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说了地址。
晏衡盯着画像看了会儿,吐了葡萄籽,然后把唐素喊来:“前番宗室进京吊唁,奉命接待的是哪些人?”
唐素想了下:“是礼部,鸿胪寺,以及几位武将。属下记得礼部这边是李世子,鸿胪寺是少卿段世维,杨玄,武将有有好几个,具体都有谁属下因为未曾接触,不太清楚。不过广平侯,英国公在内,此外还有几位将军。”
晏衡拿了画像给他,然后道:“去查查几个勋贵武将,那人会武功,在文官府上的可能性不大。”
唐素却道:“与其这么样去查,倒不如先寻詹事府的直接拿名册。”
“詹事府?”
“正是。早前是东宫掌管的,各府派出来的人员詹事府都有名册在案,若是能拿到这份名册,再排查就简单多了。”
晏衡看了眼李南风,李南风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进宫找太子殿下!”
第483章 有选择吗?
晏衡无语,拍拍屁股起了身。
两人到达东宫,太子却在坤宁宫。听说他们来了,也不起身,直接让李南风他们过来。
等到人来了,太子笑道:“这禁足令一撤,到底是不同了。”
李南风知道他拿她开涮,也不在乎,先与晏衡跟皇后请安,然后各自坐下来,皇后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好做了艾叶凉糕,马上端午了,吃这个可防生疮。”
素馨端了凉糕上来,李南风一看,青绿如玉的米糕铺在竹叶上,直接拿笼屉端上来,很是有些古朴之趣。尝了一口,又觉软糯清凉,原来还调了少许薄荷。
看得出来皇后在宫里这些日子,既不用操心后宫,又不用操心儿女,心思都用在提高厨艺上了。
晏衡吃了两块糕,便说起来意:“因为查到点线索跟老太后大丧有关,所以要借詹事府的名册一阅。”
太子授意王信去詹事府。
又笑问李南风:“好吃吗?”
李南风点头:“娘娘手艺本来就好,近来越发精进了。皇上和殿下可真有口福。”
太子道:“那你就多进宫来看看我们,就可以经常吃到。”
晏衡看了眼太子:“殿下婚事议的怎么样了?”
太子议婚提上日程,近来隔三差五都会有礼部的人往乾清宫递奏折,皇帝看完也会给太子看看,太子又不认识这些人家的小姐,事实上看了也是白看。
皇后虽然有心想让他自己选,但这太子妃的位子,不但是未来国君的妻子,也是大宁的国母,不能任性。
太子停住凉糕,瞥他道:“你很关心?”
“臣作为臣子,关心殿下是本份。”晏衡一脸正经。
太子把凉糕放下来,说道:“听仲文说,南风前几日得了两盆紫罗衣,一直没弄清楚哪来的,或许我可以找仲文聊聊。”
晏衡捏着叉子,忽地笑起来:“太子妃之位非比寻常,殿下大可慢议,稳妥为上。”
太子白了他一眼,把剩下半块糕给吃了。
跟李南风说着话的皇后看他们聊的投契,也很高兴,跟李南风说道:“还有生的没蒸的,你带点回去,让你们母亲也尝尝。”
李南风谢过。
坤宁宫里也不方便议正事,寒暄了几句家常,王信便取了名册过来。
晏衡接了名册就要告辞,皇后让人把凉糕拿出来,给晏衡和李南风一人一份带回去。
出了宫,晏衡把册子给唐素,进宫之前原本还打算跟李南风找了个戏社再看两出戏,结果因为皇后有赏赐,只好又各自回府。
李南风拿着糕到了正房,李夫人正歪在榻上小憩。听到珠帘作响她就睁开眼了,看着李南风抱着食盒走进来。
“娘娘给母亲的艾叶糕,是娘娘亲手做的。”
李夫人坐起来,看向她:“你进宫去了?”
李南风点头。
“跟谁去的?”
李南风自裴寂出现后,内心对李夫人的热情就急速降了下来,近日并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和谐了。
又知道晏衡在李家不受待见,此时听她这么一问,便觉得是明知故问,故意找茬儿。她说道:“跟谁去的也没什么区别。”
李夫人也被她的呛话弄得皱了眉头:“怎么说话呢?”
李南风不想起冲突,没有吭声。
李夫人本也就是问上一句,看她这模样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道:“跟贻哥儿去的还是跟衡哥儿去的?”
李南风反问:“您怎么就吃准我非得跟人去呢?”
李夫人眼神往外一瞅:“西南角门外,那辆马车隔三差五地停着,要想看不着也很难。”
李南风顿住,猜到她迟早是会知道晏衡来找他,心里倒也不惧。只是不欲再把这话题往下说,看到桌上的糕,她就推过去点,说道:“这是生的,皇后说还需蒸过才能吃。母亲歇着吧,我先回房去。”
李夫人抬步挡住她去路,垂眼凝视她:“你父亲一向怪我管你管的太紧,但话我却得给你撂在这儿,不管你哥哥也好,你也好,只要我在一日,你们就得从一而终一日。
“若是今日跟这个好,明日跟那个好,那你就是搬出天王老子来,我也要把你这双腿绑住!”
李南风只觉受到了侮辱:“您几时见我今儿跟这个好,明儿跟那个好了?”
李夫人寒脸:“上次半夜家里查宵小,我在东北角门内墙头上发现几盆被踩塌了的吊兰。而我听说,你这阵子跟贻哥儿走得也挺近。”
李南风脸色一顿……
李夫人压下来声音却压不住情绪:“你还记得当初怎么撕谢莹脸皮的吗?当时你可是义愤填膺,慷慨得紧。既也知道她不对,那你就应该洁身自爱!”
高贻这里倒罢,李南风是真没有想到她竟然看穿了晏衡半夜来找过她的事,也没想到她看穿之后竟然也没马上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么说来皇帝那道圣旨下过来,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至今也没有对她的外出说过二话,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怕再拘下去,晏衡还会趁夜进府来?
想到这儿心里又冷了冷,原还以为她近来态度变了,是放过她了,原来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沉下气道:“我跟晏衡从小就在一起,来往再正常不过,且我也并没有像谢莹那样想要伤害谁。
“如果不是母亲为了阻止我和他来往,我们又怎会想办法见面?
“难道这不是因为母亲太过擅长横加干涉我的选择而导致的结果吗?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跟晏衡往来?
“就算是从前我们打过架,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们自己都不计较,你们倒要替我计较吗?”
李夫人听到末尾脸色青寒:“你至少该对得起你自己的选择!”
李南风脑子里闹哄哄的,根本不想去细究她的话,只觉得她这番话可笑得紧。
前世她把陆铭强塞给她的时候也是这般道貌岸然,选择?她什么时候容她选择过?
就是重新放她去见晏衡,也不过是怕他闹腾得厉害,回头不好收拾,才放她出去跟他接触的罢了。等她想到了什么主意,指不定又要对她下手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您想过吗?您越是这么做,我就越是听不进去。母亲还是好好待父亲吧,毕竟这世上能包容您的人也只有父亲了。”
第484章 我不承受
李夫人蓦然顿住,立在原地怔然无语。
李南风话出口那一刹那她也有点后悔,她知道李夫人的弱点在哪里,当初她私下里对付永王府,丁点儿也不肯透露给他们,就说明她有多骄傲,也多么忌讳她那段凄零的过去。
李存睿就是她宜乡郡主的脊梁骨,但在她嘴里却变成了父亲对她的爱纯属是包容,不管怎么说,作为最了解内情的人,然后看准亲生母亲的软肋直接丢刀子,总归不是什么荣耀。
但她着实不能原谅她再干涉她,就像也曾因为晏衡瞒着他去针对裴寂一样,这种被忽略被漠视存在的感觉相当让人难受,次数多了,也就使人狂躁。
于是她下意识地也想让李夫人尝尝被她这个亲生女儿漠视感受的滋味。
晏衡虽然还没跟她提什么终生之约,但她相信他已经有打算了,倘若她方才不这么做,那么若等晏衡有明确意向的时候,她想她一定也还会出来阻拦。
因为李夫人不满意她,也从来就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过,一切都在按她自己的意愿在行事。
所以为什么裴寂一出现,她就会对李夫人冷下去呢?因为裴寂是导火索,而陆铭的背叛,她受到打击后李夫人再对她的言语伤害,一步接一步地压垮了她对母爱的渴望。
任何一个敌人她都可以放心去搏,如陆铭,如程淑,但唯独这个人是她的生身之母,她不能下手,永远都不能。
自知不能,她也只能选择忽略和忍受。但忽略不等于遗忘,重生之初她原以为这一世只要保持相安无事便好,但她如影随形的管束,那种自己根本无法逆转的无力感,太折磨人了。
倘若没有先前这番问话,最多也就是这么冷下去,但终究这番话又勾起了她熟悉的恶感。
李夫人的脸色仍然十分难看,在暮色里灰黯一片,就像是泥泞糊过的砖墙,眼神也空洞如无一物,一身的光华悉数退尽。
她极缓地道:“是这样么?”
能看到她这副样子,李南风本来该感到高兴,两世里都试图掌控她的人终于也被她报复到了,这多么使人扬眉吐气。
但她却找不到什么高兴的劲头。也许她的初衷也并不想这么对待她,但她又已经习惯于不再逆来顺受。
她说道:“让他进房是我不对,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妥。但我刚才说了,倘若你不横加阻拦我,我也用不着以这种办法跟他会面。
“您横加干涉我和他正常来往,连个理由也不给,不就是想让我屈服你吗?
“如果我是听话的,那在你看来已经有了儿女私情的我和他,岂非情份就这么被你掐断了?
“你没有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父亲是个男子,倒还知道旁敲侧击我属意什么样的。
“你呢,你从来只是高高在上把你认为正确的道理直接灌输我,从来不讲什么原因,可见你要的只是我服从,接受。
“我若屈服了你,岂非就违背了自己的心?”
“你又怎么肯定我就是要阻挠?”李夫人颤声。
“因为我没有你听你说过,你甚至连跟我说要把我关到几时都不曾说。”李南风静静望着她,“你只是告诉我你的决定,而不解释你的做法,你让我能怎么想?
“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对我采取的不是镇压手段?你什么时候不是直接教训我?
“在沧州时,我因为晚归,你嘲讽我,你数落我,你可曾问过我遇到了什么危险吗?我跟晏衡打架,你关心过我是否心里委屈吗?
“你说我行为不检,倘若我真不把名声闺誉当回事,那我为何要因为他扯我裙子跟他拼命?
“你还记得谢莹登门那回吗?我提醒你,说她这个人自私凉薄,你第一反应是不信任我,相反怀疑我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我是你的女儿,你宁愿相信一个看上去循规蹈矩的闺秀,也不愿相信我。
“你就算不信我,难道也不相信你的教育吗?事后哪怕证明我说的是对的,你也不曾因为冤枉我而对我感到歉意。
“你哪怕是跟我说句软乎话,我也能受到鼓舞,也不至于如此对你没有信心,不是吗?
“就像你知道晏衡来过,你不是第二天立刻来找我,而是埋在心里,就等着这种时刻来刺穿我。
“看到我狼狈吃惊的样子,你很高兴吧?因为终于证明了,我果然如你想象的那么差劲,那么不自爱,那么需要你来鞭打管束我。”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李南风隔着浑沌的光线看向她,两世以来心底的话第一次说得这么彻底。
“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你是不是有想过要去了解我,或者说你只需要我按照你列的条条框框去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就是对的,凡是我选择的就是错的。
“就像我跟晏衡,不管我与他有没有私情,反正在你禁足我的当时,你就认为是这样的,既然你都这样认为了,那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强横地阻止我见他?
“你身为母亲,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让我选择我合心合意的人?
“哪怕我选的这条路是错的,你选的是对的,至少你也没有让我明白错在哪里,不是吗?
“晏衡的母亲也会打他骂他,但他不恨她,也不怨她,因为她会告诉他错在哪里,为什么不能犯这样的错。
“你不会,你这里只有规矩和条令。”
李夫人脸色一点点泛着青。
李南风手抚着食盒:“你觉得我既然与晏衡两相情悦,那我就应该从一而终。可是你又怎么肯定我就没有对他从一而终呢?
“你问我的时候其实是已经认定了我朝三暮四,可我为什么要承受你这样的质疑?
“我去见高贻,是因为我问心无愧,如今这世道,已经不是前几朝了,满大街都是出来自由行走的闺秀,莫说高贻于我是表亲,就算不是,只要他对我没那个念头,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小心翼翼的。
“我不能因为接受了晏衡,就要改变我的处世态度。我这一世人生本来就是多余的,没想过谨小慎微过日子。父亲爱你,一定也不是因为你足够谨小慎微才爱你。”
第485章 冷漠的人
所以说,为什么这一世醒来之初她不愿意重来一世?
重来一世依旧要面对这么磨人的关系,谁愿意呢?
李夫人定定望着她,眼底起先或许还有一丝怒气,此刻却已然让人看不清内容。
同样让她看不清的,或许还有她的面前的李南风。
其实从来都知道蓝姐儿不亲她,她也知道是为什么。她在李家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是个爱娇的孩子,她一直也很渴望有个温柔可亲的母亲,但她这个亲生母亲,却从来没有对她温柔可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