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就说了个没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闭嘴。
谢笙是老夫人亲自教养的,论京中这个年岁的姑娘谁最知书达理,谢笙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并不会露出嫌弃或是不耐的神情,而是垂眸安安静静地听着,等周氏说完了,才点头说了句:“很好。”
周氏一时语塞,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抠抠手掌心,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走了,别在这儿妨碍女儿乘凉看书。
就当她以为气氛就要这么僵持下去时,突然听到谢笙问:“那您常下厨吗?”
周氏抬头,赶忙接话:“下,每日我都要练习厨艺,还会想些菜谱。”说到这儿,她看着女儿乖巧的面容,鬼使神差冒出来了一句话:“以后我做了好吃的,给你端来尝尝如何?”
她心里想和女儿亲近,有些话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太合适。
她连忙改口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好。”谢笙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周氏愕然,看向谢笙。
谢笙低下头继续吃冰淇淋,周氏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谢笙安安静静地吃冰淇淋,周氏便在旁边支着脑袋看,越瞧越可爱,恨不得这一碗冰淇淋永远不要吃完才好。
只可惜现实并不如她期待的那般,余光忽然闪过一抹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谢琅朝这边走来了。
周氏猛地站起身。虽然她很想陪女儿,但是实在是不想看到谢琅,怕最近天热浮躁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她对谢笙解释了几句后便匆忙跑开,谢琅走过来,远远地瞧了眼她的背影,问谢笙:“那可是你的母亲?”
谢笙吃着碗里的冰淇淋,头也不抬:“是。”
谢琅又问:“她刚才来找你了?你们母女俩聊些什么呢?”
谢笙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远方,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
谢琅见她小大人的神情,不由得笑了出来,在她面前坐下:“你说你到底是随了谁呢?既不像我,也不像你母亲,倒和你三叔小时候很像,只不过他小时候可没你这么——”
他话没说完,谢笙打断他:“我像母亲。”
谢琅一愣,哈哈大笑:“你可不像她。”
谢笙并未理会他的笑,依旧严肃:“我以前也觉得不像,近些日子倒是明白了,我很像她。”
谢琅揉揉她的脑袋顶:“小丫头,莫要整日肃着张脸。”他的视线落到谢笙面前的瓷碗,“这是何物?可是你母亲端来的?”说到这,语气有些僵硬。周氏也曾爱每日端些羹汤给他,用最笨拙的方式嘘寒问暖,可如今她却变了个人似的,一面也不愿见他。
“是。”谢笙点头。
谢琅神情一软,叹道:“你母亲是一直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啊,只是她不善言辞,也学不会那些温言细语的做派,你可不要伤了她的心呀。”
谢笙闷声听着。
谢琅说完后有些伤感,又不想在女儿面前表露,转换话题强装愉悦道:“这吃的什么,给爹尝一口。”
谢笙性格很静,静到有些闷,哪怕是谢琅也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时时冷场。
他试图显得亲密一些,伸手欲碰谢笙的瓷碗。
“哗啦——”一声,谢笙忽然拖走瓷碗,低着头闷声道:“不要。”
谢琅以为她是不愿和人分享糕点小孩子脾气,还有些高兴她总算像个小孩儿了,笑道:“好好好,我不吃我不吃,这可是你三叔母做的?”
谢笙没理她,端起碗递给丫鬟,站起身来。
她喜欢遵循礼仪规矩,从来不曾与其他小孩争吵,尊敬长辈,善待下人,到了老夫人也觉得刻板了的地步。
谢琅以为她站起身来是要行礼告退,正想说话,谢笙却先一步开口:“父亲,先前那番话,谁都可以对我说,唯独你不行。”
谢琅眨眨眼,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话?”
谢笙道:“你明白的。”说完,第一次没有行礼,无礼地转身离开。
谢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坐在石椅上久久没有动弹,冷风吹起他飘逸的宽袍,将他从怔愣中唤醒。他自嘲一笑,语气里再也没了那股温柔风流的味道,似恨似怨地对自己道:“连小孩儿都看得比你明白啊。”
*
曾几何时,谢珣下值赶着回来是为了踩着饭点,如今却是为了想早点见到姜舒窈。
虽说家还是那个家,人还是那个人,但互通心意以后,总归是不一样的,似乎院里的空气都要甜蜜一些。
姜舒窈从房里出来,刚巧见他回来,连忙向他招手:“快过来!”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谢珣立马大步跨到她跟前。
姜舒窈把他袖子扯住:“你回来的刚好,正巧帮我刨冰。”
她把谢珣引到厨房,指着搅拌机给他解释了下原理。
谢珣听得来了兴致,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铁器。
姜舒窈在此期间将敲碎了的冰块混和少许牛奶放进去,指挥谢珣操作。
谢珣食量大,力气也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把冰块搅碎了。
混合牛奶刨出的冰更接近于冰沙,细腻绵稠,冰晶透明莹亮,吸口看似细小的雪花。倒出来后在小碗里堆成小山状,姜舒窈在沙冰冒起的尖儿上放上蜜豆沙,洒上葡萄干、榛子仁,最后浇上满满一勺桑葚酱。
春夏之交时,将桑葚制成果酱封存,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桑葚酱不必熬得太细,保留着些许的颗粒感,红得发紫,紫得发黑,果酱在冰沙上流淌,给亮白的冰沙染上一层胭脂色。
姜舒窈等不及了,把勺递给谢珣,打算两人共用一碗。
谢珣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想到二人已互通心意,又是夫妻,这样做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妥。
他安心了,学着姜舒窈那样在冰沙上搅一搅,冷气瞬间扑散在脸上,十分舒爽。等果酱果仁混合一番后,再舀一勺冰沙入口。
冰沙接触到舌尖的时候,一下就化成了水水的细渣,奶香甜香和清爽的果香在口鼻间绽放,层次丰富,伴随着柔和又强烈的冷意,瞬间让人神清气爽,热意消散。
冰沙的口感细腻凝实,带点嚼头,咬起来“咔咔”响,但不会费力,咀嚼的同时会受热化作冰水。红豆沙、葡萄干有软弹结实的嚼头,配上软绵绵的沙冰,吃起来口感奇妙。
桑葚颗粒果肉饱满,牙齿碰触后,浆果爆裂,汁水满溢,酸酸甜甜的,让本就甜香凉爽的沙冰增加了一丝野果的馨香。
谢珣再看姜舒窈时,眼神都变了:“以往只觉得你厨艺精湛,现在仔细一想,明明是聪慧过人。”
看看这个奇形怪状的铁器,再吃吃这神奇美妙的沙冰,京中到底是哪来的风言风语说姜氏蠢笨的!
姜舒窈连忙否认:“不不不,你过奖了。”这都是现代人的智慧。
谢珣嚼着嚼着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不是说府上买不着冰了吗?”昨晚睡觉都没有放冰盆。
“对啊,买不着就自己做呗。”姜舒窈鼓着半边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谢珣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做?”
此时的冰是窖存的,冬日取冰放入地窖里,铺上稻草,再用泥土封存,夏日要用时再挖开地窖取冰。
昨日听说没冰了以后,姜舒窈就让人寻来了硝石。硝石常用来制黑火药、导火索、玻璃、火柴等,也可以因其溶水时吸热的特性制冰。
虽说太祖皇帝是标准开挂穿越大佬,但他也只是专注军事工业以及改进社会制度上,并没有把所有细节都包揽开了金手指,所以时人还不知道硝石可以做冰。
谢珣看着姜舒窈那不当回事的轻松模样,一时心情复杂,问道:“我可以看看你如何制冰的吗?”
“当然。”姜舒窈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把谢珣领到小柴房里,小柴房背阴,空间大,正好方便制冰。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铜缸,缸里放了罐子,两个容器内都灌满水。
姜舒窈一边演示,一边为谢珣解释。往稍大的那个装水的缸内放入硝石,硝石遇水吸热,罐内的水渐渐地就凝结成了冰。
谢珣认真地看她演示,等到奇异的夏日水结冰现象发生后,他惊讶地瞪大眼,盯着制出来的冰久久不语。
半晌,他从惊讶中缓过来,收拾好心情,抬头看向姜舒窈,语气怪异:“你制出了冰,只是想着做冰沙吃吗?”
姜舒窈疑惑地道:“呃,还能做什么吃?”
谢珣:“……算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白夸赞姜舒窈了,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法子怎么都得有赏啊。”
他拍拍姜舒窈的脑袋顶,看看天色:“现在宫门还未落锁,我这就进宫见太子。
第75章
姜舒窈对谢珣说要给她请功这事不甚在意, 毕竟制冰这事在她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请功这事,无非就是赏点金银首饰,她也不缺。
但她显然猜错了事情的走向, 谢珣空着手回来了。
本来不在意的姜舒窈被勾起了兴趣 ,好奇谢珣和太子说了些什么,商量出了什么结果, 于是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便提起了这事儿。
谢珣明白她的困惑, 解释道:“功劳还是记着比较好。”
夜晚熄了灯, 姜舒窈看不清谢珣的神情,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向来平淡, 此刻配着这话就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姜舒窈不解道:“这是何意?”
谢珣道:“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说的好像咱们以后会惹出什么麻烦一样。”姜舒窈嘟囔道。
谢珣轻笑一声, 翻过身看她。
因为光线黑暗, 谢珣面对姜舒窈时自在了不少。
“不是咱们惹麻烦, 是你。”谢珣纠正道, 然后语气染上几分笑意,“你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
“我?”姜舒窈不服气了,“我能惹什么麻烦?”
谢珣沉默了一下,道:“之前你劝岳母开食肆,说是为了激起岳母斗志,让她过得舒心畅快一点, 其实不尽然吧?”
姜舒窈哑了一瞬:“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
姜舒窈沉默。
“在我看来, 你不会单单局限于开那几家食肆和小吃街, 你想做大生意,对吗?”
这番话让姜舒窈有些惊讶,她莫名有些苦恼烦躁,闷声道:“我不清楚。怎么你说的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一样?”
谢珣被她抱怨的语气再次逗笑了,并未反驳,而是温声道:“没事儿,慢慢想,日子还长。我之前答应过会陪你一起的,所以无论你怎么想的,都不必忧虑。如今小吃街生意红火,总归是惹人眼的,以后若是再做大些,恐怕麻烦就会来了。”
姜舒窈也明白这个道理:“我懂的,毕竟是从别的做吃食行当的人手里分饭吃。”
谢珣听她语气消沉下来,连忙改口劝慰:“我只是想着要未雨绸缪,先规划一番而已,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你不要操心太多,睡吧。”
姜舒窈挺信服谢珣的,谢珣这样说了,她便安心了些。
她盯着床顶发了会儿呆,转头对谢珣说了句:“谢谢。”
“不必道谢,夫妻本为一体,更何况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他指的是那天告白时候说的话。
姜舒窈心头的纠结散去,化作丝丝缕缕的蜜意和温暖。
她伸出手,找到谢珣的手,轻轻地勾勾他的手指。
谢珣身子一僵,不敢动弹。
姜舒窈不知道他内心的剧烈波动,感觉他没有挪开手,便勾住他的手指,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指尖温暖滑腻如暖玉,谢珣心脏砰砰跳,待听到她呼吸平缓后,才不那么紧张了。
他这才想起时辰不早了,得赶紧睡觉,连忙闭上眼睛,没想到这一夜睡得比以往还要香甜。
翌日,周氏来找姜舒窈的时候,姜舒窈早把昨晚睡前的纠结抛在了脑后。
周氏今日气色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轻快的笑意。
姜舒窈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二嫂可是有什么喜事?”
周氏摇头笑道:“算不上喜事。”说到这儿,牵起姜舒窈的手,“弟妹,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永远也迈不出和阿笙亲近的那一步,更想不到还能做吃食给她以增进关系。她昨日答应我让我常常送吃食过去呢!”
她感叹道:“我不懂诗文,不能投她所好,也不能和阿笙聊聊一般小姑娘都喜欢的衣裳首饰,更不可能聊武艺,一直在为此犯愁。但谁能想到我们母亲最后能因为一碗甜食迈出了亲近的第一步呢。”
姜舒窈听她这样说,自己也开心:“那以后你就常常过去,无论是送吃食,还是单单的去看她一眼都行。咱们也试着每日学学做些适合小孩子吃的吃食,你看怎么样?”
周氏点头:“好!”
“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摩拳擦掌的周氏一蔫,嘟囔道:“我昨日才去找了她,今日又去,这不太好吧?”
姜舒窈看她一眼,不用她说什么,周氏就感觉到了她的埋怨。
她立马抛开那些磨叽的顾虑:“去,今日就去。”扯着姜舒窈往小厨房走,生怕她生气,“咱们今日学些什么?”
姜舒窈想了想,小孩子不宜吃口味重的或者味道刺激的食物,那就从粤菜里挑一样吧。
她道:“肠粉。”
“肠粉?”周氏听这名字一愣,“肠”这个字听起来古古怪怪的,“莫不是猪肠羊肠吧?”她知道姜舒窈爱用这些稀奇古怪的食材做吃食。
“当然不是。”姜舒窈解释道,“肠粉的用大米做成的,只是因为其形似猪肠,才叫做肠粉。”
姜舒窈一边解释着,一边取来昨日泡好的大米。将大米捣碎,磨成粉浆,再加入适量清水调稀,因着米浆不够细碎,所以要用滤布筛过之后再磨一遍,直到磨出来的米浆十分清澈细腻后方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