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侧妃进了门,只见靖王妃已经站在门槛内,她先行了礼,道:“有件事,要打扰您一会儿。”
见面尴尬是难免的,好在靖王妃是个直率的人,边说边引她进内道:“您有什么事要找我,直说就成,不必顾忌。”
丫鬟上了茶,沈侧妃接了如意手上包袱,示意她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俩了。
沈侧妃道:“我父亲来了,是崇瑛着人接他来的,为的是我兄嫂早前的事。今日崇瑛去了沈家,我和弘哥儿驰哥儿也去了,我父亲有了交代,想必崇瑛也跟你说过了。”
靖王妃点点头:“他刚才是说过了。我为你高兴,你那么多年也不容易,总算老父亲能体恤你。”
沈侧妃笑了下,道:“其实想想,世间比我苦的人还有千千万,不过是落在没吃过苦的我身上,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像你们,在战地一呆十几年,哪一天不是在紧张忧虑中过日子?不光是得保住性命,还得杀敌。
“细想想,从前我得有多自私。”
靖妃听她说得沉重,也有些动容,道:“都是女人,也是孩子娘,我也理解你,你很不容易。”
沈侧妃吸了口气,把包袱打开,说道:“我过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
包袱皮展开,露出的竟是个光泽黯淡的的武将头鍪。
靖王妃立时猜到是什么,抬头道:“你——”
当初靖王派人去沈家接她们母子,她执意要当正妃就是拿的这头鍪相挟。而这头鍪也是晏家至为重要的物事,老太太当年交给沈侧妃,便是认定她了,自然这东西于她而言也意义非常。
但她如今却要把东西拿出来,还拿给她?
第159章 就听你的
“这不行!”靖王妃果断推回去,“是老太太亲手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如今这东西再没有放我那里的理由!”沈侧妃深深望着她,“你若当我是一家人,便收下它。”
靖王妃把手收回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也不是突然。其实上回你替我出头以后,我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我自觉无脸,又担心贸然行事让你误会,所以一直犹豫着。
“我与崇瑛隔着十七年,就算没有你,情份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因为彼此经历都不一样了。
“他如今对我只是念着当年结发的情义,我也只当他是孩子爹。
“说起来不怕你不信,虽然早前我心里百般不甘,总认为他负了我,也曾小瞧过你,可我如今倒是很盼着你们和睦起来。
“我小心翼翼过了那么多年,就盼着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你们惦记着我,衡哥儿上回还维护着他大哥,对我们跟亲人没有分别,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她捧起头鍪放到靖王妃手上:“我性子没你果断刚硬,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用了些。当个世家太太还可,当这王府的王妃,总归是少了些胸襟与魄力。
“你陪着崇瑛出生入死,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如今的他。这头鍪你来拿着,才相配。”
靖王妃抚摸着头鍪,静默片刻,抬头道:“你既真心交付,那我不推辞。只等弘哥儿成了亲,这头鍪我还是传给晏家的长媳,我想崇瑛也不会有意见。”
“不——”
“你听我说,衡哥儿已是王世子,他日后的子嗣传承不受家族束缚。
“母亲她老人家生前疼惜弘哥儿这个长孙,定然九泉之下也是挂念他的。
“你我都清楚弘哥儿原该是什么身份,你能深明大义,体恤我心情,我当然也不能委屈了你们。
“老太太当年既然给了你,那就不要辜负老人家的心意,让弘哥儿留着。”
“可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可你信我敬我,我自也要当得起这份信任。”
靖王妃郑重放了头鍪,温声道:“姐姐既说是一家人,那你就听我的。”
沈侧妃屏息,半晌后叹了一气:“好,我听你的。”
……
晏衡跟着靖王出了昭华堂,频频回头时被靖王瞧见了。
靖王道:“你瞅啥?”
晏衡走过来:“父亲不好奇你两个媳妇儿说什么?”
靖王觉得这熊孩子就是专门给他添堵来的。怎么专门挑那没开的水壶来提呢?
“什么两个媳妇儿!往后不许再说了!”
“这是事实,您也没法回避。”
靖王听到这里,凝眉不言语了。
晏衡又觑他:“娶两个媳妇儿是什么感受?”
靖王怒道:“你还想娶两个回来是怎么着?!敢有这念头我打断你的腿!”
……晏衡皮糙肉厚,一身打不烂的钢筋铁骨就是打小被操练出来的。
翌日早起去往靖王妃那儿才知道沈侧妃来是怎么回事儿。一看靖王妃神色也轻松了很多,想来沈侧妃此举还是令她感到了善意。
但晏衡就有点烦恼了,沈侧妃投了诚,那他拿晏驰怎么办?将来还对不对付这个黑心肝的了?
没等他想出个苗头来,晌午他就从初霁那儿得知了沈栖云辞官获批的消息。
他去找李南风求证,说了一箩筐好话,李南风才给他从李挚那儿得到了准信——
李存睿就掌管着吏部,批的这么快,一定是靖王找过李存睿,李存睿一向不把朝事带到内宅,但对李挚却并不隐瞒。
李南风缠着哥哥,消息也就到手了。
到下晌,靖王果然打发了典史去许家送信,然后自己到了沈家。
许淮生对此事还可隐忍,毕竟还要顾着朝堂共事的体面,许夫人因为婚礼的事,对沈家近来却是微辞颇多。
沈芙过门后没见过婆婆几个笑脸,许璋也对她冷冷冰冰的,除去洞房里应付差事般留在房里,这些日子回房的次数竟是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许夫人看着不像回事,也劝过许璋,娶回来了还是要好好待人家,她当婆婆的可以树威,当丈夫的却不可如此。
但他就是钻了牛角尖,硬要沈家对卢氏不在京的事给个说法出来才可,她又怎么撕破脸皮去跟沈家说?
也就拖到了现在。
靖王府来人请他们到沈家去,她脑子里弦一动,立刻就收拾好催着许淮生出门了。
到了沈家才知道沈家老太爷来了,两家是世交,少不得还要唠几句家常。
等到切入正题,沈栖云把卢氏请了出来,许夫人一愣,再等老太爷摒去下人,卢氏自己把回蜀中来龙去脉一说,许夫人一颗心就抽抽起来了!
卢氏自己当然不会那么蠢,把她掌掴沈侧妃的细节交代出来,靖王也不会允许,只说自己是对侧妃无礼了。
但到了需要拉着他们当亲家的过来对质的地步,又怎么会还猜不到事情有多严重?更何况程大太太还透露过风声给她。
她卢氏那会儿尚且只是个平民,就敢对侧妃下手,她成了官太太,那气焰还得了?
便深悔原先没早看清楚沈栖云夫妇人品,沈芙自这样的家庭出身,也不知是不是延续这品行?
思前想后,竟是没有一句话合适说出口的。
沈栖云夫妇内心什么感受自不必说了,卢氏脸丢到了地底下,却还是挣扎为女儿说了句话:“芙姐儿性情好,人品端正,当年若不是因为她这孩子还争气,我们也不敢高攀许家!还望亲家能善待她!”
许夫人含糊其辞,等男人们说完话,便就急急告了辞。
回到府里竟也不知该不该跟许璋说实话,结果许璋自己不知从哪儿听来他们俩去沈家的消息,又听说了卢氏回来,直接闯来问她,她便也不能瞒了。
许璋胸脯起起伏伏,抬脚便要出去,许夫人怕他胡来,连忙拉住他:“纵然你岳母张狂,沈家也还有明白事理的人,哪至于个个如此?!
“别的人不说,他们家还有个端正的沈侧妃呢!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怨气撒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算什么好汉呢?”
许璋这才又按捺下来。
第160章 不嫁庶子
靖王见事情了了,也起身告辞。
沈铭山送他到门下,说道:“归根结底,此事因我疏忽而使他们胆大妄为,日后老夫就在京中长居,严整家风,断不会允许再有这些事发生。”
靖王拱手:“有老太爷坐镇,沈家中兴指日可待。”
沈铭山送他到大门外。
晏衡是守在城门口直看到沈栖云夫妇带着沈虞上了驿道后才掉转马头的。
这事说起来还是李南风的主意,免得她回头说他不知感恩,回城他就准备了瓜果点心,让阿蛮去接李南风到王府来教他写字。
李南风正被李缘李絮缠着讲故事呢,马屁拍得舒服极了,一点也不想动,也不在乎沈家这事儿晏衡感不感谢她,打发阿蛮回去,说有事翌日学堂说。
沈侧妃把头鏊给靖王妃,而靖王妃又作出了她的决定,事情靖王自然也知道了,内心翻腾了半夜,翌日清早,主动到昭华堂去端茶倒水,伏低做小了。
又让初霁把给靖王妃的头面首饰,除去有规制限定之外的,也给沈侧妃打上一套。
首饰打好送来后,晏弘看着也替沈侧妃高兴:“这样子倒选的都好看,也大方,到时候不管进宫觐见还是往来应酬,都很是用得上。想不到父亲竟很有眼光。”
沈侧妃往头上比试着,说道:“他哪里有这么好的眼光,这定是衡哥儿母亲挑的。”
晏弘闻言望着她。沈侧妃看到了,转过脸来:“你看什么?”
“看母亲现在,是真放宽心了。”
沈侧妃扬唇:“放宽心多好。我都四十岁的人了,你若成亲早些,我都该当祖母了,难不成还要去争风吃醋夺宠?
“你父亲是真爱她,可那样不离不弃,豁得出去为着他着想的女子,落在谁身上谁不爱呀?
“一定要论个输赢的话,输给她,我也心服口服。”
晏弘见她发自肺腑,便也点头说:“父亲也难,生生死死不知鬼门关不知跨了多少趟,有个知心人伴着也挺好的。”
又道:“说到年纪,母亲也快满寿,回头儿子跟父亲请命,陪你去邺里住几日,消遣消遣。”
沈侧妃无可无不可。把头上凤钗拔了放回盒子里,又将其余的都撂好给了如意,她说道:“看到这头面,我倒想起来,你也该成亲了,进京也快一年了,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可有看中眼的女子?”
晏弘笑道:“但凡我看中眼的,母亲还都要给我求娶过来不成?”
“除去李家不行,别家倒是都可以试试。”沈侧妃道。
晏弘敛笑:“这还不急。家里也不等着我传香火,我想等过了春闱再说。”
沈侧妃点头:“也好。功名要紧。我就先托人帮你物色物色。”
……
沈栖云离了京,沈铭山便把内宅交了给黄氏,二太太吕氏虽暗有风凉话,但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蜀中那边大太太听说之后,来信给沈翼,让他们好生行事云云。
这个婆婆一向不喜欢黄氏,黄氏也看过就算。
自此之后沈家子弟若无要事都不许去王府打扰沈侧妃,当然沈侧妃乐意的除外。
却说沈侧妃把要给晏弘议婚的消息通过几位妯娌放出来,自然又牵动了许多人的心。
程大太太在打听完沈栖云辞官始末后就把程晔传到了房里:“你那日在沈家,确实听到沈栖云在斥骂沈侧妃?”
程晔点头:“一个字都没有假。”
程大太太就道:“他们老太爷回来了,三房辞官回了蜀中,那八成是因为这事了。看来当日我们及时搬离沈家还是正确的,不然回头见沈侧妃都不好意思。”
程晔撇嘴:“那沈侧妃不过是个侧室,也不碍着我们哪里。”
“你傻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想?”程大太太道,“靖王为了沈侧妃都直接派人把沈家老太爷接进京了,若是我们继续住在沈家,靖王知道了能不顺道硌应咱们?”
程晔恍然。
程大太太又道:“你也该长点心眼,别目光就盯着面前三寸地。这京畿重地,可不像咱们徽州,动辄就是机会,也动辄就是坑。”
程晔点头。
程大太太又道:“改日咱们也找个机会结识结识沈侧妃,还有靖王妃,多结交些官眷,总不会出错。”
“母亲莫非有意让我嫁给沈侧妃的儿子?”
“那倒不至于。”程大太太顿了一顿,“我们该敬着沈侧妃,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可她的身份地位也决定了她两个儿子是庶子,你是程家嫡出的小姐,怎么能嫁个庶子呢?”
“不是母亲说沈侧妃母子还有靖王护着么?”
“那怎么能一样?再护着还能越过靖王妃和世子去?总之你不能嫁给庶子。
“你父亲如今一腔心思都在那蹄子身上,也不着争仕途,你哥哥要忙着科举,母亲可只盼着你高嫁,来压住偏院里那边一头了,姚家这边,我会再去许家拜访看看。”
程晔点头。又道:“父亲不着急仕途,可我看二叔三叔他们却都很上进。我听说,三叔昨儿还经人牵线与吏部官员吃过茶呢,可别三房倒比咱们先起来了才好。”
“你先不用管他们。他们三房自个儿的事还闹腾不清呢。”程大太太道。
又道:“老太爷只偏心着二房,那边几房迟早有好戏唱!但如今眼目下,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程晔全都听进去了。
……程家这边自有谋划,李家学堂里姑娘们因为听说晏弘要议婚的事,近来都很自觉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恰好秋闱也到了,李隽李彻要备考,晏驰也在加开的院试中考过了生员,正预备下场,学堂里气氛低迷,放眼望去来读书的只有寥寥三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