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我怕什么?”李夫人冷笑,“你当我出阁前那些年都是吃素的?胡氏做的那些事,祖母心里都有谱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年没回过娘家,为何祖母不为难我?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明白点,别拿自己当什么好货色,也别狗眼看人低,我的儿女至少有个端正的母亲,比你强多了,以后也别拿什么阿猫阿狗在他们面前摆谱!”
  她把账本自他手里抽回来,又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胡宗元自己的锅,他行贿是事实,自己求着要进织造局是事实,他上任之后屡出奇计逼迫商家,造成大批丝商罢市也是事实。再有,他亲自挑选的船工,亲眼核对过绸缎,这些都不是假的。
  “出事了就想找背锅的,当初就别那么贪得无厌啊!”
  永王握拳,竟想不出话来应对。
  李夫人把账本卷成一个筒,冲他扬唇:“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你姐夫每天下衙回来要用点心,他只喜欢我替他准备。”
  “慢着!”永王忽然唤住她。
  李夫人转身,隔空望着一脸颓唐的他。
  日光不知几时出来了,透过窗纱在屋里洒下薄薄光影,将两脚下都铺出一团阴影来。
  永王连续咽下几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求证的。如果是真的,这账本上缺的东西,我会原原本本给你送回来。”
  李夫人站半日后冷哂:“你不还,我也会有法子拿回来。”
  “姐姐!”
  李夫人背转身:“不要叫我!”
  永王上前:“虽然我知道我找不到证据,也知道胡宗元兄弟死定了,但我知道是你。”
  “没有证据,话就不要乱说。”李夫人回过头,“诽谤抹黑朝廷命妇,也是要获罪的。
  “我跟你之间不可能有情份,今日我之所以来,且是一个人来,就是不想污了外子他们的眼耳,不是要给情面你。
  “以后也不要再拿家人两个字来恶心我,恶心透了。心里有我的才是我的家人,只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的,只会算计我的不是我什么家人,你也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
  语音落下,她人已经开了门。
  裙摆拂过门槛,冷风簌簌地闯进来,将帘幔吹得飞起,但留下来的这番话语,却比寒风还刺骨。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永王呆立着,望着门口久久没有再动。
  右首屋里坐着的李南风指甲已折断了,掌心有着模糊血痕。但血液还在四肢各处梭梭地流蹿,蹿得人全身发麻还停不下来。
  前次听金嬷嬷说胡氏苛薄时便已经恨得牙痒,但那种感觉到底还隔了一层,如今经由李夫人亲口说出来,那些感受便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终于明白李夫人的冷静冷漠是怎么成就的,为何会在永王来京的当口,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操心李挚的婚事,只因为面对这一切她毫不心虚。
  李挚在扯她袖子,他的手今日也格外有力。
  她蜷了蜷麻木的手指,再度透过门缝看了眼那头呆坐未动的永王,跟随李挚出了门。
 
 
第255章 来烧火吧
  沿着庑廊向左,是王府的后门,李南风他们的马车停在后门下。
  她和李挚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并且都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这些真相之前,是李夫人一个人的事。
  在知道之后,就不只是她的事了,而是他们全家人的事。
  就像李夫人以言语回击永王,永王为他母亲所受的轻侮而怒愤一样,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分割出去,或者说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四口当中任何一个人分割出去,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无论何时何地。
  当然,李南风的心情会更为复杂些。
  她停步看看四面:“怎么不见兰郡王?”
  因为耳闻目睹,即便是她一直印象都不错的兰郡王她也张不开嘴喊舅舅了。
  李夫人在高家的遭遇,固然是胡氏歹毒,但也可想而知,当初的高家并没有太把生活在继母手下的李夫人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怎么会需要李夫人自己挤破头逼着自己从众姐妹中脱颖而出,为自己谋出路呢?
  那位总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李夫人把她拘坏了的太皇太后应该明白,一旦有了继母,那么李夫人有可能会面临什么。
  一视同仁?有继母还谈的哪门子一视同仁?胡氏纵然会做戏,也得有那么多捧场的观众!
  垂头行路的李挚停步,也举目看了看。
  这庭院来时冷清,走时更显清冷了。
  ……
  屋里头,永王坐了半晌,终于也抬步走了。
  暖阁四处都安静下来,那边厢猫叫声早就没有了,鸟雀声也没有了,左首耳房里的兰郡王早已经坐立不安。
  他的面前坐着李存睿,打从永李夫人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这么坐在这里了。
  李夫人的话让他浑身听出了冷汗,但李存睿的安静更让他无地自容。
  忽然光影一黯,李存睿撑着膝自太师椅上起身,转身跟他拱起手来:“多谢寒朝。”
  兰郡王连忙俯身:“姐夫言重,即便是姐夫不说,兄长来京,我也是该邀请到府的。只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们高家竟欠了二姐姐这么多。”
  说完他双唇微翕,还想添两句什么,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深揖道:“若有小弟效劳之处,姐夫但请直言。”
  李存睿深吸了一口气,跨出门槛。
  ……
  李夫人上了轿,放下来的轿帘把视野一挡,整个世界便缩小成轿厢里小小的一块。
  她像石像一样定坐着,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而后她抬手覆住面容,慢慢地俯下身,伏在膝盖上。
  两肩从轻轻微的抖动到不停地起伏,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却始终安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直起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说道:“起轿。”
  ……
  后门这边,李南风他们也上了马车。
  沉默了一路的李挚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去跟父亲说说。”
  李南风一把拉住他:“你要怎么说?”
  “自然是原原本本全告诉。我若还坐得住,便枉为人子。父亲身为丈夫,也是应该站出来替母亲讨个公道的!”
  李南风闻言把手撒了:“我只怕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回头反倒要惹得母亲恼羞成怒。”
  李挚寒脸未语。
  李南风凝眉:“你方才没听到母亲说么?她就是为着避开咱们才来的这趟。
  “她那么高傲,高傲到根本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任何不光彩的地方,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肯把高家这些事透露出来,是不愿意撕开伤口给人看。
  “她既然这么在乎这些,咱们就不要多事了。要是让她知道父亲把她看穿,她心里不定能扛得住。”
  如果李夫人不是太过在乎李存睿,也许就不会在他死后责怪是她这个女儿把她的丈夫给害死了吧?
  纵然母女之间有那么多隔阂在前,但也改变不了李夫人是她母亲的事实,改变不了她生她养她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了的事实。
  她跟李夫人母女间的恩怨是一回事,李夫人跟胡氏和胡家的仇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连她自己都不愿把被陆铭背叛,以及母女彻底闹翻这段诉诸于口,想必李夫人也是如此。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说对前世承受的心理伤痕完全释怀当然是早了些,可是难道面对自己的母亲被欺压,面对她心里确然存在的苦楚,难道还要怀恨相待,冷眼旁观吗?
  那她就也妄生为人了!
  李挚一拳又捅在车壁上!
  红柚木质地极硬,寒冬更甚,一缕血丝沿着他白皙手指流下来。
  “母亲有后招的。”李南风毕竟是个四十出头的灵魂,此刻尚能冷静,“方才她说那么多不是多余,永王得知这些,自会回去寻胡氏求证。
  “胡氏当年凭子嗣赢得太皇太后偏爱,母亲是想让她在此事上得到报应,有什么比让他们母子反目,让那老毒妇晚景凄凉更让人解恨?
  “永王一回去,永王府会有好戏看的。躁怒无益,倒不如看看怎么帮着母亲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吧!”
  李夫人既然打定主意一个人报仇,自然是不会留下首尾给他们。
  前世永王府后来再没有脸上李家来,想必就是这次让她给收拾完了。
  虽然李夫人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永王府的消息给他们,但永王这一回去,怎么可能不会去找胡氏对质?
  世家出身的骄傲子弟,是容忍不了自己有个会为了贪图继女家产而下龌龊手段的母亲的。
  只是后来李南风那位嫁出去的姨母锦阳郡主还趁着给兰郡王妃奔丧试图求见,怕不是个好缠的。但那些倒可先不管了,如今要紧的是,李夫人的复仇计划要完成。
  他们可以不插手她的计划,却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帮忙添点柴加点油……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比起三个人的力量来还是单薄的!
  李挚静坐一阵,忽然:“你这个冷静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母亲。”
  李南风未置可否。
  他再默了会儿,又起身道:“你先回去,我出去转转。”
  说着他头也不回下了车。
 
 
第256章 作为男人
  李夫人回到府里,金嬷嬷早备好了热水给她净手。
  等丫鬟出去后问她:“还好罢?”
  李夫人嗯了一声,拭着手上的水,没多说。
  金嬷嬷觑着她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叹了声,说道:“既然该说的都说过了,就松松罢。人生还长呢,总不能为着这些人总在内心里惩罚自个儿。
  “老爷不是说挚哥儿成亲后就慢慢历练他么,回头等事情了了,就多跟老爷出去走走。您瞧瞧靖王妃,人家不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不也挺开心?”
  李夫人垂首望着水盆,闷声道:“我又不是她,为什么拿我比她?”
  金嬷嬷笑了:“多大人了,还孩子气呢?你不是也常拿别人家姑娘这么比蓝姐儿?”
  李夫人扬唇笑了下,随后又沉默起来,不吭声了。
  一场对质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可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她期待这一局,却也厌恶这一局,要赴这一局,就必须逼着自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谁愿意想起来呀,她那么恨不得要跟过去一刀两段。
  三日。她等着。
  “大太太那边来过两次,约是要商议明日去涂家的礼,太太有何示下,要不奴婢去回个话?”
  金嬷嬷打量她大约这会儿没心情谈这些,如是说。
  李夫人却道:“不必了,涂先生不比旁人家,我去寻大嫂。”
  ……李南风其实也不想回家,心情太沉重了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快意恩仇,当场仇当场报。
  抱着两只烤红薯进了门,庑廊下就恰恰遇见李夫人与金嬷嬷一道往这边走来。
  她停了脚,面前的李夫人步态沉稳,冷静端庄,跟素日的模样竟又毫无二致。若不是李南风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定要以为她完全不曾出过门,不曾经历过这一场。
  李夫人自然也看到她了,才跟永王见面回来,回到自己家,让她心情好了点,再看到自己的孩子……便停了脚,打算跟她说上两句话。
  但这一停脚便发现,这大雪天里她披着斗蓬,头发上还浮着雪花,脚尖早已湿了一截,这模样之狼狈,无疑让人那腔想要好好说话的心情又消散了下去。
  “干什么去了?”
  李南风倏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冷气,但如今再面对她的严苛,却已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了。
  她上前把烤红薯递上去:“出去转了转,我给母亲带了点吃的。”
  李夫人垂眼看来。
  金嬷嬷知道她素日不吃这些胀气物儿,也不让蓝姐儿吃,深怕再激起她的不悦,连忙打岔:“姑娘今儿什么事这么高兴?还知道买吃的带给母亲。”
  李南风手举了半天也没等到李夫人回应,也不在意,直接把红薯递到她手里:“晏衡跟我说红薯不吃,拿着暖手也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亏什么不能亏了自个儿。这么冷的天,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捧手里,心里也会好受些吧。”
  谈不上亲近,不过是面对一个阅历相仿的人,至少可以拿正常心态交流了。
  李夫人抬眼。
  李南风咧嘴,又道:“说起来好笑,我前几日早上路过父亲书房,还听到他跟絮姐儿讨零嘴儿吃呢!我觉得父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的。我要是给他带红薯回来,他肯定吃!”
  李夫人更是木然。
  李南风没等她反应过来,拢了拢披风又说:“母亲慢行,我先回房做功课!”
  说完即退开两步越过她,往扶风院去了。
  李夫人拿着这烫手红薯,可真是觉得有些烫手。
  她把红薯丢到金嬷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它一眼,最后再收回目光时,脚步就慢了很多。
  ……
  文华殿外绿木葱葱,不比正宫那边的肃穆规整,花圃里几棵青木松被积雪覆盖,麻雀飞过时扑腾下来几团雪球,啪啦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李存睿坐在殿里,手撑着额角翻一本折子,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页面还是那个页面,姿势也还是那个姿势。
  这四面安静得跟空谷一样,但有些画面和声音总还萦绕在眼前。
  衙役走进来:“禀太师,卢大人求见。”
  李存睿放下撑额的手,没回他见不见,却说道:“请宗正院宗令过来一叙。”
  宗正院是专管皇室九族的衙署,由于本朝皇亲几乎都分封到了外地,大宁第一代的宗令便由皇帝昔年的表亲,母族那边的人担当。
  宗令姓魏,叫魏士楷,这大冷的天里连皇帝都体恤臣子而免了朝,魏士楷不知何故太师传见,少不得披上皮裘进了东华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