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李南风心里烦得很,摆手道:“那会儿我哪能确定。”
  没确定的事当然不能说,再者,事关自己母亲的秘密,也不是说出口就能出口的。
  晏衡觑着她:“你母女俩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说话呢?”
  “这我哪知道?”李南风筷子拨弄着核桃仁。
  “到底什么事情你这么怨她?”
  晏衡把筷子放下来。
  李南风没出声。她不想把伤口撕开给人看。而且也不会有人理解她那种心苦的。
  从小到大跟亲生母亲隔着墙,怀着孕撞见丈夫跟手帕交厮混,还被母亲指责,不经历过的人哪里懂啊。他晏衡一个男人,就更不会明白了。
  既然不能明白,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晏衡望着她:“你不肯说给我听,岂不就跟你母亲什么事也不说跟你们听一样?”
  李南风夹了颗核桃仁到碗里,停顿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吭声。
  也许李夫人不说的确也是有这个顾虑,可是终究不是抹煞过去一切的理由。
  晏衡看着蔫蔫的她,脑袋低垂着,像个心恶正低落的真孩子,看看自己手掌后他重新举起筷子:“快吃,吃完陪爷出城逛逛去!摊上这么个差事,我心情糟透了。”
  “胡宗元这边呢?”
  “你母亲都已经出手了,你还操那心干嘛?等她收拾完,到时候咱们再痛打落水狗就成了!”
  李南风觉得他言之有理,李夫人偷偷派人去沧州,晏衡这边又证实胡宗元已经到了沧州,那么苏溢背后的人就是李夫人,可能性已经很大了,既然这样,她当然肯定已经有很全面的筹谋,她再插手便多半要坏事。
  不过李夫人也交代她不能四处晃,这当口出城是不可能了,于是仍然提议回家。
  晏衡道:“那再坐会儿。”
  这层她倒没反对。
  夜里李挚回来,李南风还是把晏衡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了。李挚竟毫无惊讶之色,并且还说:“去沧州的人下晌就回来了,接待胡宗元的人你猜是谁?”
  “谁?”
  “父亲的门生罗笠。”
  李南风惊讶了,李存睿的门生她不见得都认识,罗笠她也只是听说过而不熟,可是无论如何,罗笠接待胡宗元,这就更加坐实李夫人在这件事当中所起的作用了。毕竟太师门下那么多学生,有那么几个愿意听师母差遣,也很正常。何况每月里这些学生的女眷都要到府来拜访呢。
  “母亲到底想干什么?”
  李南风很不想承认她担心,但也确实有点不安。
  李夫人整这么大阵仗,可不像是只针对胡宗元了,再想想那船丝绸都是要运去内务府的官绸,这要是出点问题,整个胡家都吃罪不起,就连永王府也要受牵连的!她跟胡家之间,究竟有什么需要这种手段来解决的深仇大恨呢?
  “我觉得应该找金嬷嬷聊聊了。”
  她凝重说道。“这太反常了,我们必须知情!”
  不是怕李夫人失手,她那样的人,若无绝对把握又怎么会动手?关键是,前世她连点声响都没听出来啊!所以一定是成功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知道呢?为什么不能知道胡家到底做过些什么呢?这胡宗元也是动了她利益的人啊!
  “去请她来吧。”李挚点头同意,示意她。
 
 
第239章 至亲忠仆
  金嬷嬷是李夫人的乳母,这层关系不是旁人能比的,尤其是对从小就丧母的李夫人来说。
  府里申时末就开晚饭,李存睿每夜至少得在书房呆到寅正才回房。
  金嬷嬷像往常一样带领金瓶她们给在李夫人薰了香,铺了床,又温好开水——李存睿不习惯房里有人侍睡,因此屋里得彻夜备好小炉子,以防他半夜要喝茶。
  金嬷嬷年纪也不轻了,今年已满五十六,头发白了,背也不像过去那么直了,走路也不像从前那么快,但是李夫人这边事无巨细,她都要亲手仔细打点。她的细心周到也换来了李存睿的敬重,和李夫人的信任。有时候她觉得欣慰,一辈子能遇上这样的主子,也值。有时候她又惆怅,她要是干不动了,李夫人该怎么办?
  李夫人才三个月大时,她来到高家,那时候老夫人,不,永王太妃,那时候的高家二太太,太太身子不太好,不但要给还在襁褓里的小小姐找个乳母,还要找个聪明,能干,体魄强壮的乳母。金嬷嬷被人牙子带到太妃面前时,其实挺忐忑的,因为她虽然健壮,一连养了两个无病无痛的胖小子,丈夫得疟疾死后,她一手操持家务,小儿子长到半岁,她没吭过一声,小时候跟着当秀才的父亲认过字,也会算些简单的账,因而也还勉强当得起能干两字吧。只是这聪明两字就万万不敢当了,要不是人牙子一再说明高家这位太太是个好说话的人,她也不敢迈这个门槛。
  没想到,太妃竟然留下她来了。不但留下她,在看着她把小小姐侍候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后,还开始教她认字,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又教她豪门望族处世的规矩,几乎可以说,在身份允许的范围内,把能教的都教给她了。起初她不明白这是为何,甚至有些惶恐,因为她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后来她看着太妃日益消瘦的身体,逐渐蜡黄的面色,才知道原来她竟是在把自己当成小小姐的影子在培养。
  她本来就已经签了卖身契,是打算要在小小姐身边,再不济也是太妃跟前呆一辈子的,听到太妃这么说以后,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起来。太太必然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这么做。果然,翌年春天小小姐就戴上孝了。没过两年,孝期都没出,府里就张罗起给二老爷娶起填房来。当然,作为他们这样的人家,急着生男丁传宗接代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小小姐怎么办?没有想到她,也没有人理会她。三年一满,胡氏就进门了。这真是个好生养的女人,就连本来也好生养的金嬷嬷看着她跟下蛋似的一下一个准,也忍不住看她不顺眼了。当然,这只是埋在心底深处的不顺眼。她是不能在面上露出一丝一毫来的。太太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有人给小小姐撑腰。倘若她也留下把柄让胡氏抓了,那小小姐就更艰难了。
  说到底,胡氏终究是个继室,府里还有别的妯娌呢,她一个填房要跟原配嫡女过不去,那就是现成的把柄。于是头两年她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来。但谁让后来二老爷身子也不行了呢?自胡氏生完女儿之后,再也生不出来了,招了通房,也是没丁点动静。
  老太太,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就急了,这要是二房再也没得生了,那就只能是两个儿子算数了。老太太为什么这么急呢?因为其余几房人丁也不旺,好容易二房这么会生,她自然是要格外关注一点。
  胡氏就坐不住了。
  “明儿把我那镶红宝的展翅大凤钗拿出来,我要用。”
  李夫人说道。
  金嬷嬷立时应是,进了里屋取凤钗,并且精准地寻到匣子取了出来。
  那些年她和李夫人,谁不是时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过日子?别说人就在身边说话,就是隔墙有人,她们也得支起个耳朵来。在高家如此,是因为不能掉坑,为了能找准一条出路,成功地迈出去,这条路就是李家,是李存睿。
  高家唯一对得住李夫人的地方,大概就是坚定地把李家这位惊才绝艳的二公子许给了在高家一众姑娘里脱颖而出的李夫人,而不是当时明争暗斗也想争取这门亲事的别的姑娘。
  而到了李家之后呢?李家很好,不愧是真正的世家。但越是难得越是珍惜,越是珍惜越是谨慎。李家是李夫人的救赎,于她金氏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有李夫人好过了,她也才会好过。
  “世子那边有请金嬷嬷。”
  刚打点完一切跨出门来,小丫鬟就过来了。”
  金嬷嬷拂拂袖子,让小丫鬟掌灯,去往李挚院中。
  李挚和李南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不,也可以说是她带着长大的。
  打从太太当年跟她推心置腹时起,她就把小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当然,这么说妥妥地是僭越了,但是在私人情份上来说,的的确确就是。她把小小姐当女儿,把她的儿女也当成自己的孙辈,但是仍有一点她改变不了,那就是她身为母亲与儿女之间的疏离。
  没有人能替代母亲这个身份,哪怕是形影不离的金嬷嬷,也终究是个值得信任的忠仆。
  从小到大,这俩孩子在母亲面前规规矩,却没少在她跟前腻歪,动辙有点事会寻她,这令她既难过又无奈。
  “世子,金嬷嬷来了。”
  还没到房门前,丫鬟就掀帘通报了。
  转而出来,就让了她进去。
  这一看,原来蓝姐儿也在,兄妹俩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齐齐看过来。
  金嬷嬷道:“你们怎么干坐着?这冬月天了,可仔细着凉。
  李南风笑道:“无事,屋里烧着薰笼呢。嬷嬷过来坐。”她把位置让开一点。
  金嬷嬷可不敢坐,只在床下凳子上挨了点边坐下了,借此缓缓两腿的酸胀,说道:“大晚上地把奴婢喊来,是闯什么祸了?”
 
 
第240章 原来有坑
  “没闯祸,我最近听话着呢,昨儿才绣成了一对枕套。只是很久没和嬷嬷喝茶了,哥哥拿了新茶回来,请您过来喝一杯。”
  李南风是女娃儿,从小就在嬷嬷面前爱娇惯了,说着就让丫鬟把茶捧上来,还有几样好消化的小食。
  金嬷嬷看了看,笑着道:“姑娘还记得老身爱吃糖芸豆呢。”
  “是啊,我记得在金陵时,到了下晌,嬷嬷常常端着糖芸豆,或者酥炸淮山什么的给我垫肚。
  “我们小的时候,跟嬷嬷在一起的时间可比父亲多多了,母亲虽然就在身边,无事也不会想起我们,还是嬷嬷最疼我们了。”
  李南风亲手给金嬷嬷奉了茶。
  金嬷嬷直身双手接过,复坐下来:“真是傻孩子,哪里有当娘的不疼自己孩子的?太太也是心里苦。”
  李南风与李挚对视,李挚就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母亲贵为太师夫人,又是皇上钦封的郡主,在李家也颇受尊敬,她有什么苦呢?”
  金嬷嬷也谨慎:“人世间的苦,哪里随随便便说得尽啊。”
  李挚想想,扬着唇再道:“嬷嬷说的是,我们才多大人?不配提人间疾苦。只不过既然说到了母亲,那我们做儿女的也不能不闻不问。不闻不问那就是不孝,嬷嬷说是不是?”
  金嬷嬷叉着糖芸豆的手停下来,这个世子从小就聪明,小时候考她题目,她十次有八次掉他的坑里,这话一出来,她就嗅到了被挖坑的味道。
  但是斗心眼她不会,打马虎眼儿她还是会的。她说道:“太太打小就没了母亲,怎么不苦啊?
  “小小姑娘到了夜里就哭,迫于规矩还不能大声哭,可不挺苦的么。世子和姑娘很有心很孝顺了,太太很欣慰的。”
  得,这又把话给堵上了。
  李南风接口:“那就奇怪了,如果母亲觉得我们很孝顺,很欣慰,我怎么从来没见她对我笑过呢?
  “从小到大,我和哥哥都是在您身边粘得最多,母亲离我们很远,我怎么看着跟三姐姐五妹妹她们的娘不一样啊?”
  金嬷嬷被问到语塞。
  打从看着孩子慢慢长大时起,她就提防着这句话会从他们嘴里问出来,也怕着他们问出来。
  但从前李挚不在跟前,他又是个男孩子,不会在意这些,而李南风又乖巧听话,十分惧怕李夫人,也不会敢问。
  如今却不同了,进京后这两年李南风性格变得强势刚硬,一度让她也觉得无所适从,这种话再问出口,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更别说太太和那几房太太压根就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性格怎么会相同?
  “三姑娘母亲自然耐心,五姑娘母亲也有她的宽厚,咱们太太从小就自律,如今人人尊重,事事打点妥贴,这也很好啊。如今姑娘走出去,就是不知身份的人,又有谁不高看姑娘一眼?”
  金嬷嬷微笑望着他们:“太太在姑娘身上的心思,费的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少呢。您以为她不疼你么?
  “若是这样,那老身倒要问问姑娘,您时常找金瓶那妮子打掩护,你当太太一点都不知道么?”
  李南风没言语。
  “太太是什么家庭出来的人,这点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不说,不过是因为您是她的女儿。哪里有一门心思跟自家女儿勾心斗角的人呢?姑娘眼下是小,等将来您成了家当了母亲,也许就能体会到了。”
  李南风竟不能否认金嬷嬷这番说辞,她原先也不是没想过她总是找金瓶,李夫人会知道,但因为她从来没有阻止过,更连提都没有提过,她也就大着胆子装作不知了。
  如今被点破,余下的话也不知该怎么继续。
  前世里她跟儿女不亲,他们埋怨她对陆铭下手太狠,她也始终不曾对付过他们。
  但那不一样啊……
  好在还有个李挚。
  李挚道:“等蓝姐儿自己有了孩子再体会,她就已经嫁到别人家了,就是那会儿体会到又还有什么用处?
  “不如嬷嬷趁着我们还在母亲膝前,帮帮我们,让我们跟母亲能亲近点儿,也替她分分忧解解劳?”
  金嬷嬷内心里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李夫人从小就苦,几十年端着防着自省着自律着,不累吗?
  就是靖王那样的铁汉子,在遇到挫折和打击的时候也需要亲情来抚慰呢,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好跟金枝玉叶的他们说呢?李夫人是再三交代过的。
  “老身跟了太太一辈子,给太太分忧解劳就由老身来就好了,世子和姑娘只管好生读书上进便是。”
  “嬷嬷此话当真?”李挚拂了拂袍角,“包括胡家的事情莫非也由您代劳?”
  金嬷嬷陡然一震。但很快她又扬唇:“好端端地提胡家做什么?这人上回在郡王府给世子和姑娘难堪的事老身也听说了,不要紧的人,日后不理他便是……”
  “嬷嬷当真要跟我们装糊涂吗?”李挚道,“我们俩是母亲的儿女,她是我们的母亲,把嬷嬷请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她在高家受到了哪些委屈。
  “作为儿女我们只是想知道她对我们如此严肃的原因是什么,又为何要把高家的事情对我们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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