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宋国公夫人看去,人家脸上还平静得很,既没有因此对她多出几分兴趣,也没打算关心刚才是怎么回事,仿佛她并不重要似的,便暗暗咬起了牙关。
再看姚韵之,都跟李南风聊得火热起来,她这刚刚还被推到了人群中心的程家千金,立刻就被撇在一旁,心里窘不可言,便眉眼间也显露出来。
李夫人直到这时才扫了她一眼,而后垂眉把手炉给放了。
暖阁里暖洋洋地,外头就未必了。
晏衡挟着冷风在偏院里寻到薛岚,一搓手就把他的手炉给抢了过来。
薛岚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是他,当下道:“我的乖乖!怎么是您?这些没眼力劲的,也不通报一声!”
晏衡把手炉又抛了给他,笑道:“我没让通报!看看你忙不忙。”
“您来得好,昨儿守了整夜的灵,刚刚我哥才从前头换了我回来,——先进屋吧!”
薛岚打发了谈话的人出去,让着晏衡进了门,着人立刻上热食。
“老太太走时还好?”晏衡在罗汉床上落坐,问他。
薛岚比他大两岁,但以他晏衡的阅历,要跟他交个朋友还是不会有阻碍的。
薛岚跟着老太太在老家长大的,祖孙情份非同一般。
说起来晏衡也是进京之后才认识他,但前世他却是晏衡身边为数不多的拥趸之一,因此这一世回了京,他也很快与薛岚有了结交,重续“旧情”。
“走时还算清醒了一阵,能认得人,也说了话。拖了小半年了,还当能熬过这个冬天呢,没想到还是走了。”薛岚面有凄然。
晏衡拍拍他肩膀,没说什么。
薛岚抬头:“你怎么一个人来?”
晏衡把靖王不在府的事说了,又问他:“天罡营如今怎样?”
薛岚和堂弟薛林入了天罡营,算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晏衡掌握到的消息,如今的天罡营跟前世里二世祖横行的状况没有什么区别,但终究因为这一世晏弘没去,格局也有了些变化,从前撺掇着晏弘的那伙人,如今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便是荣国公世子魏行。
“差不多还是那样,”薛岚说,“就是更明显了些,魏叔手下本来就有不少将领,这些将军子弟进了营,就把魏行捧起来了。
“也有不服气的,杜全就不服气,不过有他哥压着,还算安份。不安份的是广平侯府那两个。”
广平侯佟云,原也是前周的将军,后来以连攻三城向宁王投的诚。佟家便是在李存睿与靖王过世之后,于勋贵里最先脱离昔日同袍情谊,明哲保身的一个。
想到这里晏衡问:“是不是佟青跟魏大哥别苗头?”
“你一猜就中!”薛岚道。“我听说广平侯与荣国公原先在军中就有些不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佟云确实不服气魏大哥,近来拉帮结派都很明显了。
“甚至听说佟云时常设饭局拉拢营中子弟。我是没去过,但薛林误去过一次。
“后来我留意着,佟魏两家确实没什么交往。”
前世里佟青就是天罡营里最来事的一个,好好的一个将领预备营,后来失败告终,不能不说佟青要占几分责任。
晏衡道:“昔年他们也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战南昌城的时候,广平侯一个爱将因为决策失误,损失了我军三千兵马,被荣国公二话不说杀了。
“那将军是是广平侯的结拜兄弟,此后广平侯便存下了心结,跟荣国公生份了。”
“原来如此。”薛岚凝眉点头。忽又“哎”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入营来?你这靖王世子入了营,他们就闹腾不起来了!”
“我读书呢,入什么营?”
晏衡捏着茶杯说。
“那真是可惜。”薛岚眉头又皱紧了点,“营里全是勋贵与高级将领的子弟,王爷只负责组建,如今回五军府去了。校尉们也不敢管,再放任下去,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要龙颜大怒。”
晏衡没吭声。
……
程晔后来就安份了。
居丧之家不宜言谈欢笑,也不宜久坐,用过午饭后官眷们便告辞。
李南风上了轿,还看到许夫人在与沈侧妃说话,程家母女也还在姚家女眷道别。
“姑娘,世子来了呢!”
梧桐提醒她。
她又打了帘,果见街头行来几匹马,骑汗血马的正是李挚,旁边两个却是宋国公府小世子姚凌与荣国公世子魏行,反而李存睿却没见。
“母亲。”
李挚到了跟前与李夫人打招呼。又跟各位未及走的官眷行礼。
程晔当即两眼一亮,程大太太察觉,扯了她一把,她才又把心思收回来,转为往姚凌看去。
李南风把帘子放下来,眼不见为净。
第164章 只心疼他
李存睿没来是巡视秋闱去了,原来今日一早有考生在试场晕倒。
这是立朝以来第一届科举,也关系到接下来朝廷任免与来日对年轻臣工的栽培,李存睿十分看重。
消息传来原是打算让礼部郎中前去看看,后来一想,又还是亲自率队到了试场。
前些年战乱,耽误了许多人,重开恩科的圣旨下来又还不久,如今前来应试的倒有不少两鬓斑白的学子,又大多面黄肌瘦,这些人能够坚持读书已很难得,应付九日考试出现状况也不算奇怪。
李存睿给礼部下令:“即日起,给所有生员每日加一顿肉菜,一碗汤。”
户部侍郎忙道:“今年省内赴试的生员虽比前朝那几届大大减少,但也有五六千人,数目庞大,户部暂且拨不出来这笔款子。”
李存睿道:“六千人,加九日的肉菜,每人需得多少?”
“猪肉时价三十文一斤,每人二两肉算,加上汤菜钱,每日每人需花费八文,一日总数四十八两银。九日便是将近四百五十两。于一个乡试规模而言,四百多两银已经大大超出预算。”
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穷,国库空虚,这青黄不接的年月,有些地方还未安定,赋税收不上来,就是收上来,也还要供给别处用,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李存睿站定想了会儿,说道:“户部能走多少?”
“至多百两!”
李存睿道:“那就不要走公账了,这笔钱我来出。”
“这……”在场官员闻言无不动容,都知道李家是家底不薄,但家底也是祖辈传下来,以及那么多年为国家朝廷呕心泣血得到的皇帝赐予的应有的回报。
如今为了这帮考生,他竟二话不说自己担下这笔银子……要知道,他太师大人的傣禄,一月也不到五十两银啊!
“太师不愧是天下臣工的楷模!”
李存睿拢手:“马屁就不要拍了,派个人赶紧地随顾先生去我府上取银子吧。天儿日渐冷起来,眼下朝廷用人之际,不要再作无谓的折损。”
李夫人听李挚把事情说完,回到府里,金嬷嬷也来说顾榷已经取了银子交付户部侍郎。
“据说那些考生们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有些老爷路经之处的庐棚里行跪拜礼了。”
金嬷嬷感慨地说。
李夫人低叹:“他呀,这颗心就是豆腐做的,越发看不得人受苦,也越发把差事看得比自个儿重了。”
金嬷嬷道:“好在朝廷发俸还算及时。不然这眼见着年底了,账上也难以说挪就有得挪。”
李夫人道:“我倒不心疼那些银子,只心疼他的身子。他这操心的命,早年伴君在外就没吃口好的喝口好的,当了这太师又忙不完的事情,我可真怕他吃不消。”
金嬷嬷叹气。又劝道:“皇上对老爷太信赖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老爷,将来必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李夫人坐了半日,揉揉额角:“挚哥儿要能早日接班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挚哥儿的婚事,他自己寻思的怎么样了?他近来都忙什么?”
金嬷嬷敛色:“忙衙门里事呢。不着急,太太不是容他一年的么,这才半年不到。”
“我怎么不急?”李夫人叹气,“连晏家的弘哥儿也在议婚了,姚家的凌哥儿也开始了,到时候各家各户好女儿都给挑走了,他还光着呢!不趁早成亲,如何能放开手脚帮他父亲?”
“没有影响的。”金嬷嬷温声劝慰,“咱们哥儿是凭自己本事进的衙门,不是靠的父荫,皇上心里有数。
“哥儿当年有见识,一介文士也敢跟着老爷下战场,比起程沈两家子弟,见识与魄力都不知高去了哪里。”
李夫人听着面色缓和了些,但马上又严肃起来:“沈家倒不去提了。说到程家,我今日见着程世源的女儿,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家里如今还在靠嫁女儿谋前程,那姑娘也敢打起蓝姐儿的主意,打量她程家能比李家强?”
金嬷嬷道:“还有这么没眼力劲儿的姑娘?”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李夫人放了茶,“程家老太爷自身就不正,竟由着填房糊弄,一家子四房人,倒生生被逼出一手好窝里斗的本事。
“那程晔算什么世家千金?连自己的斤两都不清楚!”
金嬷嬷回想着:“奴婢记得程老太爷的弟弟那一支还算端正,家里斗起来的时候,程家二老太爷是一文钱没要分家出府另立家门的,后来也凭自己本事在朝中立足了。当年要是选了二老太爷来传家多好。”
李夫人叹气:“这就是宗法规定传长的坏处了,不管好坏,只拼谁先投胎早,谁就有那个命,又不好生教导,哪里公平呢?”
主仆俩这里说着陈年旧事,李夫人原本要把李南风传过来例行敲打两句,倒是也给忘了。
……
靖王妃这边厢回府刚下轿,就说道:“那个程家是怎么回事?那姑娘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什么自重的人?”
晏衡还不知道内里,听她把在薛家的事情说了才明白。
他道:“程家如今这老太爷上位本就不光彩,家里能出什么什么好后辈来?”
想想又说:“那程晔是想嫁姚凌?”
“这不明摆着么,凌哥儿虽说粗糙了些,人品却不坏,配这位程姑娘倒是糟踏了。”
靖王妃摇着头,提裙进了屋。
晏衡也觉得姚凌娶程晔是糟踏了,毕竟将来他得有个程淑那样的小姨子呢!
撇下这层,他回房更了衣,然后就又吩咐阿蛮:“备辆马车,咱们去天罡营外头转转。”
无论如何皇帝设立这个营卫的初衷是好的,也是必要的,昔年征战回来的老将没有一个不是一身伤痛,再过得几年,就是靖王依然健在,也仍会有将领陆续致仕甚至过世。
前世里天罡营要是不失败,朝局虽不说一定会很好,但一定不会变更坏。
但要在营里全是有背景有实力的子弟里扭转局面,真的只凭一个够高的身份就行了吗?
他不信。
因为前世晏弘最后不得不退出就是证明。
第165章 太小人了!
皇帝接到弹劾李存睿的折子是当日下晌,他正在看今年各地的税收。
太监娄英颤着手递到案前,看到封面上亮晃晃的几个字,皇帝也皱了一下眉头。
看完之后在弹劾人的名字上定睛看了会儿,他道:“传太师。”
李存睿还在礼部衙门里,听传便往宫里去。
如常见了礼,皇帝问他:“晕倒的考生怎么样?”
“已经诊断是天寒饥饿,心情太紧张以致昏倒。后来又已经入了庐棚。”
皇帝点头叹道:“读书人也是不容易,战乱耽误了多少人,但愿我朝以前事为鉴,不要再重蹈覆辙。”
李存睿称是:“眼下各地官吏已然全部考察赴任,大力鼓励生育,倘若无天灾战乱,不出五年国库军备皆可满足日需。
“但居安思危也不可忘,立朝数十年内都是余孽造乱时期,加之如今更不知早前策划弑君的余孽头目因何替赵家亡命办事,往后走很长一段时间,各衙署都该把防范放在首位。”
“朕才看完今年税收,虽然没什么惊喜,但也算是预期之内。”皇帝把折子递给他,打量他片刻,又问:“你觉得户部左侍郎刘坤这人怎么样?”
“左侍郎刘坤颇具才能,当初是长沙知府跟臣举荐的他,臣看他这一年来差事办的还不错,人也不张扬。
“但缺点是喜欢盯着人的短处,据说与同僚时有磨擦。皇上若打算重用此人,臣以为还该再观察观察再说。”
“原来你知道。”
等他说完,皇帝便又递过来一本折子。
李存睿打开,瞬间皱了眉头:“这……”
“差务办得好,不代表人品也好。”皇帝道,“朕听说今日在考场,当着你的面称赞你高风亮节的人里头就有他。
“自己掏点钱做个善人,朕也不相信你是有什么想法,只是这种人一面夸赞你善举,一面背后捅刀子,下次你还是多个心眼为好。”
李存睿跪下地来:“叩谢皇上隆恩!”
“行了。”皇帝示意他起来,“朕还不知道你吗?只是刘坤这么做倒提醒了朕一件事。他这手参弹朝中重臣的手法与当初在靖王府使诡计的手法竟异曲同工。
“你如今总揽国政,朕若拿你开刀,接下来必然会引来诸多猜测,认为朕可能是要杀鸡儆猴,卸磨杀驴。”
李存睿沉下心来,道:“皇上莫非是想让臣去查刘坤?”
“那倒不至于。你去查也不合适。”皇帝道,“刘坤有没有问题,朕会着人慢慢观察,也不是说他一定就有阴谋。
“主要是最近几个月忽然没有了余孽们的任何消息,朕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上次韩拓在安定坊被捉,总有些太容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