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时间:2020-06-08 09:03:54

  起初纵然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原因,但后来,她想改变的时候,也已经并不知道怎么样去“温柔可亲”?她并不是那样的人,她硬拗不成那样的性格。
  所以蓝姐儿不亲近她,她并不抱怨,虽然她偶尔的无心的亲昵也会让她动容,但也从没有认为女儿不亲近她有什么不对。
  毕竟她自己也曾经怨过自己的母亲,甚至曾经还忌讳着蓝姐儿那张脸,因为它总是能勾起她对生身母亲的怨气,她没奢望过什么母女之间亲亲爱爱,也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只要彼此安好,她认为就够了。
  但她终是知道身为母亲该做什么,怎么做,才能让同为女人的她将来活得更轻松体面。
  抛去对她的五官的忌讳,以及后来的逐渐疏远不谈,她自认是对得起她的。她该给她的教育她一概没少给,该教会她的东西也从没少教她——
  譬如方才,她认为做人就应该明明白白,应该对自己选择的人负责,这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别人。
  诸如此类的道理,她一直都是这样传递给她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李挚。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好像在恨她。
  她当年那么怨自己母亲,甚至都因为蓝姐儿有着跟母亲一样的脸都怨上了,也清楚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恨过母亲。
  她当然就更没有想过蓝姐儿会恨她到拿李存睿来刺她的份上。
  在高家的那十几年,或者说是母亲死后那段日子,是她极不愿意回顾的,或许多少年以后她也能无所顾忌的跟孙儿辈提起,但终究不会是如今,立刻,马上。
  但蓝姐儿因为不服气自己提醒她要“从一而终”,而张嘴就把她这世上只有李存睿一个人能包容她的事实说出来。
  晏衡有没有来过她房里,她其实并不十分确定,他有着深藏不露的一手功夫,她是亲耳听李挚说过的,也亲眼见到他有别于寻常不着调的那一面。
  但她仍是想象不到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能有多高超的身手,能够越过太师府重重防卫进入扶风院。
  当时丫鬟来说全部都搜过没有人,她也就姑且认为的确是这样而撂下了。
  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敲打为主,不想她竟默认了。由于对这件事已经有了态度,她没打算再揪着不放,但训诫是必须的。
  但除此之外,譬如沧州她晚归,母女起争执,再有她与晏衡打架,还有谢莹那件事……
  这些她都的确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她没有想过当母亲还要当得那么细致,孩子犯错了,除了纠正她,还要告诉她为什么不能错?
  难道不是她把正确的方向指给他们就可以了吗?难道天下每个母亲都是温柔耐心的吗?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做,她所有的育儿经验,全是自己摸索的,甚至坚定认为是正确的。
  金嬷嬷纵然有经验,但她是身为下人的经验,不是身为一个世家贵眷的经验。
  她没有想到,这些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会致使她有了这么大的敌意。
  她如此费心费力地打理内宅,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是为了拥有一个和睦稳定的家,而绝不是为了让她的儿女恨她。
  所以是她不应该吗?
  她抬起头,想问问她,“多余的一生人生”是什么意思?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败到让她觉得活着都没有意思了吗?
  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人了,李南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空荡荡的,已经只有她和影子。
  ……
  暮色已然四合,暖风正在给即将到来的仲夏努力地作着铺垫,到处烘闷极了。
  李南风沿着游廊下了阶梯,路过通往小花园的宝瓶门,她也不想走了,走到蔷薇丛后头这就么坐下来。
  从来都知道血肉至亲之间的争夺没有什么赢家可言,如今是再一次证明了。
  其实要说完全没有从母亲那里能够得到庇护,是不正确的,即便她的庇护从来没有温度。所以如此把脸撕破了,她也并没有觉得多舒坦。
  不但不舒坦,甚至还难受得有些想哭。她即便心硬如钢铁,也知道对血肉至亲冷漠以对是不对的。
  可当年陆铭伤害她之后,李夫人对她说出来那些无情的话,她的心里有没有感到难过,她李南风却不知道……
  她内心其实是希望她难过的,但一件又一件的事实告诉她,她那样倔强又冷漠的人,怎么可能会难过。
  早前因为想到扭转朝局以及拉出来暗敌,每个人就能轻松自由地活着而产生的重活的信心,此刻间已经土崩瓦解——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其实脆弱起来时也还是抵不住亲生母亲的几句质疑。
  “你怎么坐这里?”
  头顶忽然有惊讶的声音。
  她抬起头,是李勤。
  “你怎么坐地上?”
  收顿了一下神色,李南风站起来:“你又怎么在这里?”
  李勤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然后捉着她手腕到了更偏僻的角落。“别出声!”
  李南风拨开他的手,狐疑地望着他:“你这是干嘛?”
  他身上一袭银色绸衫挂上了污渍,头发也被勾乱了,手里还拿着把扇子,但扇面也破损了。
  “我刚回来,前门正碰上我爹,从后门回来的。”
  李南风依然费解:“你为什么不能碰上你爹?”
  李勤不好意思地瞅了眼她:“别提了,最近我闯了点祸。”
  李南风“哦”了一声,没有再搭腔了。
  李勤好奇:“你不问我闯什么祸?”
  李南风摇头,头抵着墙壁,抱着胳膊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我问那么多作甚?”
 
 
第486章 为了他好
  李勤顿住,说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跟个出家老和尚似的。”
  李南风竖起头,看向他:“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出家是条好路子。”
  李勤再顿住。“你说什么胡话?我可是瞎说的!”
  李南风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蔷薇:“我自然也是瞎说的。”
  她尘根这么烈的人,哪个菩萨会待见?
  ……
  李勤向来是个万事不挂心的,并没有觉出李南风哪里不对。
  相反接下来几日老在李南风面前晃,显得特别有空,特别跟这个妹妹有话聊。
  进了五月,天气就正经热起来了,端午在即,各府都开始预备过节,以及也有些相应的活动。
  比如说河岸水岸会抛洒粽子,姑娘小伙们身上也要坠挂艾叶包,王府也不例外,王妃一大早就着人挎着艾叶香囊往姑娘少爷们的屋里去派发。
  唐素拿着画像与册子去忙活了几日,这日拿回来了消息,前来寻找晏衡时就见他正在挑香囊。
  “爷是准备去寻县君?”
  晏衡挑眉瞅了眼他,自从扫了一段时间的马厩,似乎人也变聪明起来了。
  “那正好,”唐素道,“詹事府那边给的名册,几座勋贵府上没有发现此人,倒是工部尚书梁远山的孙子梁诚曾经请过一个武师习武,据熟悉的人说,其人与这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像。”
  “梁诚?”晏衡手顿住,“他不是当初拉着李勤一道去骑马射箭吗?”
  当初他在李家上学的时候,见天儿地听李勤说到梁诚这个人。
  “正是,就是李家五爷也跟着一道学过来着。但刚才梁家又闹出点风波,然后属下就顺便探得这个武师前不久已经辞了这份差事离开了梁家。”
  “辞了?”
  “因为梁公子前阵子看上了个姑娘,闯了点祸。致使梁家需得前往赔礼,梁尚书大发雷霆,不许梁诚再干这些,于是把武师也给辞退了。”
  晏衡捉着香囊,靠入椅背,思虑半晌道:“这武师叫什么?”
  “姓余,叫余三。”
  “大名呢?”
  “这就是大名。”
  余三当然不可能是大名。
  晏衡想了下,起身道:“那我们去找找五爷。”
  ……
  李南风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在金陵的时候,每日读书做功课做女红,并不出门,也不串门。
  李夫人除去推掉了与官眷的几场应酬,余事看上去也正常,甚至没有问罪李南风。
  那日的争论仿佛并没有带来什么心惊的后果,唯独有反应的只有金嬷嬷。
  金嬷嬷几次到扶风院来送吃的喝的,每次都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南风猜到她想说什么,这位带着李夫人长大的老嬷嬷,当然是会站在李夫人身边心疼李夫人,至于李夫人的儿女,自然应该多体谅母亲一些。
  李南风并不认为金嬷嬷的行为有错,世间大多数的父母儿女之间就是如此行事的,但大多数三个字不代表就是正确,“大多数”的儿女与父母之间的矛盾,若没有外因激化到她和李夫人这样的程度,自然也不会走到她们这地步。
  李夫人能有个这样的好嬷嬷心疼她,李南风也高兴,可是大家立场不一样。
  如果金嬷嬷来是为了让她为那日冲撞了李夫人赔罪,她愿意。她原不该那样出言刺她。
  但是很显然她的来意不是这个,李夫人也绝不是因为她的口吻不够尊重而受到打击,她是因为自己一贯奉行的准则和信念被李南风明言推翻,才会被她伤到。
  “我出言无状,顶撞母亲,我自己禁足三日,抄《女诫》十篇,给母亲赔罪。别的你就不用说了。要知道即便逼着我为那件事认错,那我也是违心的,我不会改心里的想法。”
  在她心里郁忿有出路之前,她暂时还不想讲“道理”。
  金嬷嬷没能把话说出来,李南风也没有吐露过半点内由,丫鬟们便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梧桐只是对李南风足不出户感到有些奇怪,问她为何不出去,她说天太热,不想动。
  这么一说感觉也有道理,姑娘长大了,越发漂亮了,自然不愿汗津津地损了仪容。
  但是端午节河边湖边会很热闹,晏世子一定会接姑娘出去玩的,她还是得提前做好防暑准备。
  “到时候姑娘就穿这件水青色的衣裳,这色儿不打眼,站在人群里会很安全!”
  “安什么全?在家呆着多好。”
  正说着,李勤就拎着蝈蝈笼子进来了。近日他不知为何也不出门,家里兄弟姐妹大的太大,小的太小,这几日便老往她们这扶风院跑。
  他把蝈蝈拿过来:“瞧,这是偃月大将军,已经斗败过好几个常胜将军,我好不容易得来的。”
  李南风瞄着他:“你成天斗鸡走狗,仔细三叔罚你。”
  “我功课都做完了,又没出去,在自己家里玩玩有什么要紧?”
  李南风想起来:“这么说也是,那你最近怎么老呆在家里?”
  “五爷!五爷!”
  正说到这儿,李勤跟前的小厮进来了:“老爷在找您!”
  李勤倏一下弹离了椅子:“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方才怒气冲冲地,直问您在哪儿,这会儿已经着人四处找了!”
  李勤一下子慌了神,脸色都白了。
  李南风看他这样子,也不由把笔停下来:“你到底闯什么祸了?”
  李勤支吾着,话还没说出来,疏夏已进来了:“五爷,三老爷在外头等着了。”
  李勤抱着脑袋带着哭腔道了句“完了”,随后把蝈蝈笼子托付给李南风:“你帮我好好收着!”
  然后走了出去。
  李南风也要跟过去,半路她脚步一顿,却又把脚收了回来。
  梧桐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样子三老爷很生气,姑娘不去看看么?”
  因着李存睿夫妇,各房都甚给李南风面子,从前李勤挨训,李南风过去讨个保,李济善和梅氏总会给她几分薄面。
  李南风却对着桌上一盆君子兰道:“养不教,父之过,三叔严厉些也是为了他好。”
  梧桐怔住。
  “你先去看看什么事吧。”
  梧桐正疑惑着,重新提起笔来的李南风又木然地打发她。
 
 
第487章 真出息了
  梧桐到了三房,只见李勤已经被李济善摁着跪地下了,李济善拿着鞭子指着他在怒骂:“若不听梁大人说起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撺掇人家去干这等龌龊事,你这个畜生,你读这么些书,是学来干这些的吗?”
  很显然这番动静传的颇大,连冯氏与儿媳宜大奶奶都过来了,慌不迭地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李济善怒道:“梁家的公子看上怀远将军府的小姐,那小姐自在娘胎里就与人结了婚约,梁家那位去找她的时候,让男方家里知道了,闹到了姑娘家。
  “梁诚为逞强,就去把人打了。这畜生,竟然帮着梁诚打人,且他还不说!我还是先前听梁家那边闹风波才听说的!”
  话没说完,李济善这鞭子便又抽了上去。
  冯氏听说这事,却也不敢劝,人家再怎么着也是有婚约的,梁诚这么做本就不对,李勤不劝着倒罢,还帮着打人,委实是皮痒了。
  但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便使了眼色给宜大奶奶,让她上正院这边来请李夫人。
  金嬷嬷拿着李南风抄的《女诫》回到正院,把李南风的话传达了。
  李夫人垂眼看着桌上纸张:“我没有让你过去当说客。”
  “奴婢是给姑娘送果子。”
  李夫人收回目光,说道:“不要再这样了。”
  “太太……”
  “她既然不认同我,何必委屈自己赔什么罪?”
  “姑娘也只是……”金嬷嬷默了声。
  李夫人道:“不论孰是孰非,既然她不认同我,的确是没有必要赔什么罪。她能够坚持她的想法不动摇,也不失为一个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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