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碰她手,想离她更近,却又不敢,怕她将他甩开。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我也跟你说过,我的人生不用你负责,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我现在很努力,努力拿奖学金,”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银行卡,“寒假我还去兼职了,钱都存在这里了,不多,可是我会努力存,要不了多久,就能先付房子的首付。”
祈热只是默默聆听,他生怕说错一句,所以转念又说:“如果你觉得不用买房子,我就不买,我不会理财,你……”他将银行卡递出去。
祈热没有接,快速接一句:“我也不会。”她将他手里的卡抽出来,往下一送放进他口袋里,再伸手将旁边另一把椅子拖到身边,“坐着吧,待会儿脚麻了。”
陆时迦不动,祈热便伸手拉他,她用力拽住他外套,陆时迦的力气却更大,站起的同时也将她拉起,然后一把圈在怀里。
他下巴点在她肩背,“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都听过了,你为什么非要我去跟其他人谈恋爱,去和同龄人玩?我就是不喜欢,我也不想等四年,四年之后我对你肯定还是一样的。”
“我们现在先不告诉家里,我会跟家里做好思想工作,我肯定可以的说服他们的。等大学毕业了,我就跟祈叔叔、季阿姨提亲,或者,等我年龄到了……”
“你想跟我结婚?”祈热打断他。
陆时迦往后退,低头看她神色,“我一直就这么想的,我……”
“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么?”祈热又一次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甚至比不上家常,“当初和你在一块儿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既然你非要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试一试,不合适就分开。我也没想过家里的人会不会同意,后来想通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我最怕麻烦,如果跟男朋友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何必要谈恋爱呢?那么多人喜欢我,我为什么非要选一个谈起来最累的?”
她语速不快,语调平得没有起伏,“当初我又为什么会和夏明川分手?我不是不喜欢他,就是觉得他管得太宽,我受不了。和他分开我也不是不难受,但不是很快就和你在一起了么?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但是我现在也受不了,我岁数也不小了,就想生活安宁一点,好聚好散。而且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你没了我也没有少什么,反而变得越来越优秀,我更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始终看着他,陆时迦没有从她眼睛里看出任何波澜。
她不像是在说反话,可陆时迦还是不信,“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话?”
祈热张着嘴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呼出声音,“你的意思是,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她的问法,让陆时迦没办法回答。
“那行吧,你要是想,那就谈,”祈热没所谓地说:“反正谁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不是都在学机械工程了么?我劝也没劝住,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你既然愿意做下一个喻星淮,我也不拦你——”她面色终于变了变,接着说:“反正谁也替代不了他,谁都一样。”
这一刻的祈热觉得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不听从心,只听从早就设置好的声音。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不带任何情绪。
喻星淮是她的底线,她自行打破了。
她也相信,这也会是陆时迦的底线。
陆时迦的胸膛眼见地剧烈起伏,他看着祈热,像是看一个失去情感甚至也没了理智的人。
“你一定要这样么?”即便知道她可能不是真心,陆时迦也承受不了。
“是你逼我的,陆时迦,”她重新坐了回去,“我早就没有耐心了。”
她自己说过,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自己的,连大自然赐予的雨也会从指间流走。
可要是真喜欢,可以用一千一万个小瓶子装起来。
但她是破摔的破罐子,残破不已,早就没有完整的躯体去装了。
“回去吧。”她语气淡漠,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
陆时迦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越是平静,越是杀人于无形。
祈热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她仿佛看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她再也回不了头。
她出奇地平静,就连陆时迦走了,她也与刚才无异。
她还身处在作案现场,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死了,却没有目击证人,她作为凶手,将永远背负着那份罪恶逍遥法外,做无人知晓的法外之徒。
她平稳地睡了一夜,起床后甚至觉得精神很好。洗漱后化了淡妆,如往常一样早早地出门。
院门大敞开,像是晾了一夜,祈热出门便感受到一阵肃气,连停在门口的车也像是经历了腥风血雨。
坐在驾驶位上的人眼底发青,下巴上是几根被忽略打理的,短到让人看不清的胡茬。
祈热站在车旁,直至陆时迦侧头朝她说一句,“我送你。”
祈热迟疑片刻,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车。
车窗没有关上,一路上冷风漏涌进来,两人皆是一身寒气。
到达目的地,祈热道了谢,伸手去开门。
“我要在这里等你么?”身后的人开口问她,语气与她昨晚的如出一辙。
祈热没有回头,像是复制粘贴了他的语气,“陆时迦,别等我了。”
话落,车门被推开,等人下了车,又被重新关上。
“嘭”的一声响,将陆时迦嘴边应出的一个字掩盖过去。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没有爱消磨不掉。
陆时迦回的,是“好”。
于是在这个薄雾未散的冬日清晨,他的青春在最后一次割据拉扯后,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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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祈热。”
“嗯。”
“……身高还行, 太瘦了,先练一个月体能, 同时增重。”手里拿了一张表的教练往旁边一堆十五六岁, 正跳绳的中学生示意,“先跟他们一起练, 等体能上来了,再单独给你培训。”
“一个月?这么久?”祈热有点后悔来了。
教练嘴角挂着的笑容有些不屑,手一扬, 招呼她往那堆小孩子里走。他喊了个人名,就见一个有些壮硕的矮个子女孩走了出来,手上缠着手带,戴黑色拳套,看上去十分有气势。
“给这个……姐姐打一拳看看。”
“好的!”女孩一笑又显得十分憨厚, 她朝祈热招手, “姐姐你过来, 我演示给你看。”
祈热依言走过去,见那女孩拳头就要挥过来,她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旁边一群人都笑出了声。
教练这时走到祈热旁边,“腰腹用力, 吸气, ”又朝那女孩示意,“我先示范。”
那女孩会意,脚下一跨, 挥拳动作看着很是专业,推出去时用力打在了教练的小腹上。
闷“咚”一声,教练几乎纹丝未动。
祈热稍稍讶异,她很快意识到小女孩的拳头下一刻要挥到谁的肚子上。
她有些怵,但仍挺直腰板,用力一吸气,朝女孩扬了扬下巴,“来吧!”
那女孩几乎没犹豫,很快就将拳头朝祈热挥了过去。
又是“咚”一声,祈热往后一趔趄,直直倒在了厚垫子上。疼得一时都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轻微翻滚着痛出声。
旁边一堆小孩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仍是笑了。
祈热一时没有起身,只见高大的身影覆过来,教练脸上这回的笑真实了些,他蹲在祈热旁边,俯视着她,“只有挨揍了才能知道对方的招式,才知道怎么回击怎么闪躲,这是第一课,希望能让你印象深刻。”
祈热勉强挤出一丝笑,小腹上的痛还没有消退。
“云柯说……”教练停了停,“说你需要挨揍。”
祈热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隔了一会儿,她无奈地苦笑出来。
徐云柯是上星期的飞机,走前去跟办公室的同事正式道别,顺便给了祈热一张会员卡。
祈热拿到手上看了看,“格斗?”
徐云柯点头,“之前写论文压力大,想发泄来着,正好有朋友业余练这个,给了我一张,要我随时过去。我懒,没去成,搁这儿也浪费。”
祈热想也没想就把卡往抽屉里一丢,“不去。”
一个星期后,她又鬼使神差地将卡拿了出来,照着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头一天就挨了一拳。
“跳绳,跑步,深蹲,之后再加杠铃。你腰和颈椎都有点问题,正好一并练了,自己也可以练。我给你一个食谱,大略照着上面吃,太瘦了真的就只有挨揍的份。”
教练半点不拖泥带水,交代完就把她丢给刚才挥拳的女孩,由女孩带着她和大家一起训练。
一边练体能,一边练基本动作。手,臂,腿,脚,腰,头,膝,肘,全得练力量。祈热身上本就有病痛,身子骨脆弱得很,她偏又去得勤,一星期下来,身上脸上全是淤青。
办公室的人每次见她,都要开她玩笑,说她天天是“干架”去了。学生问她,她便借用同事的说辞开玩笑。
在校教一群二十岁左右活泼的学生,去了训练中心又被十五六岁欢脱的小孩教,加上她刻意不去想其他事,心情看似好了不少。
日子没什么特别,她按时按点去训练,几千遍地练习挥拳,做仰卧起坐,挨“打”,也“打”别人,学习看对方的路线……休息的时候便和孩子们关注最近的马航事件。
清明节的时候,学校和格斗训练中心都放假,季来烟打来电话,她便回了家。
她化妆技术不好,进院门先和正给院子里花草浇水的柳佩君碰了面,柳佩君见她先“呀”了一声,放下浇水壶走近她,看着她脸上的伤问怎么回事儿。
祈热拂了拂刘海,“报了个班,学点东西。”
“学的什么?拳击?搏击?”
柳佩君询问的时候,身后季来烟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拳击?”
祈热摇头,笑着解释:“徐云柯去美国了,留了一张格斗训练的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去练了。”
她又把头发染了回去,为了方便训练也剪短了些头发,往常都是扎高马尾,今天也习惯性地将马尾扎得很高,脸上虽有伤,看上去却十分有精气神。
里头祈畔听见声音,在厨房里高声喊:“都说些什么?进来跟我一块儿聊!”
三人便笑着一起进去了。屋里沙发上坐着三个人,祈凉和陆正午在下棋,旁边陆时迦没有观战,坐沙发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祈热进屋喊了人,柳佩君还要问她格斗的事儿,她却径直去了厨房,似是有意回避。
七点来钟的时候,院门又被姗姗来迟的陆时樾推开。
布菜,加饮料,两家人围坐下来。
柳佩君似乎对格斗极感兴趣,又一次向祈热提起,祈热便具体地说了一通。
“运动运动是挺好的,脸色好了不少,看着也不像先前那么瘦了。”柳佩君仔细打量祈热。
祈热点头,“确实胖了,教练让我增重,一个多月长了五六斤。”
“还是瘦,得继续增。”
祈热笑着点了点头,她沉默片刻,伸了筷子去夹对面的一盘菜,本可以起身,她却故意不这么做,而是朝离那盘菜最近的陆正午说了话:“陆叔叔,虾,我要虾。”
她伸出去的手掌心朝上,停在半空中。
桌上沉默了多久,祈热的手便伸了多久。
就在柳佩君要开口打破安静的时候,被问话的人笑了笑,端起面前那盘祈热爱吃的油焖大虾,递到她手边,开玩笑说:“以前是人跟着菜,现在菜得跟着人了。”
祈热接住盘子放到自己身前,夹起一只虾,笑了笑说:“嗯,很多东西都会变的。”
“有变化是好事。”陆正午接话。
祈热只将视线聚在虾身上,仔细剥着壳,“希望是这样。”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祈热不觉尴尬,慢条斯理地将虾蘸上酱,塞进嘴里嚼了嚼,还未咽下去,就听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下学期我去日本交换了。”
像是平地一声雷,终于打破了桌上的氛围。
“日本?”柳佩君自然是最慌张、最惊讶的那个,“去日本交换?下学期?”
连续三问,又接着说:“怎么这么突然啊迦迦?你都没跟家里说呢。”
陆时樾伸手安抚柳佩君,看向面上平静的陆时迦,“去年就申请了?”
陆时迦点头,“嗯,十一月份申请的。”他进入大学后除去学法语,花了更多的精力在日语上。
“十一月份就申请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呢?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柳佩君绷着一张脸,既是不高兴,也是担忧。
其实陆时迦当初申请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想过一定会被通过,也没想过自己一定会去,但眼下,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前不久才收到邮件,知道自己通过了。”
所谓的“前不久”,已经是一个多月前。
“一般不都是大三出去交换么?现在大二也行了?”陆时樾语气同样平静,但问题的背后,隐藏了一些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