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气吐血,抿唇瞪眼瞅着他。
晏衡喝着茶,看到桌上一串黄澄澄的蜜蜡石,拿起来道:“这拿来做什么?”
成悦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自来熟,但他也敢怒不敢言,只道:“别人拿来让方丈开光的,你别动!”
晏衡好像没听见,拿着石头在手里仔细打量,倒是极好的品相。放下来问他:“哪里的香客让开光?”
成悦不说话。
不说话晏衡就直接往兜里揣。
成悦赶紧阻止:“是武略将军腾海替他老母亲开光求平安的!”
晏衡顿住:“原来是腾将军的。”
腾海是靖王部下,又是求给他老母亲的,这个东西他不好拿来开玩笑。
但他一想,又道:“开光求平安?”说着他又伏上桌:“有用吗?”
成悦瞪他:“我可没逼你相信。”
晏衡拿着那串蜜蜡石摩挲着,又瞅了他一眼,眼神暧昧极了。
……
给皇帝磕了头,皇帝又请李南风吃点心。
李南风适应了大半年,也找到几分装小孩儿的感觉,总之没再像当初晏衡那般,让皇帝瞅出破绽就是了。
吃了点心,唠了两句家常,照例大人们又回到他们的话题上。
太子提议去园子里逛逛,但还没行动,东宫太监就来传话说少詹事来了——没登基的储君,也是很忙碌的。
回府后去正房回话,李夫人破天荒关心起她进宫事宜。问她:“皇上说什么?太子在不在?”
李南风都如实回了,李夫人也没再追问。
翌日早上获准可以不去上学,但李南风不上学又能做什么?过了几十回生日了,她对这种日子又没有特别的期待。
早起到正房给李夫人磕了头,领了李夫人给她做的两套新衣裳,外加两只赤金镯子后便去往学堂。
半路遇见李勤,老远就夸张地作揖打拱,要给寿星磕头。
李南风笑拍了他肩膀一下,问他:“你马骑得怎么样了?”
“早就学会了!过些日子不是科举乡试了么?我听说学堂里放假,便打算跟梁诚往香山打猎去!”又问:“你去不去?”
李南风怀疑地看着他的小身板:“你行不行啊?拉得动弓吗?”
“不会就学呗!等我打了野味,给你打牙祭!”
李南风就等着他的野味。
边说边到了学堂,大伙也凑上来祝寿,晏弘拿了只长盒子给她:“一柄象牙扇子,祝南风平安喜乐!”
李南风谢过,这边厢晏驰也把他的松烟墨递上来了,说道:“你是行家,我就不废话了,祝你聪敏健康。”说着也作了个揖。
李南风都收了,笑道:“我父亲惯着我,今儿容我在家里闹腾闹腾,两位兄长请留下来吃杯酒。”
晏弘笑道:“我大出你们许多,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几个去。”
说完他又看向还坐着的晏衡。轮都轮到他了,这家伙坐着没动,该不会是根本没准备吧?
李南风也好奇他会不会有东西拿出来,看着他。
晏衡就起身了,掏了只盒子在她面前的桌上,道:“祝你长命百岁!”
李南风瞥了他一眼,拿起盒子来打开。这辈子不被他害死就不错了,还指望百岁?
盒子里是颗雕成了小老虎的玛瑙,比铜钱略大,还有挂环,可以穿线的。
今年正是李南风的本命,她正属虎,都收了一堆老虎制品了,这玛瑙虎可算平平无奇。
但难得是这家伙还能有这番心意,她就不客气了。
“多谢啦。”她把盒子扣上。
陆续又有李家的兄弟姐妹过来道贺,最有意思的是李絮李缘姐俩,两人合起来给她蒸了笼寿桃包子,预备回头吃饭的时候呈上来。
晏衡好容易等她应酬完回到位子上,凑过去小声道:“你把那玛瑙给随身带着。”
李南风斜眼:“为啥?”
晏衡无语,说道:“那是我替你跟成悦他师父求来的护身符!”
李南风倒觉意外了,转过身来道:“你还会给我求护身符呢?”
“小看人了吧?”晏衡道,“知道你最怕死,特意给你求的这个!”
李南风掏出小老虑来又看了看,果然在老虎背上发现了一句新刻的经文。她抬头道:“这是良心发现了哈!”
晏衡得意:“是不是就数我礼物最特别?”
“嗯,”李南风摸着老虎点点头,“是比上回那炸药强点儿。”
晏衡敲了她个栗子。
第155章 仁义风骨
晏家三兄弟都没参加李南风的寿宴,晏弘是明说不来了,晏驰当然不会去,李家女娃儿都好烦,晏衡也没那个兴致。
李南风便早早着人封好了四色点心当作回礼。因为靖王妃也着人送了礼来,她又另封了一包,里头除了点心还放了自己绣的两方帕子,让疏夏送到靖王府去。
靖王妃拿到手一看很高兴,直夸赞李南风手工好。
晏衡躺在她躺椅上,翻着医书,听着听着嘴角就扬起来。
进了十月,秋风就猛了。
沈铭山是初五到的京,沈栖与沈翼沈亭迎出城门十里,他一路也无话,直到进了家门,看着才翻新不久的门窗屋宇默然良久,又去往家祠里,将随身带入京的列祖牌位一一供奉上去,认真上香磕了三个头才回到上房,问沈栖云:“我闺女呢?……”
派去蜀中的侍卫护送沈铭山平安到府,便回了王府禀报靖王。
靖王当夜没去沈家,只着初霁去了一趟。翌日上晌他才前往沈家来,临走前给昭华堂这边传了话。
晏弘只知道外祖父即将到京,并不知道具体何时,收到沈侧妃着人送来的消息,他放了学便急急地赶回府。
进门只见沈侧妃已经在穿戴,看到他也是神色凝重:“快更衣,我们去拜见你外祖父!驰哥儿呢?”
随后进来的晏驰也罕见动容:“我回来了!我不换衣裳了,我这就可以去!”
沈侧妃忙道:“你不必去了,你在家!”
“我怎么能不去?外祖父来了,我自然要去给他请安的!”
沈侧妃看了眼晏弘,晏弘颔首:“让他去吧。”
沈侧妃她便道:“去把书放下,你父亲已经先去了,我们快些!”
靖王到了沈家门前,站了有一阵才让侍卫通报。
这沈家自他当年离京之后,便未曾再来过,这熟悉门庭,令人又不觉回想起那些快把沈家门槛踏破的岁月。
他与沈氏少年相识,也算青梅竹马,彼此都未识儿女情长时,便被两家父母缔结了姻缘。
由于彼此性情有数,婚后倒也和睦,她尊长爱幼,顺从迁让,持家也有一套,很得老太太欢心,作为丈夫,晏崇瑛自己也敬她爱她。
于是婚后四年,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初为人父,他难掩喜悦,却因朝局动荡,也不能不出京驻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出乎每个人意料,也确实让前线的他揪紧了心肠。
那会儿他已经失去了敬爱的母亲,哪里还堪再承受失去妻儿的打击?
那几年纯粹他就像是一把杀敌的工具,漫无目的地随着宁王四处征战。
得知他们娘仨还人世,已经与林夫人成亲生子的他也一度有过深深的内疚自责,但他终究已经是两个女人的丈夫,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直到被沈氏拒绝同来的那一刻,他才恍觉十余年的分别,还是让他们之间产生了鸿沟。
但他身为丈夫与父亲的责任是推不掉的,把他们接回身边是他应该坚持的决定,就像如今,替他们出面讨回尊严也属他义不容辞。
门楣下站了不过片刻,大门便打开了,沈铭山率着家小迎出来,靖王摒开侍卫,当即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沈铭山连忙双手扶起他,要给他回礼,被他架住了:“岳丈对崇瑛恩重如山,崇瑛岂敢受礼!我这三个头,是叩谢岳丈替我庇佑妻儿三个,应尽之礼!”
沈铭山红着眼眶,大掌重重覆在他手背上:“难得你还肯唤我一声岳丈,也不愧你我两家当年欢欢喜喜结下的这门亲!来,王爷进屋!”
二人相携进门,到了正堂,沈家人全都随进来,未曾来得及迎出去的女眷们也上来见礼,靖王立定受了,才又举步进内。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想当年我在堂前看着你五花大马地来,八抬大轿地抬着子卿走,那样和乐,竟仿似还在眼前。”
老太爷望着庭前轻语,转头又看向靖王:“可我沈铭山愧当王爷一声岳丈。
“十七年里,我自以为对子卿母子仨儿照顾周到,却不想到底未尽到职责,在我眼皮子底下,让本该在沈家理直气壮过日子的他们,过得忍气吞声。
“我没有想到,我沈铭山还在世,于乱世之中守住了那偌大家业,保住了家眷族人,却没能让我的女儿和外孙在沈家吃得好睡得香。
“我也愧对子卿,作为父亲我失职,她是我的骨肉,凭什么我还在世却要看兄嫂脸色度日?
“弘哥儿一个世家贵公子,不得已学会隐忍,还有驰哥儿,他也有理由不认他的舅舅舅母。
“所幸的是,我这把老骨头今日还能有机会听我闺女诉诉委屈。”
他话音落下,卢氏身子已经摇晃起来了。
打从跟着沈侧妃一道进京,她就再未与靖王有过正式见面,此刻靖王就坐在上方,目如冷星,不怒自威,踏过万千血肉过来的王者气势与当日在沧州时和悦接地气的他判若两人,卢氏额冒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沈栖云望见这般,也跪下来了:“父亲恕罪!卢氏虽有过错,终归罪不致死,儿子愿意遣她回乡,命她长伴佛灯!”
“这你不孝子,还敢讨饶?”沈铭山怒斥,“看来你是到如今还未明白错在何处!我问你,沈家那十七年是谁当家做主?”
沈栖云咬牙垂首:“自然是父亲。”
“既知是我,你妹妹带着孩子没吃你们的,没穿你们的,你以哪门子恩人自居?为父都未曾跟晏家邀功,你哪来的资格挟恩图报?!
“难道就凭你们替驰哥儿请了几回郎中,教他们读了几年书么?可那是你亲妹子!她就是分毫不回报咱们,你们做这些,在她落难时施以援手,也是天经地义!
“你们好意思标榜自己是世家出身,什么是世家?世家是什么?吃了几年苦,便连手足相扶族人同亲的道理都忘了,你还有何仁义可言?有何风骨可言!”
第156章 拿个交代
沈亭也跪下来:“祖父责骂得是!父亲与我近日都百般忏悔,深知昔日疏忽了姑母与两位表弟,也百般寻求机会弥补,只是姑母拒不肯谅解,我等也是无可奈何。”
“我母亲不肯谅解?你倒是把你怎么寻求谅解的的给亲口说出来!”
沈亭话音刚落,晏驰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进来,屋里人目光转过去,就见晏驰迅速跨门进来了,带着怒容指着地上的沈亭:“你是怎么弥补的?
“你不过是听说外祖父要来,着急忙乎地求见我母亲,想磨着她原谅你,替你们在外祖父面前遮瞒,我母亲不肯,我们也不肯,结果你倒把屎盆子扣我母亲头上,你这是还想说自己冤枉呢!啊?”
一屋人在晏驰这番话下神情各异,沈铭山已经瞪望着沈亭胸脯起伏起来。
靖王望着晏驰:“驰哥儿休得无礼,还不快来拜见你外祖父?”
晏驰瞪完了沈亭才上前跪在沈铭山面前:“驰儿拜见外祖父!”
“你起来!”沈铭山扬手,“你母亲呢?!”
“女儿在此!”
随后到达的沈侧妃与晏弘同时跨进门,匆匆看了眼晏驰,便也要跪下来。
沈铭山摆手,旁边黄氏便双手将沈侧妃手臂托住。
沈铭山道:“你如今是靖王府的侧妃,是有诰命的人,不必向我行跪拜大礼。”说罢,反倒是端端正正躬身给她作了个揖。
沈翼夫妇也立刻领头,带领着沈家小辈们给沈侧妃行礼。
这一番行事下来,便令当日伸手打了沈侧妃的卢氏,斥责到府替沈家圆脸面的沈侧妃的沈栖云,立刻面上火辣起来。
余下小辈们也皆诚惶诚恐。
沈侧妃攥着手,看了眼座上神色平静的靖王,忍下满腹心潮坐了下来。
“驰哥儿,你来告诉外祖父,这十七年里,在沈家你过得怎么样?不许撒谎,须得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言毕,便连座中的吕氏也不由攥起了绢子。
……
晏衡看晏弘走得匆忙,回到府里也去了靖王妃屋里。
“父亲跟西边儿往沈家去了?”
靖王妃提笔画着株桔梗,道:“他不去还算什么男人?”
晏衡在她对面坐下来,瞅着她:“这个男人替别的女人出头,母亲不吃味?”
靖王妃抬眼瞥他:“吃什么味?我当年嫁给他,是看中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要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去护,还算什么男人呢?
“他今日不去护他们,来日便也有可能不护咱们,难道我还应该撺掇他不去不成?”
“可我只怕父亲前去当‘女婿’了。”
“他们本就明媒正娶,他曾是沈家的女婿,这点谁也抹不去,就是当了‘女婿’,也伤不着我哪里面子。”
靖王妃头也没抬地说。
沈氏当年也是明媒正娶进的晏家,又不是真的抬进来的,有什么呢?
晏衡定眼瞧她半晌,点头道:“那就好。”又道:“那您以后还打算让父亲留宿么?”
靖王妃脸红了,骂道:“死孩子!一天到晚脑袋里琢磨些什么?功课做完不曾?!”
“做完了,早就做完了。”晏衡轻叩着躺椅扶手,“为了等沈家那边的结果,特地做了功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