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找地方放着,等我回来再看。”
打发走了杨琦,她便把裴寂的画像给画了。
然后让梧桐递话给李勤,让他帮着上学堂告个假,她自己则出门往靖王府来。
晏衡在大理寺忙到天亮才离开,临行时他看到姜图瞪过来的目光阴冷又狠戾,也淡淡回了他一记。
姜图的确是个狠角色,昔年姚霑对他的赏识不会是没有来由的,这又使晏衡更为好奇,与他并称的其余三个韩拓的手下又是什么样的人物?以及,韩拓本身又是什么样?
这一夜他也没有合眼。
抓到姜图这份功绩,比起抓到林复和凶犯还要耀眼得多,这一昼夜他听了无数声赞赏肯定,也收到无数道钦羡崇拜的目光。
天亮时他洗完澡,看着架在桶沿上的伤腿,思绪又回到了裴寂身上。
抓姜图算是有准备,徐幽出现却是意料之外的,李南风竟会连夜让他去抓裴寂,这更是让他没能回过神来。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裴寂为什么会武功?他跟姜图被抓之事有什么关系?带走徐幽,并有放火烧证据的人是不是他?
而李南风是怎么发现他的?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他去抓裴寂?
晏衡心里有太多疑问。
第512章 你有空吗?
“世子,县君来了。”阿蛮推门进来。
晏衡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起来穿衣。
南风在廊下看了会儿晨雾里的莲花,就听到脚步声响,扭头一看,晏衡松松散散地披着袍子出来了。
他浑身散发着洁净的紫檀的香气,半开的头发被他随意绾着,发梢还有水渍。
李南风目光往下,看到他双手缠着纱布,她站起来:“你伤的严重么?”
晏衡看了下手,说道:“没什么大事,一点烧伤。”
两个人心里都有心事,这当口没有办法无所顾及地亲昵。
晏衡道:“到屋里坐,我还没用早膳,我们一起吃。”
李南风跟他进了门,一眼便见到榻上堆着的卷宗文书。
“哪来的?”她问。
“就是昨夜追踪徐幽,在他住处找到的,这是一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被烧毁了。我去抢的时候才把手弄伤了。”晏衡转了转手掌说。
“怎么这么虎?”李南风把他的手握住,仔细地透过纱布边缘查看伤势。还好没怎么肿,而且看样子也经过了靖王妃的精心医治,草药都裹得好好的。只是这大热天地背着伤,看来要遭点罪了。“身上呢?”
“身上也有点伤。但是不妨碍办正事。”
李南风想到他既然能够洗澡,应该也不会很严重。便点头,看回旁边卷宗道:“你怎么会突然行事呢?”
“是金三临时找的我,我回来就开始布署了。”
晏衡便从金三来找他时讲起,把昨夜如何行动的事无巨细全给说了,然后他道:“我早上翻了翻跟姜图见面的这人遗留下的文书,确定他姓徐。根据林复他们交代的信息,此人就是郑王府那几个幕僚之一的徐幽。”
李南风信手拿起来几张说道:“看上去大多是些旧闻轶事。”
“没错。”晏衡把散落在周围的卷宗纸张全部拢起来,“大多都是早年间的旧闻,乍看没有什么特别,但只要一归纳,就能发现这些记载很多都跟咱们两家有关。”
李南风闻言,又挑了几页看起来。越看她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一页写的是我大伯母的娘家……他们找这些做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虽说早就知道他们的目标也包括咱们俩家,但是也不应该只有咱们两家。”
李南风凝眉:“咱们两家唯一值得提及的交集只有世仇,难不成,这些便跟当初林氏遇害之前说的话有关?”
“我也在琢磨这个。但郑王府为何要紧盯这桩世仇?倘若他们是为着搅乱大宁,实在有很多别的办法。”
李南风放下来。“现在找到人了么?”
“没有。”晏衡停步,“他们当中一定还有个很厉害的人物,昨夜那房里的文书我只来得及带回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烧了。此人不光是武功不错,而且心思也很缜密,我估摸着是比徐幽身份还高的人物。”
李南风思索:“既然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姜图被抓他却也没去救人,这也奇怪。”
这样厉害的人物,刚好她手上就有一个。她将拿着的裴寂的画像递给晏衡。
晏衡展开看过,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真想问你,为什么会是他?你什么时候怀疑他的?”
李南风道:“端午节前两日,我母亲忽然找我说了很长一番话,那番话让我觉得,她对我并不是全不在意。
“可她既然在意我,又为何会强横地阻止我和裴寂呢?她和裴寂一定是有一方有问题,既然不是她,那就只能是裴寂。
“于是我就想到从他身上找找答案。那日我问他要了两篇文章给我哥点评,我哥说他笔锋太敛。
“他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像是刻意隐藏自己似的,后来我又去见了他一次,回来之后我就让侍卫在那里盯着他了。
“昨天晚上,”她顿了一下,“杨琦来告诉我,他可能出去过。后来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会武功,他骗了我。”
晏衡拿着画像并没有动。
如果说他早前的确很硌应裴寂,那么这会儿他更担心的是李南风。
当初她有多维护裴寂,此刻要揭穿他,定然就有多难过。这些都是朝廷之事,譬如昨夜,她即便是发现了,不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知道,但她当场就作下了抓他的决定,很不容易吧?
李夫人犯了错,至今为止也不见得她否定自己,但她李南风就能,她有这个魄力。可否定自己的这个过程,越是短暂,就定然越是艰难的。
晏衡顺势坐在桌沿上:“其实你刚刚也没有想错,昨夜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徐幽与姜图有分歧。
“裴寂虽然有问题,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底细,如果真是跟乱党一伙的,那么他是徐幽这一边的可能居多。
“因为徐幽昨夜正是被人救走,而姜图被拿的中途,并没人出现去救他。裴寂带走的那个包袱,定然是于他们而言至于要紧的东西。”
“那他就是郑王府的人。”李南风默然。
“十有八九。而且,救走徐幽的人,也多半就是他。”
李南风愈加沉默。林氏姐弟也是郑王府的人,而程淑勾搭陆铭,也十有八九就是林氏撺掇的。那么,难道前世也是裴寂下令让林氏这么做的?
可是那会儿他应该已经在李夫人的“威逼”下离开京城了,他指使林氏那么做,是要报复她?
可让他离开也不是她的错。
再者,如果李夫人发现了他的来历,她没有道理宁可被女儿误会也隐瞒不说,这可是关系大局的事情。
反过来再想想,李夫人就算是有防备之心,也就算有她的能力,只怕也无法真正拿捏住他吧?
拿捏不住,又何必报复?
裴寂骗了她,这毋庸置疑,眼下她固然难过,但这个时候最忌感情用事。倘若因为裴寂骗了她,她就一股脑儿把恨意付诸上去,是很不明智的。
郑魏两王府的不睦,她总觉得有原因。但这些,又只能等抓到裴寂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她结束了沉默,抬头道:“你今夜里有空吗?”
他略凝神:“应该没什么事。”
“那么我们去一趟竹心庵。”
“竹心庵?”
第513章 我的愿望
前世李南风就是在竹心庵遇见的裴寂。
裴寂逃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竹心庵。
既然他隐藏身份和实力在与她交往,那么竹心庵的相遇是不是有问题也不好说,否则,前些日子她也就不会让杨琦去送笔试探了。
杨琦回来说,裴寂接到笔的时候是有瞬间的凝目的,后来的话语里裴寂自己也提到他知道竹心庵的笔出名。
晏衡不知道她与裴寂的渊源,裴寂就更不会知道了。
裴寂不知道,那这就是抓人的先机。
如果当初的相遇是一场预谋,那么竹心庵一定会有痕迹。
晏衡虽然不能猜到那么准确,但也知道这个线索绝对很有用。也知道李南风掌握的线索比任何人都要多,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就晚上,白天庙里有香客,目标也太分散了。”
两人三言两语敲定,这时候阿蛮走进来:“王爷请世子上衙门去。”
李南风便道:“那你去吧。我也得回去上学了。”
晏衡道:“吃完早饭再走。”
“你吃吧,王爷找你肯定是衙门里有正事,吃了赶紧去。”
晏衡便没再说什么,让阿蛮送她出门,自己梳头更衣往衙门去。
临出门前他交代唐素:“带几个人去竹心庵附近埋伏,看着点就行了,裴寂很机警,一定要注意行藏。”
……
裴寂是凌晨时分辗转到达的竹心庵,看到他去而复返,檀心与徐幽他们都很吃惊。
“李南风已经在让人抓我了。我那里已经暴露,晏衡在追我,估摸着他们已经猜到是我救走的徐幽。”
屋里一阵异样的沉默。
“她竟这样敏锐。”檀心低言。
“不是一天两天了,”裴寂道,“应该有了些日子,但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总之她忽然就怀疑了我,那日我来这里之前,她差人送了枝姑姑做的笔给我,我回去后,她就在门下等我了。当时我没发觉什么,但看起来,她应该是那时候就已经有了疑心。”
“那你们得赶紧出城!”檀心道,“再多呆一刻就有多一刻的危险。”
裴寂走到窗前:“来不及了。朝廷的防卫我探过很多次,如今城门紧闭,出不去的。”
“可是韩探就曾经出过一次!”
“韩拓那会儿跟如今不同了。韩拓那会儿,朝廷还不知道这么多讯息,事情过去年余,早就加强了。”
徐幽望着他背影,上前两步道:“属下斗胆一问,公子是出不去,还是不愿意出去?”
檀心微顿:“此言何意?”
徐幽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裴寂道:“公子早前,曾经有过想直接对李家揭开这桩恩仇的想法。”
“对李家揭开?”檀心凝眉,“这怎么行?那不等于直接把命送到高家皇帝刀子底下么?我们实力悬殊这么大,是完全没有资格跟他们交涉的。他们不会听信,也绝不会容许我们对李灼和晏晗的死提出质疑!”
裴寂望着窗外,并没有言语。
……
晏衡立了这么一大功,靖王府从上到下都很高兴,李南风在门下见着晏弘,晏弘都春风满面地停步跟她唠了几句。李南风也高兴,晏衡解决了姜图,这无论如何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回府路上也到处都是官兵,显然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收尾,但是路上的人们脸上全无对官兵抱有的害怕忌惮之意,看起来姜图的落网,的确也安稳了人心。毕竟经历过十几年战乱的人,最期盼的也就是天下太平。
晏衡去衙门里见过靖王,又进宫见了见皇帝,然后回府。
姚凌和高贻他们竟然都来了,一是为道贺,二是为打听因由。
下晌又上了趟衙门,到了傍晚,他便着唐素去李家传话李南风,约定戌时去接她。
上旬的月光仍然不那么亮,戌时还只有一弯镰刀月悬在半空。
李南风在角门外上了晏衡的马车,便往竹心庵驶来。
路上她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晏衡看了眼她。
李南风点点头:“要小心点。”
庵里有晚课,戌时终止。
裴寂听着梵音落下,立在窗前仍无动于衷。
在竹心庵已经呆了有一个昼夜,这一个昼夜里,檀心他们仍在坚持劝说他出城,他也没有再反对。
他也不知道去找李南风主动摊牌有多少胜算。毕竟双方的身份和立场摆在那里,哪怕他知道她会不一样,显然也的确没有理由无条件地去相信一个站在对立面的人。
但也很显然,他还没有找到能顺利出城的法子。他并不担心他自己,却担心徐幽他们。他们并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而无论如何,他们对郑王府是衷心的,他应该保全他们。
“好在此处还算安全,公子不用着急。姑姑让我给公子备了酒,公子若是睡不着,不妨饮一些助眠。”
少女给他铺好床,又把托盘上的酒壶与杯盏放到桌上。
扶窗而立的他静默片刻,忽然扭了头看过来:“我听说高贻还在城里。打从那年你们分开之后,彼此还没有见过面吧?”
少女手顿住。
“你去看过他吗?”他目光深深。
明慧头垂下,手抚着酒壶,半晌后嗯了一声。
裴寂复看着窗外夜色:“等我们事情办完了,你会去找他吗?”
明慧垂目良久,幽幽道:“应该不会吧。找了也只是徒添伤感。我能蒙他惦记那么些年,能得到他正经前来提亲,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能来提亲,便说明他对我的一番心意,那么如今这样,跟嫁了给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他,会娶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裴寂望回窗外,半晌后点点头:“其实我曾经有个愿望,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带着大家找个山明水秀的村落定居下来,做个知足的百姓,比邻而居,守几亩田,种上几亩地的菜,然后跟那个彼此投缘的人生儿育女。
“我没有想过,那些隔段时间就会来看看我的叔叔伯伯,姑姑姨母,他们关心我的功课和武功,原来竟是在等我长大,等着我来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