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味丰富,夹杂在一起醇厚无比,有一种类似炙肉的韵味在,慢慢地嚼着爽脆细腻的虾球,浓郁鲜味在口中持续不散。
想细细地嚼,又被鲜到恨不得连舌头也囫囵吞了,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鲜活的美味了。
若不是姜舒窈在场,她一定会端着碗把汤底喝干净,现在却只能用调羹慢慢舀汤喝。
汤底清透澄澈,撇开朵朵碧绿的葱花,舀起一勺,汤面上还积攒着一点浅薄的油点。入口滚烫,热度一路传入胃里,鲜得极其浓郁,却又丝毫不腻,面上的胡椒粉直让热度更增了几分 ,一碗云吞面吃干净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展爽利的。
她吃得投入,一时忘了度,把面吃得太干净了,连一滴汤也不剩。
姜舒窈十分满意:“看来还是挺合二嫂口味的。”
吃人嘴短,饶是周氏再刻薄拧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面对姜舒窈,周氏很不自在。之前针对她,结果人家毫不在意,后来又因大闹寿宁堂一事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狼狈,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周氏烦躁的是,她眼睁睁看着姜舒窈被抱走,居然没能拦住,真是奇耻大辱。
她胡思乱想着,嘴硬道:“唔,还可以……好吧好吧,是很合口味。”
说完别扭地动了动,牵动腿上的伤痛得直咬牙。
还在忍痛时,耳边忽然传来姜舒窈的声音:“二嫂若是觉得合口味,那我以后常给你做点吃食怎么样?我也就在厨艺方面比较擅长了。”
她抬头,见姜舒窈眉目如画,笑得明媚爽朗,朝气蓬勃,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坚定的字:“好。”
第53章
在周氏看来, 姜舒窈说要为她做饭这事应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不得真。因为她只是帮姜舒窈回去请了救兵,算不上是救命之恩, 不用怎么报答。
毕竟姜舒窈不是厨娘, 下厨这事儿要么为了长辈, 要么为了夫君,为她这么一个隔房的二嫂下厨实在欠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姜舒窈说话算话,翌日晌午饭点按时出现在了她房里。
“你怎么来了?”她撑着坐起来, 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来为你送饭呀。”姜舒窈挥挥手, 身后两个丫鬟把餐盘放下。
周氏哑然。
“二嫂是在床上吃还是来桌子这边吃?”她态度热情自然, 完全以一个照顾生病朋友的心态对待周氏, 周氏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丫鬟们都躲着她,她今日还没例行怼人呢, 但见到姜舒窈这般,饶是她再烦躁也不能口出恶言。
她嘟囔道:“又不是没厨娘, 你亲自下厨算个什么事儿呀。”撑着要下床。
姜舒窈赶忙过去扶她, 温软的手臂碰到她,吓得她立马躲开了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加重伤势。
“你、你干嘛!”她嫁过来多年,人际关系里只有不爱搭理她的大嫂,古板严格的婆母,畏惧谦卑的丫鬟, 从来没有遇见过姜舒窈这种人。
说姜舒窈不好吧, 那是不可能的。周氏宅斗智商有限, 但性子天生敏感,能感觉到姜舒窈的真诚。
热情大方,包容她的冷脸,不计前嫌,软和温柔……问题就在这儿,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啊!!!
“我想扶你起来啊。”姜舒窈低头看向周氏缠着纱布的左腿,想到那日她毫不退缩抽刀的模样,脸上神情更加软了几分。
她眸光盈盈地看着周氏,脸上带着温软的笑意,吓得周氏一颤,十分不自在地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然后飞快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跳到桌子面前。
周氏多年没有接受过来自别人的好意,性子又被磨得阴阳怪气,刚才被姜舒窈一激,习惯性刻薄地道:“我可不是什么都吃的哦。”
只是说出来的语气神态,竟有种莫名的“恃宠而骄”的感觉。
她跳到桌案跟前:“我最讨厌喝粥——”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白米粥。
她急急忙忙噎住话,表面上一副傲气不屑的样子,实际上暗自懊恼内心狂抽自己嘴巴子。
“你是病人,这几天要一直卧床,喝粥不容易积食。”姜舒窈并没介意,耐心地解释道。
周氏更不自在了,支吾着道:“好吧好吧。”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除了白米粥以外,还有大骨头和两盘白肉,一盘浇了酱汁,色泽丰富,一盘清清爽爽,没有多余佐料。
姜舒窈在她对面坐下,把那盘没酱汁的白肉推到她面前:“你吃这盘。”
白肉切得薄,厚度均匀,方方正正地码在一起,一片叠一片绕了个圈,看上去极其整齐舒服。
肉片肥瘦相间,瘦肉部分是浅浅的粉棕色,肥肉部分呈晶莹剔透的白,似玉一般莹润,最下面一带着一点浅黄的皮,色泽过渡均匀,看着就舒服。
周氏看看自己这般看着舒服却色泽清淡的白肉,又看看姜舒窈那盘浇着红油酱汁的蒜泥白肉,咽了咽口水。
她是北地长大的,和讲究风雅精致的京城贵族不一样,她讨厌那些煮得软烂口味寡淡的糜羹,认为还没有干馍配肉吃得痛快。
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应当用些滋补清淡的吃食,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姜舒窈的安排。
挑起一片白肉,肥肉部分对着光一瞧,竟然隐隐透亮。
她对姜舒窈细致的刀功感到惊讶,对白肉也添了几分期待,毕竟这种刀功的人哪怕用白水煮肉也不会难吃到哪去。
果然,入口后就感受到了白肉的美味。姜舒窈没有放酱油之类的佐料,只是在白肉表面浅浅抹了一点盐,盐虽细,仍有颗粒感在,衬得白肉更加鲜嫩了几分。
肥肉被煮得紧实,入口即化,有油香却无油腻。瘦肉有嚼劲而不柴,内里鲜嫩,嚼起有原汁原味的肉汁,佐以简单的细盐,提鲜提味的同时保留了肉片最本身的那股醇厚鲜香。
周氏接连吃了几片,不得不承认原来寡淡的吃食也别有风味。吃几片白肉,再喝一口暖暖融融的白粥,胃里瞬时舒服了不少,烦躁憋闷的心情也安抚了许多。
她吃着盘里的,看着姜舒窈盘里的,猜测那盘浇着红油的白肉滋味如何。
姜舒窈面前这盘是蒜泥白肉,既有白肉,也有黄瓜片,两者都薄如纸片,面上浇着蒜泥、酱油和辣椒油,色泽鲜艳,蒜香浓郁。
周氏盯着看了几眼,没憋住,问:“你那盘是什么味儿的?”
姜舒窈抬头看她,她缩回眼神,假做漫不经心:“我就是问问。”
见她这样,姜舒窈便推给她:“你若好奇就尝尝,少吃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氏心头雀跃,夹起一片用黄瓜裹着的白肉,蘸蘸面上那层蒜泥酱汁,张大嘴一口塞入嘴里。
白肉肥美多汁、嫩而不烂,黄瓜爽脆清新,谁也不抢谁的风头,酱汁香辣,蒜味浓厚,入口辛辣味有点重,极好的提升了口味的层次感,使人食欲大振。
醇香的白肉嚼起来滑嫩微韧,肉皮弹牙,比起入口即化的肥肉部分多了几分筋道的嚼劲,不费力,嚼起来却很让人上瘾。
吞咽入腹后,口中剩下一股辛辣香味和醇厚肉香交缠不散。
她不是憋话的人,直接开口问:“这是什么味儿?似是蒜泥的辛味,又多了一种不一样的鲜香。”
姜舒窈这才想起周氏是个第一次吃辣椒的人,幸亏自己没放多少辣椒,应该不会太刺激。
“这是辣味,是辣椒的味道。”
周氏不知道辣椒,却被辣椒油的魅力折服,夹起白肉专往那红油的地方蘸:“辣椒?没有听说过,看来是个好东西。”
姜舒窈连忙拦着:“少吃点,辣的东西吃多了胃受不了。”周氏可不是像谢珣那样从茱萸油到辣椒油一点点适应起来的,说不定不适应。
而且谢珣身体好,吃坏肚子问题也不大,周氏可不一样了。
“受得了受得了。”周氏道,又麻利地挑了几片,姜舒窈难免担忧,直接把盘子拖走了。
周氏虽然失望,也没好意思腆着脸去人家盘里抢吃的,只好作罢。
她闷着脑袋喝粥,耳边忽然传来“吸吸”的声音,一抬头,整个人都惊了。
姜舒窈用指尖捏着大骨头,对着骨头正吸个不听停。
周氏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是在京城吧?这不是在北地才会有的画面吗,穷人买不起肉,只能啃啃骨头上的肉渣解馋,就跟姜舒窈现在差不离。
姜舒窈吸完骨头里的汁水,满意地啃掉骨头表面细碎的肉渣。这种肉最是好吃的了,可以算得上是大骨头的精髓之一。
她见周氏神情错愕,把装大骨头的盆推到周氏面前:“尝尝吧,很好吃的。用筷子尖蘸一点盐,往那个圆圆的骨头缝里戳一戳,再用力吸出来,保证美味。”
周氏犹犹豫豫的,虽然她一直被人诟病粗鲁不讲究,但她在北地的时候也没有啃过骨头啊。
姜舒窈眨眨眼看她,面露期待。
周氏那句“我不要”刚刚到了喉咙眼又压了回去,叫人端水进来净手,然后学着姜舒窈的动作捡起一块筒子骨。
按照她所说的,蘸盐戳戳骨头缝,试探着对着嘴边一吸,软软糯糯的骨髓被吸了出来,伴随着堵在里面的骨头汤汁,那股醇厚的浓郁肉香瞬间溢满唇颊。
不同于肉的鲜香,吸骨头的香味更浓厚更绵长,当那黏黏柔柔的骨髓入口后,鲜嫩肥香的白肉,霸道辛辣的蒜香全数被骨头香气压制住了。
有一就有二,周氏吃了一个后第二个就不克制了,和姜舒窈拿着骨头一起吸。
一顿饭吃得周氏极其满意,浑身舒服,觉得哪怕是心怀天大的愁怨也会因这顿饭而重新染上笑意。
姜舒窈本来打算晚饭吃点其他的,周氏却表示还想吃一顿。
于是谢珣回来时便见到丫鬟端着两盘白肉和筒子骨往外走。
姜舒窈下午又做了一批,把晚饭的量也准备了,和谢珣一起吃,刚刚好。
谢珣撩袍坐下,问:“刚才那几盘是送给二房吗?”
“对。”
谢珣就猜到是这样,姜氏这个人真是万事不离美食,哪怕是道谢第一反应是给别人做顿饭。
他与姜舒窈闲话家常,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二嫂口。”
谁料姜舒窈无比顺畅地接道:“当然,今日晌午时,二嫂可是吃了整整一盘仍不过瘾的。”
谢珣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今日晌午?”
“嗯。”姜舒窈一边吃一边道,“这一段时日晌午我应该都会去陪二嫂吃饭。”
她待人诚恳真挚,知恩图报,善良大方什么的,是好事不假。
但是谢珣心里有点塞,甚至还有点酸。
他很想问,二嫂的午膳是有了,那他呢?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收到她准备的食盒了。
谢珣委屈,但谢珣不说。
第54章
到了晚间, 姜舒窈洗漱回来后, 见白芷领着小丫鬟在内间忙前忙后的,疑惑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白芷理所当然地道:“回小姐的话, 奴婢们在为姑爷铺床呀。”
“铺、铺床?”姜舒窈没反应过来。
“你去伺候小姐拆发髻, 你去请姑爷就寝, 就说时辰不早了,小姐为他留着灯呢。”白芷抹平被子, 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做事。
姜舒窈傻了,拦住要去找谢珣的丫鬟:“等等, 到底怎么回事?”
白芷惊讶道:“小姐今日还要让姑爷睡软塌吗?”
这可把姜舒窈问着了, 她自然是不想让谢珣睡软塌的。他身量高, 缩在软塌上睡不好, 但是同床共枕也不对劲儿啊!
见姜舒窈迟疑,白芷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给小丫鬟使个眼神,小丫鬟欢喜地跑了出去。
白芷凑过来, 满眼笑意, 小声道:“小姐,你与姑爷成亲这么久了还是分房睡,哪有这个理儿?”
姜舒窈磕磕巴巴道:“但是我们又不是……”正儿八经两情相悦的夫妻,她巴不得一个人独占大床呢。
白芷以为她是害羞,故意扯开话头:“小姐, 奴婢为你拆发髻吧。”
姜舒窈被她半推半扶地邀着坐到梳妆镜前, 等到白芷上手开始拆发髻的时候, 才终于抓住重点:“那也不能刻意去请他过来,说不定他只是昨夜见我害怕才过来的,今夜并不想守着我——”
话还没说完,谢珣已经跨门进来了。
姜舒窈:……
书房和东厢房很近吗?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谢珣走进来,见姜舒窈还在拆发髻,下意识在旁边等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姜舒窈在做事的时候,自己安静地守在旁边。
白芷拆了繁复的发髻,只余一根金钗挽着上半部分的黑发时,她忽然顿住手,行礼告退:“奴婢先退下了。”话说完立马没了影儿。
姜舒窈一般都是让白芷把发髻全部拆散,披着头发去睡觉的,现在还留了一根金钗在头上,她便以为白芷粗心忘了,嘀咕了一句,伸手去扯金钗。
她的首饰都是精细华丽的类型,缀着镶珠流苏,随意一扯便勾住了一缕发丝。她不耐烦地又扯了一下,没有扯下来,反而缠得更厉害了。
烛火微暗,铜镜模糊不清,姜舒窈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一些将发丝解下来。
“我来吧。”上方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姜舒窈一愣,谢珣顺手接过摇摇晃晃的金钗。
他的指尖碰到姜舒窈的手指,她似被烫着了一般,立马拿开手。
屋内很安静,连烛心燃烧的噼啪声也显得很明显。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柔。
凑近了之后,姜舒窈能感觉到他身上清新的墨香,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谢珣俯身,仔仔细细地为她解下缠绕着的发丝。
抽出金钗,墨发如水,瞬间四下散开,似绸缎般从他手背滑过,冰凉丝滑,触感从手背爬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姜舒窈从铜镜里看他,在他同样将视线挪到铜镜上时,匆忙地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