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姐姐嫁去许家之后,少说还有个姐妹来往传话,她若跟随我回去,府里谁去?”
从旁也坐了许久的长子沈靖凝眉说话:“自然有郁哥儿母亲会去。”
沈靖已成亲生子。
“那怎么同?姑嫂怎能有亲姐妹贴心?”
沈虞听到这里也跪下来:“父亲就让我留在京师吧,女儿想就近侍候您。”
沈栖云望着她们,握拳叹了口气。
……
翌日清早,沈家的马车就南下去往了蜀中,紧跟着初霁就到了沈家。
晏衡是在学堂时得知靖王的决定的。
才上一堂课,王府就来人禀告晏弘,说经吏部右侍郎举荐,朝廷任命沈栖梧为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即日便可上任。
而沈栖云的大哥沈栖平,因担任过梧州知州,这番不但也被启用,且还直接任命为广西知府。
而在周室翰林院任经筵官的二哥沈栖阳,此番仍入翰林侍讲。
太仆寺掌管朝廷马政,乃机要衙门,少卿又仅在正卿之下,虽然不直接参政,但这却比六部员外郎要好多了。
知府不入京,但却总管一省,实权在握。
沈栖阳重入翰林,品级不高,但从此往后沈家又在朝廷一众望族中有了一席之地,位列清流。
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晏家对沈家的回报了。三个舅子全部提上来了,各居要位,诚意可见。
旁人自然晓得是靖王的手笔,但也在意料之中,因为按照靖王的身份地位,提携于自己有大恩的几个舅兄,且这几个舅兄还是有真才学的,合情合理。
众人不明昨日之故,都跟晏弘晏驰道着恭喜,毕竟母族荣耀也是荣耀。
李南风迅速看向晏衡,沈家没起来之前大家不想太亲近,是怕万一起不来浪费表情,眼下终是被靖王一把捞起来了,日后沈家在京师只要不作妖,恢复名望不会很难。
如此沈夫人母子日后权贵圈子里的地位也要跟着不同了,而林夫人娘家却无恃仗,就算说沈家对这老匹夫来说不足为虑吧,黑心如他又怎么会放着任靖王这么提携沈家?
这里才下课,梧桐就悄悄来禀报说卢氏大清早地回蜀中侍奉亲长了!
好端端地回蜀中?前阵子不还在京师各府蹦哒得欢吗?这就走了?
李南风又看向晏衡,只见这厮气定神闲——沈家跟王府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顿时肯定。
晏衡察觉她频频看向自己,不由也看了过来。这婆娘好久都没有找过他麻烦了,每回撞见都行色匆匆地,放着杀身之仇不报,她最近在忙什么?
“晏衡你这字……”正想到这里,前方检查功课的涂先生凝眉看过来了,“还有长进没有?”
第093章 胆子不小
晏衡顿住。
一屋子目光刷啦啦也跟着转过来,隔壁忙着偷零嘴吃的李絮嘴里都塞成两个球了,还不忘瞅他一下。
晏衡略有无辜,摊手道:“夫子明鉴,学生已经很努力了。”
涂先生道:“努力和用心是两回事,你虽是天天有写,但没进步,不能算是用心。”说到这里他把功课放下,又道:“听说你武功不错。”
“那倒不敢当,不过是接触得多,略知些皮毛。”
涂先生点头:“还知道谦虚。”
晏衡微愕。
夫子又道:“勋贵之家,学好武艺是本份。手里的武器由人来掌控,若是听凭一时冲动而发,那是莽夫。
“莽夫不但不能凭武学救人,反会害人。晏世子是想当祸害他人的莽夫,还是当救人于水火的豪侠?”
晏衡道:“当然是救人于水火的豪侠。”
“练字便跟你扎马步一般,是学艺之根本。你能从扎马步学起,学到一身武艺,定然也有能练出一笔好字的决心。
“一个月内你若是还写得比几个小的都不如,那老夫就上王府去拜访拜访王爷。”
几个小的是指拖着鼻涕虫的李淳他们。
李南风正想着晏家的事呢,听到这里便噗地一声笑起来。
“夫子,李家子弟练字都自娃娃抓起,您这让人家晏世子拍马飞奔也赶不上啊!”
众人皆知她跟晏衡是仇家,大的那批不会跟她一般行事,但小的这批基本上是随着他的。
李勤就不说了,李缘羡慕她投壶的本事,李絮老惦记着她屋里的零嘴儿,李淳打小下棋没赢过她,早就拜倒在她的棋盘底下。
还有年纪相当的两个,大家伙听她一笑,当下便都哈哈大笑起来,且声音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大的瞅着这阵容都替晏衡尴尬起来。
晏弘忍不住回了头,晏驰身姿没动,但目光却也频频在往周边游动。
李速咳嗽,又是压声唤着“蓝姐儿”,又是使眼色制止。
李南风权当没看见。她又没撒谎,就晏衡那瘸手,能写出好字才怪!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的好。
晏衡脸色有点沉。
斜眼看了会儿李南风,他冲上首道:“夫子,学生愚笨,写不好字,听李南风这么一说,我想主要原因是自幼无人教引。
“李家的子弟字写得好,倘若在坐能有个人能手把手教着我,我保证能有长进。”
满屋子笑声渐渐停下来。
涂先生扬眉,看了眼四下:“你想找谁带?”
“李南风的字写的最好,我就找她带。”
“胆子不小!”李南风拍桌扭头,“我倒是敢带,你敢接吗?!”
晏衡冷笑:“有何不敢!”
李南风笑起来。
晏衡被她这一笑,蓦然间腹下又开始作痛……
算了,他还得留着命根子娶媳妇儿生儿子,懒得跟这疯婆子一般见识!
晏弘看到这里,收势坐回去,凝眉看起了自己的字。
沈家早年耕读传家,到近几代专注仕途,对子弟们的字都抓得挺严。
他自幼刻苦,写的虽不如李南风的字娟秀飘逸,却也被舅舅和涂先生赞过笔锋凌厉,自有风骨。
他把字扣上,夹进了书页里。
夫子已经在讲课,晏衡与李南风的口角显然已归于平静。窗外知了声声,夏天悄然来了。
……
晏衡对涂先生给的一个月期限压力颇大,他是个武夫,虽说也读书明理,到底不耐烦为着写几个字磨磨唧唧。
因此先生说他虽努力却未用心也很对,但他既无兴趣,怕是再来三个月也无长进。
老头儿要是跑到王府告状,他这耳朵根子又得有好长时间不能清静。
但纵然如此,放学后他还是自去了街头,立在大理寺衙门对面的梧桐树下看起街景来。
谭峻奉李南风命去打探卢氏回蜀中的背后原因,走到筒子河处就见晏衡一身簇新蟒袍,骚气难挡地立在人群里。
少不得打个招呼:“晏世子。”
晏衡转身看清是他:“干嘛去?”
谭峻笑眯眯:“替主子办点事。”
晏衡显然只是随口问问,说完便又望着对面衙门不做声了。
衙门外不知几时张贴了告示,告示下围得水泄不通。附近商贩与百姓,以及读书路过的学子,都聚在下方议论纷纷。
谭峻知道这是昨日大理寺贴出来的悬赏告示,见晏衡没有再回话的意思,便就离开了。
人群里一个穿蓝衫的青年被人流推动得到了墙下,他似乎在赶路,只敷衍地看了两眼墙面告示后,就又挤出人群上了街头。
顺着大街到了万寿坊,再拐进去麻油胡同,他就到了挂着“谢府”扁额的府门前。
太师夫人保的媒,杜谢两家三媒六聘的很快就开始了。
李存睿因为听夫人说起这桩婚事的由来,对谢奕也开始留意,言语察觉他还是知道谢夫人母女的事情,少不得字里行间给了几句训戒。
原先动不动就被李存睿邀去府里吃茶,近来是一次都没有过了。
谢夫人只觉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又少不得还是打起精神应付,因为毕竟还有个同样失落的谢莹。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杜家不如李家,却也是响当当的勋贵,那东乡伯祖上也并非下九流,听说还出过武将的,只是到东乡伯这代,被逼得没法子才去押了镖。
“英雄不问出身,如今他们家有地位,也能帮衬咱们家总是事实。”
“有地位也是长房的,跟我能有什么相干呢?上有公婆,还有妯娌小姑,根本都没法出头了。”
谢莹为这事已经气病了,靠在床头就没下过地。
丫鬟进来说:“表少爷来了。”
谢夫人回头,谢莹也一下子坐起来。
门口帘子被挑起,蓝衫青年面色焦急地走进来:“阿莹!”
他快步到达床前,才又转身跟谢夫人行礼:“姑母!”
谢夫人道:“桢哥儿回来了?你父亲呢?”
“父亲尚可,托我转告姑母不必挂念。”
谢夫人黯然点头,又道:“她向来听你的,你帮我劝劝她。”
何桢目送谢夫人出去,在床头椅子上坐下来。“好好的怎么又生病了?”
第094章 青梅竹马
谢莹叹气:“栽在了李家小姐手里。我至今不知道她怎么疑上我的,总之我都还没怎么出手就让她捅到李夫人那儿了,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回来的,听说这件事,立刻就赶来了。”何桢说。又望着她:“让你受苦了。要不是我们何家——总之怪我无能,没能力实现承诺,还要你来替我筹谋。”
“何家的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再说就算不为你,我也是要嫁人。左右都要嫁,自然是要挑那有前途有底气的嫁。
“我们谢家虽然没什么需要翻身的,可我祖父倔强,为官多年也未能子孙后辈挣下什么家业,眼看着当年不如咱们的都起来了,如今自然也要争争上游。”
何桢听到这里,面有晦色:“我竟是今日才知你有这番雄心,我还以为咱们的婚事告吹,是因为姑父。”
谢莹抬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似又觉这话不够说服力,接着道:“我若与你能成,自然是一心一意与你在一起。这不是不可能了么?
“你知道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父亲不许我与你,你我都无力改变,难道我不该往前看,给自己谋些实际利益?
“就是那李家杜家家世再好,我与他们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便是成了亲,也没有从小到大相伴的情份做底,我不就图他们能帮衬娘家么?我这么想,倒是错了?”
何桢惭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心里难受。”
丫鬟送药进来,谢莹看着她退出去了,才道:“说起来那李挚倒真是个……只可恨竟半路铩羽,被李夫人算计到了杜家。
“——杜家是武官,看在姻亲份上,应是不会冷落谢家,只是那杜家二爷也没有什么本事,杜家也不可能还会顾及何家,这边怕是帮不上你。”
何桢端起药碗,轻搅着汤药,默语了半日,抬起头道:“人都说李挚出身尊贵,行事却并不张扬,人品端正,满腹才华,又有一副出色的好相貌,京师官眷无不对其交口称赞,与杜全有云泥之别,嫁到杜家是委屈你了。
“好在跟杜家才刚议婚,没有定下来,京中除了李家也还有别的人家,也许还有机会。”
“还能有什么机会?”谢莹道,“如今眼目下,谁不知道京师就那么几个条件绝顶的青年?
“宫里太子占其一,可别说皇宫内院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只说我已被李夫人惦记上,不可能公然反悔这门婚事,就绝无再有进宫的可能了。
“此外便只有晏家,晏世子倒是唯一在靖王跟前养大的儿子,是个宠儿,可这位世子据说混账得很,功课不行,又不见怎么习武上进,反倒是时常在外惹祸,前阵子还在相国寺跟李家小姐打架,把相国寺禅房都炸了。
“这样的人,别说年岁不合适,便是合适,又岂是个许嫁的好主儿?我纵然是图人家权势去的,总也不能是个人就嫁罢?”
何桢掏帕子给她拭唇,道:“你说到靖王府,我倒想起个人来。王府原有两位正妻,如今的靖王妃,也就是晏世子的母亲是后娶的。
“原配那位是沈家的姑太太,靖王妃之前就给靖王生下了两个嫡子,如今他们大公子晏弘也未许配。
“这晏弘在沈家长大,听人说性子与晏世子截然不同,学问也不错,已经中了举,明年若是圣上开恩科,必然会下场。若是了中了进士,前途可想而知。”
谢莹凝眉回想,说道:“就算原先是嫡子,如今也是庶子了。中了进士他自己还得设法往上爬,也没有什么价值。”
“此言差矣。”何桢道,“晏弘已经成年,晏衡却未成年,且晏衡行事混帐,如今他虽是世子,但据我所知靖王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沈侧妃所生两子并非在他身边长大,且还经受过诸多苦难,靖王心里未必不体恤他们。
“杜家不会帮衬谢家以外的人,靖王却未必不会在意长媳提出的请求。
“我听说晏弘三位舅舅刚刚已被任命朝中要职,消息传出来,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谢家到时候得到的益处,相信绝不会亚于从李家那边能得到的。
“至于我,”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我别无所求,只图皇上能不计前嫌,让我得入仕途即可。”
谢莹听到这里,也沉默起来。
“这事怕不好办。光是李夫人这边就不好应付。李家我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再说了,靖王府的人,也不会有那么好糊弄吧?他们有什么理由从李夫人手上抢人,还对我礼遇有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