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永王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有没有把你们当家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呢?别的不说,先说你来京,口口声声唤我姐姐,也知道外子是当朝太师,你就做得到派人传话给我这个姐姐来觐见,而不是先登门到我李家来拜访。
  “我估且当你是在端王爷架子,前来走这一趟好了,然见面至今,你也不曾问我一句我近况如何?
  “反倒是上来就直接训我不顾娘家人体面,怪我与外子不替胡宗元求情,你这样的家人,我要来做什么?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自己添堵吗?”
  永王道:“永王府不是每季都有家书给你吗?”
  “你是指你手下人每季必来的那道让我打听朝局动向的信么?”李夫人冷笑:“你连亲笔写两个字都不肯,也好意思提家书两个字?
  “还家人?家人也是相互的,你把我当家人,我也才会把你当家人。你母亲没教过你,做戏要做全套吗?”
  永王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府事务繁忙,我以为手下人提笔也是一样。再者,你说我便说我,又提到母亲做甚?
  “你少时她便过门来了,几时不是拿你视如己出,但凡我们有的,也绝不会少你一份?你扪心自问,世间几个继母能做到像她那样?”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母亲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人前永远对她温善有加,怎么结果却换来她这般地针对呢?
  李夫人低头吃茶,嘴角浮出一抹寒意。
  永王被她这态度撩得有些坐不住,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李夫人问。
  永王道:“皇上方才斥责了我一顿,胡宗元犯的这事太大,把我也给牵连进去了,他给我三日时间让我找出背后是不是有人使诈,你常在京师,姐夫又是当朝太师,帮我想想看会是谁要针对永王府?”
  “原来是来求我。”李夫人微微勾唇。
  永王怒目:“你也是我们高家二房出来的姑太太,无论如何,你总不能看着娘家倒霉吧?
  “胡宗元也是咱们的近亲,他们兄弟被杀,胡家后代就没男丁了,你总不能能眼睁睁看着胡家绝后吧?”
  “胡家绝不绝后关我什么事?”李夫人回视过去,“他胡家跟我有半点血缘关系吗?我连自己外祖家都多年不曾往来,你还指望我认胡家?
  “你们哪里来的脸?他胡家又哪里来的脸?你是跟我同父所出的弟弟了不起?因为同父你就可以骑到我头顶撒野?
  “你自小苦读圣贤书,除了身份地位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我是谁?我是你长姐!”
  惯常沉静的她乍然狠戾起来,令满肚子怨怼的永王也被威慑住了。
  “你们是哪来的信心我必须受你们差遣?胡家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
  “他胡宗元什么东西?到了京师来求我们给他谋职,还敢对我的儿女摆脸色?
  “他这不是被你们母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么?你们自己作死,如今倒还拿什么家人亲戚情份压迫我帮你们进宫讨饶?”
  李夫人冷笑,“你既看得出来我们有替你们讨饶的本事,怎么又瞎了狗眼还有胆子来使唤我?就不怕我干脆进宫再告你们一状?”
  永王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恶毒?”李夫人从博古架上拿起只半尺长的玉白菜,直接放到他后颈上。
  半尺长的玉白菜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自然不能把兰郡王的家当给磕坏了,永王瞬间低头不敢动,只怒道:“你干什么?!”
  “沉吗?不舒服吧?”李夫人问他,“不舒服就对了。我小的时候,你那对我视如己出的母亲隔三差五就这么对我。
  “有时是个玉摆件,有时是只大钧瓷,那些东西多贵啊,我可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有了闪失,父亲知道了也必然要打我一顿。
  “可是我身上连伤痕都没有一个,我就是告状都没有人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她对我视如己出。
  “所以我不敢动,一呆就总是一两个时辰,每次回来我都要趴着哭半天。
  “尤其是在天寒时节,头肩勾得久了,僵得就跟木头一样,针线做不了,还要被祖母责怪我懒惰。后来我这脖子肩膀一到天凉就酸痛得不得了。
  “你说,究竟是谁比较恶毒?”
 
 
第253章 她不配的
  永王听愣了,双手扶着玉白菜放下来,望着她:“你说母亲?”
  “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李夫人道。
  “这怎么可能?”永王当然不相信。随后他又怒了:“你未出阁时她对你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每次出门都会先问你去不去,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每次祖母或父亲说你什么,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你,母亲怎么可能会那么对你?你这是诬蔑,是血口喷人!”
  “所以说你蠢!”李夫人哂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本就是府里的大小姐,纵然我母亲出身不及高家,那也比胡家强。
  “连胡氏都能受到祖母青睐,她所生的你们她也一视同仁,难道她看得起胡氏就看不起我母亲?
  “就算看不起我母亲,我也是高家的小姐,是受高家教育长大的,后来我的表现也没有任何辱没高家门风之处,可见我不是那么差劲的,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时常责罚我?
  “没有人在背后使手段,他们为何要处处挑我的错?”
  李夫人目光泛着幽冷,接而道:“你们看到的好,那是因为她想让你们看到她好。在我面前她就不必了。
  “因为我母亲只留下我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却生了两个儿子,是我这个原配嫡女横在前面挡住了她的光辉,是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人们她只是个继室,也是我的存在才使得我母亲每年的祭日变得那么显眼,令她永远也需要在那么一些时刻在我母亲灵前执妾礼。
  “你难道没有发现,父亲死后她根本就不再往李家来信联络我了?”
  永王恍如遭受了几个大雷,耳边只剩嗡嗡响,一度不能思考了。
  年代离得有些久远,但他努力回想着,无论怎么想,他的母亲也还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他还曾以她成为一个成功的继室赢得了好口碑而自豪。
  但他也的确不明白从小在众姐妹里脱颖而出的有着高贵气质的姐姐为何就是接受不他们?
  母亲说她是因为自幼丧母,所以心里孤独,他相信了,也没有觉得太有问题。
  她出阁后多年不与他们联系,他也只是认为她生性凉薄,可她这一番话却突然把他的认知颠覆了!
  他依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好像也的确是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就不再往李家联络姐姐了。
  当然他也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姐姐本身就很冷漠,母亲心冷了也是正常。
  却原来……
  他望着李夫人,好半晌才道:“如果是这样,这也不足以令你这么恨她……不,我还是不相信!到如今为止,我只听到你一个人这么说她!”
  “所以说嘛,”李夫人望着前方,缓缓道,“我要是能有她三分做戏的功力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一本泛着陈腐味的册子忽地自对面飞到了永王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个“周”字。
  “老头子死后你就是二房当家的了,翻翻看,看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也有那么几分眼熟?”
  李夫人双目如刃,直视过来。
  永王连忙翻开,第一页里写的是抄下的几张地契,上面不但有位置,还有面积大小。
  看到此处他心下一凉,再翻开第二页,是一间铺子的房契,同样也有位置,再翻开第三页第四页……
  到最后他猛地合上册子看回封皮上的“周”,又倏然看向了对面。
  “看懂了?”李夫人道:“这账本是我母亲素日记流水账的簿子,周家是做买卖的,她刚好有记账的习惯,早就把她的嫁妆一笔一笔抄录了下来。
  “如今这账本上的地产有六成在你自称仁善的母亲手上,如今成了她的私产。不过想必早已经到了你的手上。”
  永王惊骇难抑。“这些产业不是胡家做买卖发达之后赠给了母亲的么?”
  “你母亲嫁进门时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外祖父不过是个穷举人,在外乡做着个芝麻官,你以为胡家要是有点家底,一个读书人至于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当后娘?且还嫁给岁数相差十二岁的老男人?你这猪脑子,到底是怎么撑起永王府的?”
  永王颤抖了,他问:“那胡家又是怎么发迹的?”
  “往后翻。”李夫人道。
  永王果然就往后翻了。
  “看到后面的那些古董字画了?我出阁的时候没剩几样了,但是我听说,胡家当年拿着好些字画古董去过当铺。”
  永王抬起头,表情已崩裂。
  “胡家哪里来的做买卖的本钱?那是我母亲的傍身钱!那是她的嫁妆!胡氏连多看一眼都不配!”
  李夫人声形狠厉,像来索命的无常。
  永王喉头干渴:“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夫人直身看着窗外,“因为她有娘家撑腰,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过门我才七岁,看到她年轻漂亮,说话轻轻柔柔地,我也像你一样以为她会是个好人,人前她的确是对我视如己出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人后就对着我抹眼泪,说手头紧,缺钱花。
  “我也想做个好人啊,我没有娘了,能有个人继续对我好,我怎么不乐意?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坏的,我看不得她哭,不顾金嬷嬷阻拦,把自己存的月例钱拿给她。拿了几次我没钱了,急得说再动就只能动母亲的嫁妆了。
  “她就问我母亲有多少嫁妆。我不说,她就哄着我说只帮我看看这账本,不要我的东西。
  “她看完账本后果然就还给我了。但从那时起,她开始打起一个七岁孩子的主意。”
  她望着永王:“听到这些事情,你也一定还会认为我是编的,目的是为了抹黑她。
  “你怎么可能会相信我而怀疑你母亲的人品呢?但你最不应该的是来找我,你信她没有错,但你错的是又不信我,又还想来求我。”
  永王完全不要知如何接话。
  先前皇帝那番话令他觉得,皇帝不是不想放他们一马,只是没有人来递这个台阶,所以他想到了李夫人,想到了这个受过他母亲养育之恩却又薄情寡义几乎断了往来的姐姐。
  但现在竟不是这么回事!别说让她帮忙,他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敢正视了!
 
 
第254章 没有情份
  他攥着这账簿,又问她:“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夫人道:“她看完我账本不到半年,我发现她私下里看我时的目光变得可怕了,我虽然没有见过狼,但我看过书里描述的狼,她看我的目光,活脱脱就是一头饿狼。”
  她顿一顿,接着道:“话说回来,一个眼界低到嫉妒原配嫁妆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还有件事我也很疑惑,高家子嗣不旺,父亲跟我母亲成亲好几年我母亲才过世,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她胡氏一进门就连生三胎,这是不是也太好生养了些?”
  永王怒起:“你住嘴!你竟敢无端臆测!”
  李夫人冷笑:“生气?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臆测我的母亲呢,我这才不过一回,她却是很多回,无数回!
  “只有我和她在的时候,她会说,敏姐儿,你可千万别学你娘,她太丢人了。
  “又或者说,敏姐儿,你亲娘为什么会早死?她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你长的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你别不是高家的孩子吧?
  “你外祖家这么有钱,还想把女儿嫁进世家,她死了还让你有这么大一笔家产,可真不公平。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
  “你让我住嘴,你怎么不先回去让她跪在我母亲面前自刎谢罪呢?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嫡母!
  “你爱你的母亲,我就不爱吗?如果你长年累月被她如此对待,你会怎么样?
  “谁都有资格说我不好,就你们不配!”
  永王通体发麻,喉咙像火烧一样,如果说母亲贪图周太妃嫁妆还情有可原,是胡家太穷了,那她连一个小姑娘都下手这么狠究竟是为什么?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而又传来一声猫叫。
  永王回神,睚眦欲裂看向对面:“这些你又有什么证据?”
  李夫人扬唇:“我要什么证据?难道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信不信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她讥讽道:“不过你倒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话,毕竟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可是靠生养上位的,给二房连生两个儿子……你是我弟弟,你弟弟就未必是我弟弟了。”
  这句话再次把永王给激怒,没有什么比侮辱自己的母亲更让人血脉贲张!
  永王拳头在颤抖,但忽然他一个激灵,目光又犀利起来:“胡宗元的事情,是不是在背后操纵的?”
  李夫人坐下来,气定神闲捧起冷了的茶:“何以见得?”
  “我永王府从不与人结怨,胡家虽偶有逾矩也还够不上大恶,再者能铺下这么大阵仗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你这么恨他们,不是你还会有谁?”
  李夫人啜茶不语。
  永王怒道:“我要进宫状告李存睿,他假公济私祸乱朝纲,他有不轨之心!”
  “尽管去,皇上不是还给了你三日么?只要你有证据,告谁不能告?”李夫人睨着他。
  “你就一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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