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嬷嬷叹了口气。
宜大奶奶到了正房,主仆俩刚说完话。李夫人听闻就把那几篇女诫投入抽屉,起身去往三房。
李夫人在半路上已经听宜大奶奶说了因由。到了地方一看,李勤已经挨了有五六鞭,冯氏正在做和事佬。
李夫人道:“梁诚行事无状,你不劝着,反倒还成了帮凶,这已经是不好。又事发了这么多日还不跟家里坦白,更是错上加错。
“打你几下长长记性没打错,不过既然已经受了教训,也就罢了。真做过份了,反正显得梁家不该告诉咱们似的。”
后面的话是冲着李济善夫妇说的。李济善收了手,正待还要骂上几句,家丁却匆匆进来:“晏世子求见五爷!”
三房里闹腾得正厉害的时候,晏衡刚好到达李家。
前院厅堂里坐了会儿,李济善就迎出来了。
李济善跟晏衡行礼,风姿很是儒雅,晏衡却莫名从他神色之间捕捉到一点不豫。
他遂笑道:“李三叔正在忙?”
李济善有些赧然,笑着回应:“一些琐事而已。世子来寻犬子,可是有事?”
晏衡颌首,随他进了三房,在厅堂里落了座,说道:“小侄近日在协查大理寺一些案子,先前查到些线索,或许五爷知道些内情,所以登门拜访他。不知道他可在府?可方便出来一见?”
李济善出来迎接,原来要替李勤来推掉的,两家虽然不算生人,但这种事能不往外抖露的到底没必要往外抖露。
但听到是为衙门里事情而来,便就只好道:“既是有要紧事,自然是要配合的。”说着挥手让人去请李勤,一面招待起晏衡。
李勤背上挨了那么多鞭,又是夏天,衣衫薄,着实吃了顿苦头。但他也不敢吭声,好在伤的只是背上,不影响走动,回房把衣裳脱了,上了药,这才换好衣服往前面来。
梧桐随在李夫人身边看完整出,回到扶风院便把来龙去脉说了。
李南风立刻就想到前世李勤的结局。前世他就是毁在纨绔这条道上,这一世她从旁盯着,果然又还是现了苗头。但她确实没想到尚书府的孙少爷身边居然也埋伏着暗敌!
“伤的厉害吗?”她问道。
“挨了好几鞭,走路都得僵着呢。”
李南风听说还能走路,心又放了下来。这事儿本来就是李勤犯糊涂,联想起他前世结局,看来他误入岐途的命运也并非偶然。
“姑娘,刚刚晏世子也来了,他来见五爷。”梧桐又说道。
李南风手顿了一下:“是吧?”
“姑娘要不要去三房看看五爷?”
李南风想了下:“你先去看看世子来找五爷是做什么?”
……
李勤到了前厅,迎着晏衡到了他自己院子里。
晏衡瞅着他行动不对劲,忍着没说话,到了房里,李勤小心翼翼地坐下,擦了把鼻尖上的汗珠先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背上顶着伤出来见客,滋味真是谁受谁知道,要不是他这两年习武强身,今儿怕是早就趴下了,对晏衡自然谈不上有好气。
但是因为他来到后李济善才彻底放了他,又不能不按捺着性子,忍着这个祖宗。
晏衡瞅着他的背:“你这是怎么了?”
李勤瞥他:“我这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很有经验么?”说得好像他没挨过打似的。
晏衡眉头一挑,抖开扇子看过来:“这是掉哪个坑里了?我们晏家倒罢子,打孩子不稀奇,你们李家子弟一个个风流儒雅,居然也要挨打,这不多见啊。”
“别提了!”李勤晦气死了,“都是梁诚害得我。”
晏衡正要提这事呢,听到这儿把扇子放下了:“他怎么害的你?”
“他看中怀远将军邢府的小姐,邢小姐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但她这个未婚夫生下来脸上有块老大的黑斑,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长的丑,从小性情也乖戾,邢小姐当然就不喜欢他。
“但邢将军为了做个言而有信的君子,依旧打算履行婚约把女儿嫁过去。
“梁诚知道这件事,很心疼邢小姐,脑袋里长包就出主意让邢小姐退婚,结果不知怎么男方知道了,跑到邢家不依不饶,指着邢将军夫妇一顿臭骂。
“邢将军又把邢小姐给锁了起来。梁诚就把那人给打了。”
晏衡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李勤叹气:“打那丑八怪的时候,麻袋是我套的。”
晏衡张嘴愣了愣,啧声道:“还套麻袋了?出息了哈!”
李勤剜他,却也不能奈他何。
晏衡望着他,忍不住桀桀地笑起来。
李勤瞪着他:“笑个屁啊笑!”
第488章 局外之人
晏衡渐渐把笑止了,撑膝道:“梁家给梁诚请的那个武师,你跟他可熟?”
李勤因着才被他笑话过,态度有所保留:“还行。怎么?”
晏衡把他的来意说了。然后道:“我记得你说这个武师是梁诚的舅舅荐的。”
李勤可没成想他竟然揣着这么大个来意,当下也郑重起来:“确实是他舅舅荐的,这两年也没出什么问题……
“这人有问题吗?你别吓我,我才刚挨了鞭子,这要是跟乱党扯上关系,搞不好我得被打到腿残!”
“你先说说他舅舅是谁?”
李勤说出了身份。
晏衡示意唐素记下,而后道:“梁家为什么辞了他?”
“还不就是为了这事?梁尚书大发雷霆,把梁诚打了,还把武师也辞了。”李勤道。又嘱道:“这事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梁尚书那个人极好面子,要是知道外传了出去,梁诚回头肯定记恨我。”
晏衡却道:“他也是个孬种,喜欢人家姑娘就自己想办法给他解除婚约,干嘛撺掇人家姑娘去跟家里说?以梁家身份又不是赔偿不起,偏要做出这种事来,这种人是损友,不交也罢。”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好歹也有好几年交情了。”李勤皱眉摇首。
晏衡睨他,放了茶说道:“你歇着去吧,我走了。”
李勤道:“茶还没喝完呢?”
晏衡回头:“舍不得我?”
李勤觉得他可烦了:“再坐会儿,我爹还在气头上,你这会儿走了他指不定还得回来骂我。”
晏衡道:“就咱俩坐着也没意思,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聊的。”
“那叫蓝姐儿过来!”
李勤说着便着人去寻李南风。
梧桐刚刚从李勤身边小厮那儿探听到晏衡来意,回来禀报李南风。
李南风早前她就觉得梁诚那人不靠谱,当初李勤说他请武师的时候她还仔细盘问过,眼下晏衡来跟他打听梁诚的武师,难不成高贻要找的人竟然就是在梁家当过武师的余三?
梁诚的祖父是工部尚书,能打入这样的高官府上,倒的确是很便于那些人行事。
正好李勤派人来请她,她想了下,说道:“我不过去了,梧桐你去跟世子说一声,就说我在角门外等他。”
李勤这边得了回话,也没办法,晏衡因为得了梧桐眼色暗示,当下告辞,也不让背着伤的李勤送了,然后在庑廊下听了梧桐的指引,出门后又绕到了角门。
晏衡特意挑了几只好看的艾叶香囊,想着带给李南风,东西当然是不值钱,不过一点心意。想到她这样善解人意,知道特意出来等他,他很高兴。
看到她站在榕树下,扇子敲敲她肩膀,就要摆点谱逗逗她,不料一看到她转身过来的面容,神色又全敛了。
“怎么瘦了?”他说道。
李南风道:“你从前不是还说我胖吗?”
晏衡轻睨她:“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李南风也不计较,拿扇子垫着,在拴马石上坐了下来。
晏衡道:“上马车吧,咱们去吃点冰饮。”
“今天不去了。说会儿话我就得回去。”
“天这么热,找个地方坐着说话不好吗?”
“就在这儿说吧,”李南风望着他,“你找我五哥,是因为梁诚那个武师有问题?”
晏衡点头,把唐素探得的情况说了,然后道:“回头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又笑道:“积水潭码头到时会有人赛龙舟,你跟你父亲说一声,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不去了。”
“为什么?”
李南风歪头望着他:“我母亲知道你前阵子上我房里来的事了。”
晏衡顿住:“怎么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家里到处搜查,她在后门发现了端倪。”
晏衡更愣了:“那她之前没说?”
李南风摇头:“早几天才告诉我。”
晏衡凝眉:“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是我连累了你。她责骂你了吗?”
李南风吸气:“责骂倒罢了。反正也是常事。只是以后我不能经常出来见你了。”
晏衡怔住了一会儿,蹲下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南风揪了根草叶在手里拉扯着:“她拿谢莹来比对我。”
李夫人不问来由的指责和质疑还是让李南风有些受伤,陆铭背叛她的时候李夫人也归责于她早前跟裴寂来往,如今又张嘴就认定她是个没定性的人,这便使她忽然也弄不明白,自己和晏衡再接触,是不是还应该。
更不知道再接触下去,下次李夫人是不是又要以同样的话语来打击她,羞辱她?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老这么被扎,也受不住啊。
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有什么余力跟晏衡出去玩?就是出去,也断断不能开心。
晏衡察觉事态严重,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谢莹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没办法放在一起比,她为何会这么说你?”
“矛盾其来有自,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么回事。”李南风眯眼看着天边。“她就是不准我逃脱她的控制,不准我有自己看中的人,不许我越过她制定的准则行事这些话,不过是用来打击我信心的罢了。”
晏衡替她拂去脸颊上的碎发,望了她片刻,也找了旁边树墩坐着,说道:“要不我也说说我这个局外人的看法,不过你不要打我。”
李南风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声。
晏衡笑了下,敛色道:“你母亲确实挺严厉的,那次咱俩打架,她居然打了你,着实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我刚才想了想,既然她连当时年纪尚幼的你跟我打架她都对你上手了,为何这次发现我进过你房间的端倪,却没有立刻拿你如何?这件事情,应该比咱俩打架严重得多吧?”
李南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道:“她或许是没有抓到确切把柄。”
“可是听你的说法,你母亲就是那种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性子,在你眼里,她容不得你一点离经叛道,那是就算没有抓到确切把柄,倘若她真想阻止你我,怕是也不会就这么放过。”
第489章 你有机会
晏衡撑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自打永王府那边摆平之后,她对你态度其实松了很多?”
如果跟李南风来往要受到指责,那么责任更大的那个肯定是他晏衡,所以每次找李南风,他都会格外注意李夫人的反应,因为他更不希望出来一趟反倒害了她。
可他发现自打永王府的事之后,很多他以为可能会引起不良后果的事情,其实都平安度过了。就比如带她去别院那一次。以至于乍听到她被禁足,他一下子都没想到是李夫人为了阻挠他们。
李南风望着地下,心思不觉跟着他在转动。
李夫人的仇报完之后,她的确也感觉到过她整个人放松了很多。
但如果她真的放松了,真的有想修正自己的态度,又为什么要一言不合禁她的足,然后又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难道她不知道那些话说出来会伤她的心吗?
晏衡觑着她:“你问过你母亲,她为什么这么说没有?”
李南风摇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晏衡笑了下,又大力揉了两把她的头发说道:“前世我娘死后,我爹让沈氏当了王妃,晏弘当了世子,我什么都没有不说,就连爹和娘都没有了。
“我不敢相信爱护了我十三年的爹,手把手教我做人的爹会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也不敢相信我爹竟然把一路伴着他风雨里走来的妻子给杀了。
“但我当时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我一夕之间从爱我的父亲,到爱恨交织,再到彻底没有爱而只有恨,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以后我做了很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甚至恶意地把人往坏里想,所以你的心情我是特别理解的。
“我也开始领会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战争,不是跟武力和智慧都高强的敌人较量,而是跟你的家人反目成仇。
“因为哪怕他们弱不禁风,只要你曾经在乎过他们,那么所有付出过的感情和期盼就全都会变成最厉害的武器反噬你。”
“我曾经以为我是最惨的,怎么对他们都不过份,但结果这一世回来,原本只想保住母亲性命的我却意外发现真相并不是这样。
“我虽然没说过,但那种私下里的悔恨,真的足以让我再死上十遍。所以我即便看不上晏驰那作派,但我也仍然学着去善待他。”
晏衡大掌掌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摇晃她:“大道理其实我也不会说,你也知道我读的书不如你多。但看你这样我心疼死了。
“我们都是心性很坚定的人,坚定的侧面也说明性子很轴,我就想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要凭借家人的身份做出一些自以为有底气的估量。
“事情的发生有千万种可能,你没有亲自求证过,那么不一定就是你认为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