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颌首:“原来是这样。有劳杨侍卫了。”
杨琦再抱拳,垂首时目光在他脚下稍一停留,离开了。
裴寂目送他远去,才把门关上。
盯着这院子的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岂能守得住四面?
凭他们要能逮着着他行踪就奇怪了。
他回房立在窗前,四面又恢复了平静,窗台上水养的那盆碧台莲倒映着昏淡的月光。
姜图并不知道他裴寂就在京城,就是抓进大牢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隐患,他不救他的还有一点原因就是,韩拓一直在试图削弱他的力量,并且,姜图杀了林氏,还妄图杀林复。除去一个姜图,于他而言也好。
但世间事总有利弊两面,杨琦的到来充分说明守在周围的人是李南风的侍卫。而杨琦的夜半造访,更是说明今夜之事已经留下了破绽,李南风是派人来求证的。既然人是李南风的,那她到底又是怎么怀疑上他的?
他回想起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丫头,低头按了按鼻梁。
看到裤子上的褶皱,他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
李南风在灯下等着杨琦回来。
裴寂可能会武功,这个猜测实在太出乎她意料,如果他真的会武功,那么别的什么似乎就都不成立了,他学问好,还会武功,首先就绝不可能会答应入赘当她的夫婿,既然他前世答应了,那就一定有原因!
那么他的事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骗她的?
他说他是泸州人,他们的相识是意外,他说他家人不在了……等等这些,是不是全部都得推翻?
如果这些全部都是假的,那他到底为什么要低调留在京师?
夜色越深,李南风脑子越清醒,越是清醒,所有的过往也就一股脑涌上头来。
“姑娘,杨琦回来了!”
梧桐来禀报她。
她起身到达前院:“如何?”
杨琦道:“属下去敲门的时候,是裴公子亲自开的门。”
李南风立定半刻,哦了一声。
“但是,”杨琦接着又道,“属下却看到他的中衣中裤是皱的。很细密的褶皱。”
李南风听到这儿,蓦然抬起了头——
根据棉布的质地,裴寂如果然睡得早,那穿在身上的裤子不可能还有细密的褶皱,细密的褶皱通常只存在于洗过晒干之后,裴寂衣服上有这样的褶皱,那就说明他很可能才穿上不久……
第510章 去捉拿他!
裴寂看到衣服上的褶皱,立在原地有好一阵。
他从来也不是消极的人,但刹那间却下意识地在寄希望于杨琦没留意到。
倘若杨琦有留意,回去禀报了李南风——从看到李南风第一眼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成个寻常千金,抛去她是李存睿的掌上明珠不谈,也没有哪个千金有那样的魄力受到洛永的百般赞许。
而也绝不会有一个寻常的千金,会自然自如地说出“命无贵贱,一切以活着为前提”这样的话。
她是不一样的。杨琦只要告诉她这点,她一定能看出端倪。
他抬起头,不觉又提起了她送的那枝笔……
……
到了当真有证据的时候,李南风反而冷静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疑,不能肯定裴寂一定就是杨琦想的那样。他不一定真的深藏不露。
可是她这么想是因为李夫人前后的表现不同而多疑,杨琦总没有道理多疑,他能够供的疑点,一定不会是捕风捉影!
“你们,带上所有的人去裴家围住他,然后再抽个人去告诉晏世子,如果他有空,请他即刻带上侍卫过来捉拿裴寂!”
杨琦再度下去。
李南风回房的路上脚步有点虚浮。
这几日一直是理智在牵着她往前走,她一面忽略不了裴寂身上的疑点,一面又不愿再被疑点蒙蔽,不愿因为两世的异常而误解了裴寂。
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在被陆铭和程淑双双背叛之后,竟然还要被她真心尊重着的裴寂欺骗。
当初她对李夫人的怨恨到达那样的境地,裴寂也占了部分原因。如果说连裴寂都是目的不纯地接近她,那她对李夫人阻挠她选择裴寂的怨念,岂非有些可笑?
而早前她还曾为了他跟晏衡起争执。她的这些作为,将来在晏衡眼里,又会成为什么?
她不知道裴寂是什么人,但他骗了她,这确是已经有了迹象的。
她脑子里嗡嗡地,在榻上坐下,抱住了双膝。
……
晏衡先与侍卫们把两个大包袱先扛了回府,然后才回到落英斋。
姜图在与他交手时已经受了伤,落到靖王手下,没扛过两刻钟,便已被靖王摁于地下。
王府侍卫与随后赶来的大理寺官兵早已经将落英斋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嫖客还是楼里的姑娘,或是鸨母龟公,一个不落全部收押在数。
皇帝在接到袁缜报讯之后,立刻传旨给大理寺卿与亲军卫到达现场,晏衡回来的时候各路人马正在寻找他。
“你回头还得上大理寺一趟,此事你是主帅,你需跟衙门讲明前后因由。”
才跟大理寺谈完话的袁邺引着他们走过来,每个人看向晏衡的目光都闪耀着灼亮的光芒。
乱党不除尽,每个人压力都大,这次都没曾正式进入大伙眼里的晏衡竟然不声不响拿下了姜图,还顺带捣毁了落英斋,这不能不让人心下大松一口气。
“放心,我随传随到。”
晏衡也受了点伤,眼下正能感觉到小腿上血往下流,但他仍插腰笑着,点了头。
“世子!”
刚回完话,身后唐素唤起他来。
一扭头,他便见唐素带着一人匆匆行来,一看那人竟是李家的护卫。护卫到了跟前便道:“小的特奉我们家姑娘之命前来传话给世子,若世子有空,请世子即刻带人前往裴家捉拿裴寂!”
正打算去包扎下伤口的晏衡满以为听错:“你说她让我抓裴寂?”
他记性不坏,分明记得前阵子她还在他面前维护过裴寂,也记得她为了裴寂而与李夫人滋生不和。如今她竟让他去“捉拿”裴寂?!
“什么缘故?”
“姑娘没说,只是请世子即刻去,杨侍卫他们不见得能拦得住。”
“为什么拦不住?”才走了两步的他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水泡,又停下了脚步。
“杨侍卫说,裴寂可能会武功!”
晏衡望着护卫,瞬间接过唐素递来的剑,抬步上了街头。
自打李南风把裴寂的事跟晏衡说过之后,他便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让金三找姜图,而后就是让唐素找余三,也没空去管李南风在干些什么。
这都发生了什么,让她突然之间要去对一个她正心怀愧疚想着要好好弥补的人突然扭转了态度?
但他知道,光是裴寂会武功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他行动。
夜色,忽然间又变得幽沉了。
裴寂不能把希望寄于杨琦的敏锐度上,若他会这么选择,那他根本不能隐藏到今日这一步。
他迅速自书箱底下翻出来早已经打好的包袱,穿上衣裳就跃出了后窗。
只是刚刚落地,面前就站出了一排五六个人。
“裴公子要出去?”
立在当中的杨琦微微勾唇,俨然还是往日前来走动的“杨侍卫”,但他盯在裴寂长剑上的目光却十分阴冷。
裴寂也扬唇:“出去走走,要烦杨侍卫让个路。”
杨琦道:“县君有话,今夜不太平,还请公子好好在屋里呆着,免得惹上麻烦。”
“我不怕麻烦,替我多谢县君。”
“在下奉命行事,还请公子配合。否则在下也不好交差。”
杨琦面色已冷。
裴寂神色自若,之后蓦地伸出手上的剑,那剑便如长了眼睛也似,脱鞘直奔杨琦而去。
杨琦行动算快的,但拔剑的当口,裴寂却已经飞身到了他身后,一个鹞子翻身,刚刚好握住飞出来的剑柄。
杨琦的剑刺来时,他已经扭身跃上了胡同!
“追!”
杨琦扬手,飞身跟上。
晏衡到了裴家,没看到动静,也没见到人,便又闯进了屋里。只见屋里几只装书的箱子开着,翻出来的书散落在地,他看看四面,旋即便追出门去……
裴寂其实时刻都在准备着面临这样的境地,从他知道那一切,并且下决心为之行动的那一天开始。
没有一个人有把握能完全隐藏得住自己,尤其在他不能独善其身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做提防。
在京城年余的时间他已经把地形摸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他也暴露了,那他必须先去知会给竹心庵。
但是他不能直接扑过去,他若直接去,那便等于是把所有的底牌全端到他们面前。
第511章 他的疑问
跑出两条街,他扭头看了看后面,凭杨琦他们是追不上他的了,但是后方却依旧有人遁着他的方向跟过来。
他不知道是谁,但是那身形太矫健了,他自己是行家,他知道,那人功夫绝对不会在他之下。
他仰头看了看面前的高墙,这是座大宅子的围墙,这满朝文武里,够资格建这么高墙的人家,屈指可数。而两条街之外的这样的人家,只有一家。
他掏出爪篱,轻巧攀了上去。
晏衡在半路追上了杨琦,经他们指引往裴寂逃走的方向追来。
但终究迟了一步,街头安安静静,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
“世子!”
侍卫们全都跟上了。
晏衡攥着剑柄凝望了街头一阵,说道:“我还要去大理寺,你们回去先搜查他住处,有任何可疑之物都拿去县君,再埋伏在附近,防止他再倒回来取物。裴寂的画像,你们回去请县君画下来,我先处理完姜图这边再来找她。”
……
李南风抱膝坐在窗前锦榻上,看着月色一点点升空,又一点点下沉。
李勤还没有回来,她不知道晏衡那边怎么样?他来不来得及去裴家?就算来得及,他酣战完了姜图,又是否还有余力去追裴寂?
“姑娘,杨琦回来了。”梧桐进了门,指着院门口:“奴婢斗胆让他直接进后院了。”
李南风趿鞋下地,奔了出去。
杨琦立在门下,隔开三步远冲她躬身:“禀县君,裴寂方才已经逃走,这厮果然会武功,而且身手不错,且十分厉害机敏,估摸着也是察觉到不妥,所以立刻做准备潜逃。
“晏世子虽然来了,但还是来迟一步,如今裴寂已经不知去向!”
李南风立在月光下,静看了他有半晌,然后道:“城门防卫如何?”
……
两条街内有资格建这么高墙的,只有李家。
裴寂上的是李府西面的高墙,他知道太师府防卫森严,闯进来这几乎是羊入虎口。
他坐在屋顶上,屈膝看着这偌大个宅院,这当口,处处院落都是安静的,昏暗的。那些还亮着灯光的地方……
他目光落在正院东北角一座花木扶疏的院子上,起身轻挪了过去。
李南风让杨琦他们去堵他了,想必今夜里,她不见得能睡着吧。整个宅子若还有一处亮着灯,那便定然是她的住处了。
南风依旧没有睡意。
裴寂跑了,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他若没有这么机警,前世又如何会骗到她?
前尘往事都在她脑海里翻滚,使她这盛夏夜里,脚尖都有些发凉。
裴寂到了就近的屋顶,远远地望着开着的窗户内,抱膝而坐的那道影子。
少女下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披散的长发垂下来一把,发梢在身侧弯成一道弧。
她的脸只露出来半边,双手交握在脚脖处,赤着的双足与她的手一样,在灯下闪耀着玉脂一样的光泽。
隔得太远,看不到脸,于是只能从身量与头发来判断是她。
她萎靡的身姿,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裴寂手搭在膝盖上,瞥眼望着,心里又“爱”又恨。恨的是起初她那般热络地要留他在身边,那么像个老朋友一样的接近他关照他,如今一翻脸却又遣着侍卫堵他的去路。
而“爱”的是,她乍看到他时的热切的目光,让他总有种自己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的错觉。
他这一生,于身边那些人而言无疑是重要的。但那样的重要,又是因为他的身份。
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样,毫无来由的,一片赤诚地对待他,哪怕,那股赤诚也只是维持了一段时间。
目光伫留片刻,他收身回来,遁原路退了回去。
他走的是寂静无人的路线,他身后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他跟那座院子,注定不能离得太近。
……
这一夜西城的光辉却直到天亮还没散,乱党韩拓手下的重要将领,昔年曾经混入宁军意图策反的敌将,一手炮制了徐姚两家命案的凶犯姜图,终于在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夜里闯入了靖王世子的恢恢罗网,继而连同整个贼窝也连锅端了,这不可谓不是爆炸般的消息。
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挂上了轻松的笑容,皇帝上朝前去过大理寺一趟回来,也忍不住龙颜大悦,当廷狠赞了晏衡一通,才来提乱党的事。
李勤是天亮时分回来的,也口沫横飞地把晏衡的战绩狠吹了一把。
李南风听他说完来龙去脉,到了天亮后,杨琦又回来了一趟,把从裴寂处搜得的结果告诉给了她:“屋里最多的就是书,但都是常见的经史子集,也有几卷画,无非是春花秋月,落款是他自己的名字。其余没有别的可疑之物。书籍字画,属下都已经整理好了,等姑娘示下,就能搬进来。”
李南风其实也不对裴寂落下的东西抱有希望了,明显他就是个谨慎的人,既是带着包袱走了,那自然是要紧的东西全带走了。
但不要紧,城防已经封锁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如何追查他的去向,她心里已经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