崇瑛的嫌疑似乎并不少。
  但就算是他杀的,也得有个理由,若晏崇瑛是寻常人倒罢,他一个踩着万千尸骨过来的人,无数次危机时刻都是林夫人在陪伴他,就是颗石头也捂热了。
  晏崇瑛又不是疯了,即便负她也就负了,他为什么要杀她?
  “气色这么怎么不稳,是不是哪里不妥?”林夫人问。
  晏衡垂眸,接而侧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仲春的晚风吹到脸上,凉凉地倒是使人清醒。
  是自尽还是被杀害,他尚且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证据。
  此时此刻他反倒有些盼着沈氏母子到来,如今只有他们到来,前世的谜底才能揭开。
 
 
第021章 老油条了
  “当真无事?”林夫人又问道。
  晏衡敛住思绪,收回目光:“我无事。只是还从来没有过兄长,在想日后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这何须紧张?”他克制得太好,令林夫人神情也松下来,“他们都大了,进京不久定然就得议婚。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就罢了。
  “只一点,那毕竟是你父亲的骨肉,日后你也当敬着他们些,不要任性胡为便是。”
  晏衡想到前世跟那兄弟俩的关系,忍不住道:“也许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亘古不变的情份,阿娘不必处处替父亲着想。”
  “怎么不会有?”林夫人道,“你将来娶妻,自然是要选个心上人,难不成婚后要学人朝三暮四?”
  晏衡想了下:“我大概不会成亲的。”
  相国寺里的和尚说,他命里不招贤妻,前世里就印证过了。就是非得娶,那不随便挑个笨点的、没那么会来事儿的不就完了么?
  “少胡说!”林夫人道。
  “公子。”阿蛮在外叩响了门板,伴着轻咳声:“王爷来了。”
  母子俩看向窗外。
  林夫人扬唇道:“给我拿着披风呢,是来接我的。”又正色对他:“跟李家那边的事还没完呢,你赶紧反省!还有刚才那些话万不可对外吐露了。”
  晏衡轻咬着舌尖,看着她走出门槛。
  靖王刚踱到门下,迎面道:“你俩说什么呢?老远就见着嘴张个不停。”
  林夫人笑眯眯:“说你坏话呢。”
  靖王轻瞥她,披风塞过去:“那你就自个儿穿。”
  ……
  李南风抄了半夜佛经,照常歇息。
  昨夜里整夜未眠,原本该很快入睡,但历经三十八年的风雨,她素来睡眠不佳,如今是回到这时期,许多从前遗忘了的事情也全浮现到眼前来,因而也还是辗转难眠。
  窗外有圆月,圆月下有春色,有人间,有过去的年华。离开一日,她已经开始想念她的前世。
  她不知道她死后煦哥儿能不能冷静处事?不知道她的儿女会不会也赶来看她的尸首一眼?她想大约还是不会,毕竟他们都恨她害死了他们的爹。
  她又想到今生,跟母亲的两日三吵实在是烦不胜烦,想摆脱她的心情也是切实的,但既然还是母女,不到生死离别的那一刻,又如何说得上彻底摆脱?
  如果说重生还有唯一的好处,那大约是她尚有机会见父兄一面吧。
  但这期盼又如镜花水月般不可靠,因为未来终究须得分别……
  朦朦胧胧里在两世之间转了一遭,醒来时已经是晨起鸟叫。
  “……换上新净的衫子,梳洗完后到太太屋里来。”
  听得是有人在交代事务,她伸了个懒腰,撩开帐子:“谁来了?”
  门外静了静,随后金瓶与疏夏前后脚进来:“姑娘醒了?太太让奴婢来传话,今日好几家的女眷都将到达,少不得都会到咱们这边来拜会,这当中还有余夫人,太太让姑娘梳洗好,也一道出来见客。”
  此时能让李夫人特别提出来的余夫人,只有国子监监正余侍芳的夫人魏氏。
  南风倒有些意外,因为前世她虽然没有跟晏衡的这一出,但是因为跑去了后山,也是被罚禁足抄经的,那会儿李夫人可没让她跟着出去见客。
  “为什么会叫我去?”她边起床边问。
  金瓶闻言走过来,替她拿起衣裳,语重心长道:“姑娘快别这么着了,太太虽说严厉些,可也是为了姑娘好。
  “那天夜里您跟太太顶嘴,后来太太一直没睡着,快天亮了我还听到屋里咳嗽声来着。
  “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疼女儿?日后姑娘有了自己的儿女,就明白了。”
  就当这番话是对的好了,可南风还是不明白怎么她就肯让自己露面了?
  金瓶对她的恍若未闻也无奈何,也只好抿了抿唇,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李南风第一反应就不是啥好事儿。
  算来今日是第五日,到邸的官眷包括靖王府的沈夫人在内有四户之多。如此,十八户官眷就总共就已经到了十三户。
  按品级,这些未来的命妇们大多数是要前来拜访拜访这位太师夫人兼郡主的,总之不管是真有交情也好,是来套个交情也罢,又或者纯粹碍于面子,都说明一定来的人不会少。
  这种时候叫她出去,多半是要借这机会给她立规矩了。所以明面上是帮着待客,实际上却是拿别人家出色的闺秀来打击她——别说,后来燕京城里让人惊艳的闺秀还真出了那么两三个。
  梳头的时候她在心里把眼下事情捋了捋。
  此番官眷里有武官家的也有文官家的,大多是跟随皇帝打天下的这一拨,也可以说是日后大宁朝里地位显赫的一群人。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在这些人面前不出夭蛾子的话,昨日的事应该暂且也就过去了,当然回京之后另当别说。
  立规矩就立规矩,都老油条一个了,倒不至于还会怕场面。
  着装上李南风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没费什么工夫便收拾停当到了正房。
  进门时丫鬟们看过来的眼里有乍然的光亮,李夫人的视线也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则面无波澜让她坐了。
  吃饭时她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的仪态又让李夫人聚焦了一把,这么一来整个早饭过程还算顺利。
  官眷们还没到,四叔李济善倒在她放下碗筷时进了来。
  李勤也溜着他爹胳肢窝钻到了她这边,自袖子里拿出只蝈蝈笼子,挤眼弄眼地示意她找个地方好献宝。
  李南风引他到了帘栊下,刚开了笼子,就听李济善道:“二哥已经请旨了,皇上说官眷到齐便即刻进京。
  “方才我去靖王那边打听了下,靖王那边得到的消息是剩下几户也都快了,既然皇上有旨意,那么原本拟设的接风宴便也不准备办了。如此看来,不日我们便可预备启程。”
  “那最好。”李夫人道。她顺势又凉凉睃了一眼端坐在帘栊那头的李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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