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窈根本不接茬,把车帘掀开:“这样总行了吧?”
谢珮感觉一圈打在了棉花上,莫名地憋屈。
姜舒窈喝奶茶的仪式感还挺足,专门带了一根苇管,于是满车厢都是她喝奶茶的声音。
“吨——吨——吨——”
谢珮忽然有些口渴。
“吨——吨——吨——”
谢珮端起茶杯灌了一杯茶,鼻尖是奶茶香浓的甜味,嘴里的茶对比显得寡淡又苦涩。
眼见着姜舒窈又要发出喝水声,谢珮忍不住道:“喝这么多,你不怕等会儿找不到地儿如厕吗?”
这倒提醒姜舒窈了,古代又没有公厕,喝多了上厕所是个问题。
她低头看看准备的好几个水囊,沉默了几秒,忽然道:“你喝吗?”不能她一个人憋,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
谢珮没想到她会主动邀请自己喝,闻言一愣,有些不自在,表情更加别扭了。
她嘟囔道:“我才不喝呢。”
……
“吨——吨——吨——”
周氏看着车里疯狂喝奶茶的两个人,太阳穴跳动了几下。
她曾经一直被诟病不够端庄淑女,结果现在车里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哪怕是她,喝水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这算哪门子的京城贵女啊。
“我说你们——”她本就心情烦躁,现在更烦躁了,正打算怼人,姜舒窈突然打断她。
“二嫂,来点?”
看着递到面前的食盒,周氏一愣。
她脾气不好性格拧巴是真的,嫁到京城后就没有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也是真的。说白了,她就是太过敏感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对于姜舒窈来说,就是习惯性一问,毕竟以前大家有吃的都会随口问问身边的人吃不吃。但对周氏来说却不一样了,她可是在姜舒窈嫁进来后就没有对她有过好脸色,甚至还嫌弃她的名声,不愿和她多接触。
她攥紧拳头,面色难堪。
曾经她初到京城,所有人都嫌弃她粗鲁没规矩,宴会间更是频频闹笑话,为此她哭了多少回,苦下功夫,总算学了个京城贵女的形。可她却活成了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刻薄挑剔的人,因为姜舒窈名声不好,她一直都不喜欢她,刻意和她划清界限,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抛开自己粗鄙的过去。
她垂眸,犹豫地抬手拈起一块猪肉脯,声音干涩:“谢谢。”
声音太小,完全被车轮行驶的声音盖住。
姜舒窈没有听见,继续喝着奶茶看窗外。
周氏的难堪无处遁形,惭愧自责到快要将手里的帕子捏烂了,反复几次,终于把猪肉脯放入口中。
嘴里的苦涩被甜咸味取代,猪肉脯表面有一层薄薄的蜜汁,让猪肉的鲜味充分发挥了出来,肉质被烘烤得干韧,越嚼越香,甜中透着微微的辣,口味丰富,回味无穷。
明明极为好吃,她却不想再吃第二片了,侧头面向车壁,心头酸苦难忍。
谢珮对奶茶的喜爱程度远超姜舒窈的想象,没过一会儿就喝完了一袋水囊。
她喝得太急,过一会儿尿意就上来了。
憋了几刻实在忍不住了,满脸涨红地问姜舒窈想不想如厕。
姜舒窈被她一说也有点想了,两个人尴尬地叫停了马车。
谢珮还是第一次在野外如厕,恨不得一头钻进老鼠洞里,领着姜舒窈不断往树林里走。
丫鬟们远远地跟着,不敢惹这位正在害臊的大小姐。
“行了吧,就这。”姜舒窈不想往里走了。
谢珮确定没有丫鬟能看见她们后,点头同意。
两人解决完内急往回走,却发现守在远处的丫鬟们不见了。
“难道走错方向了?”姜舒窈疑惑道。
谢珮也不懂方向,只是道:“可能吧。”
于是两个人又换了个方向走,但还是没见着丫鬟。
姜舒窈很无语:“不至于吧,上个厕所还能迷路?”
谢珮更臊了,瘪瘪嘴。
两人再次调转方向,一回头就愣住了。
面前黑压压的。
一群身形如山,脸上带疤的壮汉们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为首那个身上还带着伤,不等姜舒窈反应过来就吩咐道:“敲晕了带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珮还没来得及尖叫就敲晕了,姜舒窈身体比脑子反应的快,转头就跑。
匪徒咬牙,立刻追了上来。
姜舒窈终究是女子,哪比得过身高体壮的匪徒,没跑几步就被扯了头发。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喊声:“你们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完?”
是周氏!
姜舒窈心脏猛缩,情况特殊,周氏过来绝不会带上护卫,现在找过来不是正撞在枪口上吗?
她那句到了嘴边的求救立刻换成了“快跑!”
匪徒狠狠地扯了下她的头发,低声道:“追!”
姜舒窈心里着急,祈祷着周氏一定要快跑。
然而不等匪徒迈步追赶,面前的树林却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氏看着面前的一幕,虽有惊愕,却并未流露一丝一毫的畏惧,沉声道:“放开她们,护卫在我后面,马上就到。”
姜舒窈听着身后的匪徒呼吸滞了半拍。
就当她以为匪徒要放了她们的时候,带头的那个却忽然笑出声来:“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了,你们可是筹码。”
话音落,有人朝周氏跑去。
周氏紧绷着脸,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
就当匪徒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忽然拎起裙摆,身形如电抬腿踹向他的腹部。
匪徒浑身一缩,她就势侧身,“唰——”地拔出他的刀。
眨眼间鲜血喷洒,壮汉双目圆睁,轰然倒地。
刀光如霜,映得周氏满脸寒光。
她随意地用袖子抹抹脸上粘稠的血迹,重复道:“放了她们。”
姜舒窈听见身后的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是愤怒至极。
四周陷入一片浓稠不安的死寂,一触即发。
随着一声暴呵,身后的匪徒纷纷拔刀冲向周氏。
姜舒窈死死地盯着前方是一幕,后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50章
姜舒窈是被摇醒的。
意识回笼的一瞬间, 后颈的击伤痛得她倒抽一口气。
她摸摸后颈,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谢珮的脸,猛地坐起。
“这是哪?”她警惕地观察四周。
谢珮泫然欲泣:“土匪窝子。”
姜舒窈看看身处的屋子,不由得的迷惑,这不像土匪窝, 分明就是见简陋的小佛堂。
谢珮为姜舒窈解答了这个疑惑。饶是她再天不怕地不怕,此等处境下也被吓得声音颤抖:“我看到他们杀人,然、然后把头发剃了, 换上了死人的僧袍。”
姜舒窈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把谢珮的发髻搓乱,顺手摸了她一脸黑灰。
谢珮一愣, 本来就想哭了, 被姜舒窈这么一搓,差点没嚎出来, 强忍着怒气道:“你干嘛!”
姜舒窈又往她脸上抹了一下,谢珮更气了:“我会还手的!”
话音刚落, 门锁传来响动, 谢珮浑身一僵,立马熄火。
木门打开,换上僧人衣袍的匪徒走进来, 除了为首的那个, 其他的都眼带凶意, 浑身戾气。
“你们是哪家的女眷?”
谢珮下意识想抬出谢国公府的大名, 话到嘴边, 看到匪徒满身的杀意,顿时没了底气。
“谢国公府。”她正犹豫着,耳边传来姜舒窈的声音。
谢珮连忙扯扯她的衣袖。
对面为首的匪徒沉默了一下,旁边的人立马出声道:“大哥,管她什么府的,那个女的杀了咱们三个弟兄,不能放过她们。”
听到了有关周氏的信息,姜舒窈心里一紧,屏住呼吸。
为首的匪徒并未同他们一般愤怒,反而沉了脸:“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有脸说。”
打不过?看来周氏是性命无忧了。
姜舒窈松了一口气。
“大哥,那你说她俩咋办,我们可不能再引人注意了。”
姜舒窈感觉到了杀意,浑身绷紧,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们也算不得谢国公府的女眷。”
男子抬头看向她,目光沉沉。
姜舒窈瑟缩着,声音颤抖:“我、我只是一个通房罢了。”
谢珮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她。
众人皆是一愣。
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莫名地打散了空气中的杀意。
姜舒窈抬袖擦掉眼角边不存在的泪水,面容苦涩,似叹息似自嘲:“您看我这副模样,怎会是个正妻,左不过玩物罢了。”
谢珮:?!
若不是此刻的处境太糟糕,她一定会为姜舒窈随口拈来的谎话倒抽一口气。
为首的男子和其他粗鲁的匪徒不同,他落难前也是贵人的幕僚,见过世面。
姜舒窈发髻散乱,半抬着头,即使脸上脏污也掩不住那份张扬的妖娆眼里,垂眸时眼尾飞扬,灵动娇艳,和高门主母的长相毫不沾边。
到了这份儿上,姜舒窈也豁出去了,跪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若不是长兄重病要喝药,我也不会自甘下贱去做劳什子通房,今日这一遭,是劫也是运,求大哥留我一条贱命,家里父兄还等着我拿银两回家救命。”
刚才这群人进来,唯有为首的男子眼中没有邪念,姜舒窈观他姿态神情似乎是不屑与这群粗人为伍,反正下场不是受辱就是死,何不豁出去了试一试?
她呜咽着道:“谢国公府的二爷就是个禽兽,养了一院子女人全拿来作践取乐,高兴了打一顿,不高兴了也打一顿,打完了还要让大夫开伤药养着以供下次再打,连上香也要带上我们以虐打取乐。”
她说的情真意切,悲愤痛楚,连谢珮都差点要信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这、这说的是她的二哥吧?
男人最贪恋权与色,也最容易被权与色拿捏。
见到美人落泪,哪怕是刚才起了杀心和邪念的匪徒也心一软。
“那些高门大户从不把我们平民百姓当人看。”姜舒窈愤恨道。
她这么哭诉,把匪徒们凌辱的念头彻底哭没了。大家都是贫苦出身的,听她这么一说,再想想自身遭遇,竟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但这只是对大脑一根筋的匪徒有用,为首的男子面色不变,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显然并未消除某些心思。
“你说你家中贫苦,怎么会养出这般皮肉?”
谢珮在一旁听着,瞬间冒起了冷汗。
姜舒窈却又开始哭起来,道:“若不是生得与富贵人家的小姐差不多,我哪能被卖进谢国公府呢,得亏这般,兄长的病才有救。”
“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爷脑仁都被哭疼了。”旁边一匪徒打断道。
姜舒窈收了声,小心翼翼的模样确实是像个谦顺卑微的女人。
“大哥,要不等会儿再说咋解决她们吧。饿了一天了,咱们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珮抓着姜舒窈袖口的手松了松,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本以为这事儿就到这了,姜舒窈突然开口道:“各位大哥,你们若是不嫌弃,就让我为你们做顿饭菜吧。”
这话一出口,为首的男子总算信了她的身份。因为无论是高门主母还是富家小姐,都是不会亲自下厨的,只有平民女子才会出入厨房。
他落在姜舒窈身上的目光少了几分杀意,道:“我随你去。”
姜舒窈诺诺点头,扯着浑身僵硬的谢珮,跟在男子出了屋。
他在旁边盯着,姜舒窈想做些小动作也难。
寺庙里的僧人吃的简单,每日就是馒头下点烫青菜,姜舒窈再有本事也没法做出花来。
把容易露馅的谢珮打发去洗菜,她揭开笼屉看了眼,里面还剩有几个馒头。
烧柴热馒头,再把青菜烫熟,勉勉强强凑够一顿饭。
她手上麻利,一看就是常年下厨的人,饶是匪徒头子再多疑也不得不信了她的话,以为她真的是个平民女子。
饭做好后,两人又被关进了先前的屋子。
谢珮刚才吊着的一口气散了,艰难地开口道:“他们还会杀我们吗?”
姜舒窈叹气:“最怕的不是这个。”
谢珮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脸色煞白,半晌似劝慰自己一般,问道:“匪徒不就是要赎金吗?”
姜舒窈摇头:“听他们的口气像是东躲西藏的亡命之徒,带我们回来估计也是因为当时不便于扫尾。”
谢珮沉默。
过了片刻,她突然握住姜舒窈的手:“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姜舒窈拍拍她的手背。
谢珮忽然掉下泪来,不敢看姜舒窈的眼睛,袖子一抹脸,吸吸鼻子,开口道:“我听人说,曾经有贵女被土匪掳走,救回来后全都削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姜舒窈侧头看她。
谢珮情绪崩溃,哭得鼻头通红:“我怕。我怕逃不走,更怕逃走了家里人不要我了。”
“老夫人如此宠你,不会的。”
谢珮抽噎了几下,哭得说话也说不清楚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姜舒窈愣住了。
她只关注着该怎么逃跑,怎么活命,怎么减少被侵犯的可能,却忘了这里不是现代。在她眼里,无论是她还是曾经那些被掳走的贵女,大家都是受害者,但显然对古人来说,比起同情怜惜,大家更会做的事是给她们套上名叫“不洁”的枷锁。
就连趾高气昂娇宠长大的谢珮也会担心家人厌弃,这种观念早就刻在了古人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