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却是柳佩君,“当初热热也是大二出去的,热热你之前是收到推荐信了吧?”
祈热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对,是学校的教授推荐的。”
柳佩君得到肯定的答案,便又看向陆时迦,“迦迦你也拿到推荐信了?”
陆时迦突然不作声了。他低头看着斜对面的那盘虾,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日本挺好的,”季来烟插了话进来,“咱们以前不是说要去那边旅游么?以后还可以一起过去看迦迦。”
祈畔也搭了话,“日本就是地震挺多的,得随时注意。出国是为了深造,总归是好事,迦迦,去了好好学。”
陆时迦这才抬起头,朝着对面点了点头。
始终一言不发的是陆正午,要论心情,他才是最不安、最焦急的那个,上次陆时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找祈热问法语问题,他以为两个人重新有了交集,但除去这件事,往后两人似乎又没了联系。
眼下这顿饭才吃到一半,祈热突然主动和他说了话,陆时迦则突然告诉大家他要去日本交换。他猜不透,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塌了。
眼下本该是他最初就希望看到、一切都在变好的场景,他却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难受得慌。
听到祈热说的那句“希望是这样”,他感受到的却是与希望相反的东西。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眼看着身边的人由惊讶到被说服,再由平静过渡到欣喜。
他们,包括对面的祈热,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消息,唯独他,无法平静下来。
“出国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一句乍听就是过来人的话。祈热又一次主动开了口,她猜这次跟刚才每一次自然的搭话一样,不会得到陆时迦的回应。
陆时迦却回了,眼睛没有看她,更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祈热一愣,觉着这句话听着耳熟,像是谁跟她说过。殊不知,是当年她出国的时候,自己跟陆时迦说的。这会儿被他说出来,一字一字都没有错漏。
这句话,也是这么久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这一顿饭上的最后一次对话。
结论显而易见:陆时迦不愿意朝她开口。
除去主动与陆正午对话这一件他尚不知情,祈热所有行为的目的,陆时迦都一清二楚。
她所有的举动都表现出她想回到从前,但越是向从前靠近,越回不去。
陆时迦也绝对不会配合她,再也不会配合她。他一丝半点也不想回到从前,他的所有情绪早在那一个清晨被消灭殆尽,除非……
但即便知道他要出国,她也平淡如常。
所以他明白,连除非也不会再有。
“东京”成了席上的重点,陆时迦却没有再说话,吃完就搁下筷子,没有立刻离席,只拿着手机低头看着。
他一声不吭,祈热则相反,话像从前一样多了起来。
吃完饭,其他几个人坐沙发上闲聊,祈热和季来烟一起收拾,端了碗筷要进厨房,身后有人起了身,朝其他人说一句:“我回学校了。”
有人询问后挽留,有人回答后坚持要走。
祈热没停下步子,进了厨房后没再出来。
假期一过,格斗继续练。马航事件尚未有结果,韩国又出了“岁月”号沉船事件。
训练中心的学生们每日在休息时刷着微博,知道祈热不玩,都推荐给她。祈热问是不是年轻人都在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下载了。还告诉他们,以前她们这一代更喜欢玩博客,话一出,立时被安上“老古董”的外号。
这时才有人想起问她年龄,祈热细细擦着额头上的汗,“我看着多少岁?”
“祈热姐你跟我姐姐差不多,二十三四!”
祈热笑着摇头,“我二十八了。”
是马上满二十八了。
在二十八岁生日之前,她照旧去了一趟墓园。
除了用来祭奠的,她这回多买了一束花,黄玫瑰,用来表达歉意。
“对不起。”她在墓碑面前坐下,手里捧着黄玫瑰,朝着墓碑说:“我是无心的。”
一遍不够,她说了第二次。
“对不起什么?”有人在她出神的时候出现。
祈热回过神,转身见到抱着花而来的麻涯。
祈热放下玫瑰后起身,临时扯一个谎,“麻老师你来了,我本来想买白玫瑰的,没买到。”
“黄色的好看,”麻涯把手中的花放到碑前,转头重新看向她,“脸这是怎么了?”
祈热摸了摸,她早上还特意用遮瑕膏遮了,估计是掉了。
她便说了实话。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去上化妆课,其实很好遮的,我有朋友之前学了韩国妆,大家都闲得无聊,就每周去她家学两次,也可以学护肤,”她沉吟片刻又说:“不过大都是我这个年纪的,朋友也会带孩子去,年轻人不多,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
“有啊,有的是时间。”祈热忙回。
麻涯便说加她微信,要将她拉进学习群。祈热很少与人这么面对面加微信,多半是朋友之间互相推荐,这会儿她点出自己的微信号给麻涯看,嘴里也报给她听。
“qire52060jia。”她念一遍,满身的气力似乎就耗费完毕。
勉强笑了笑说:“给您添麻烦了。”
就这样,上不同的课,学各种东西,跟不同年龄的人打交道,也花了更多的心思在教学上。祈热将自己的生活填满,不留一丝空隙,每日看上去过得充实又有趣。
她生日那日,从外头回来的花自酌给她带来张论文比赛奖状,又问她申请当辅导员的事儿,说一当大概率就得当四年,事情多而杂,要她考虑清楚。
祈热忙不迭点着头。
“你待会儿出去?”花自酌突然问她。
“出去?去哪儿?我有课呢。”她抱了东西准备去教室。
花自酌面无波澜,“没事儿,去吧。”
祈热便笑着去了。
转眼便是六月,陆时樾的生日如期而至。柳佩君打了电话喊祈热回家吃饭,祈热那晚有最后一堂课,不方便请假,也就没回去。
期末结束后,她照常去训练中心,和小孩们混在一块儿。放了假的小孩们连训练都更有了精神,趁教练不在的时候,放着最近的大热歌儿,边听边唱,也边挥舞着拳头,越听越来劲。
祈热听不来,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对苹果都有点PTSD。
她本不打算那么快回家,虽然心里考虑了无数遍,祈畔喊他回去看巴西世界杯,季来烟让她回去休息几天,她也还是坚持下来,留在了公寓。
结果,祈凉一个电话将她喊了回去。
七月如火,祈凉偏选了个最热的天带班堇回家,把人带到家才开车去接祈热。
祈热买了不少东西,还提一个冰镇西瓜。进门先看到班堇,很快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过去。她起先是被蓝色的头发抢去注意力,看过去才确信是谁。
沙发上坐着的人没有抬头,和往常一样低头看着手机,正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
祈热很快将视线转回去,跟班堇打起招呼。再问祈凉,才知道祈畔和季来烟都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们一起听腰的!”兴致高昂的班堇从包里掏出崭新的专辑朝祈热扬了扬,“新专辑!纯手工!每一张都独一无二!”
一张打口专辑,配一个很大的歌词本,还另外配一张不贩卖的《铁路之光》。
彼时喜欢腰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是腰的最后一张专辑。
“先听他们的,再听我们乐队的新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让你们听一听。”
班堇带来看上去十分高档的CD机和音响,推着祈热往沙发上坐,仿佛自己才是屋子的主人。
祈热刚坐下,旁边的人便起身坐去了旁边的单人沙发。班堇愣了愣,很快坐到空出的位置上,将手里的歌词本给了祈热。
音乐一响,祈热翻开至第一页。
“歌词真的很绝!”班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祈热闻言更加专注,眼睛扫过“对抗”“单调”“悲伤”“舞厅”,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前奏也还未结束,单人沙发上的人突然起了身。
三个人一起看过去的时候,陆时迦只看了一眼祈热,随后往楼梯口走,长腿一迈,那抹鲜明的蓝便消失在拐角。
祈热没有多犹豫,放下歌词本就跟了上去。她速度不快,绕个弯,看到了停在二楼一扇门前的背影。
那背影决绝,不妥协。
祈热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耳边恰是那句——“对抗是单调的悲伤舞,你帮我尽情你就是舞厅”。
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班堇的那句“歌词绝”。
陆时迦,她,无论事情对或错,都在独自对抗,单调且悲伤。再也没有谁帮谁,再也无法尽情,也再也不会有舞厅。
自由自在,任人相爱的舞厅。
她也突然意识到,陆时迦上楼来,大概就是要将他自己的舞厅取走。
他停在她房门前,没有破门而入,给她留了最后一点尊严。要知道,她早就将他的自尊踩在了脚下,且踩了不止一次。
祈热将最后半截楼梯走完,到了他身后,然后是他旁边,再站到他身前,伸手拧开门把。
她推开一半,没有立即走进去,也没有回头,问:“你要拿什么?”
陆时迦抬眼看向房间里,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进她房间,站在门外一动未动。
或许是他要取走的太多,而那些都被祈热藏了起来,所以他只能看着挂衣架上,祈热偶尔会背的那个包。
包上挂着她唯一没有收起来的,粉红色御守。
祈热往旁边让的时候,陆时迦往里走了一两步,他伸手用了蛮劲,与吊着御守的挂绳对抗。
他终于取下御守,转身再以对抗的姿态看向祈热。楼下的音乐声低低地透过楼板渗上来,他手垂落在身侧,手心里紧紧抓着御守。
歌声分明很小,祈热却觉得吵了,用尽力气去听陆时迦说什么。
陆时迦离她很远,连带着声音也是远的,他平静地说:“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骂你,想对你发脾气,但是我知道,你已经不值得了。”
不值得他费口舌,不值得他失去礼节,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曾经疯狂炽热是他,此刻心灰意冷也是他。
“祈热,”陆时迦喊了她的名字,说的话听来残忍,“你配不上我的喜欢。”
他没有再作停留,带着他曾经替她建造的舞厅,平静地离开。
他们没有对话,各自说的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独自对抗,伤害却精准地给予了彼此。
舞厅没有了,尽情没有了,连那一点点的悲伤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力的对抗。
祈热木然地走下楼,重新拿起歌词本。
时间从来没有这样慢,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一场平静的对抗,第一首歌却还未播完。她视线停留在第一行,扫过这一首歌的名字——
《情书》。
竟然叫《情书》。
写的、唱的皆是充满爱意的情话,呈现在祈热眼前的,却是满纸诀别。
祈热莫名松了一口气。
诀别一过,她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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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陆时迦是在八月下旬出的国, 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他话不多, 知道柳佩君最放心不下他, 少数的那几句也都留给了她。
该说的都说完,他没再停留, 转身要去安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正午见儿子越走越远,忽地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待他回身喊一声“爸”,陆正午心里滋味更加复杂。
他和柳佩君一样,对儿子的远行有不舍和担忧。他看一眼他淡蓝色的头发和淡然的脸色,伸手重重往他肩上拍,“儿子, 爸爸现在最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要是在那边不好, 告诉家里,我和你妈妈去接你回来。”
陆时迦本没有多么不舍,看到他爸发红的眼眶, 心里一动,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就是去念书, 没什么不开心的, 放假了我就回来,您有时间多陪陪妈。”
陆正午重复点着头,沉默了片刻说:“一定要开开心心, 等你下次回来,咱们爷俩单独喝次酒。”
提到酒,陆时迦神色暗了下,随即笑着说:“爸,我不会喝酒。”
陆正午也笑了,“那喝点别的。”
“嗯。”陆时迦点头,“走了,回去注意安全。”
安检后候机,陆时迦在候机室靠窗而坐,窗外有飞机沿着起飞跑道直行,随后渐渐升空,消失在视野里。
出发前,陆时迦计划一学期至少回两趟家,可真到了东京,每天被各种事情充斥,忙得没有时间抽身。加上他自己情绪长久地消沉,每到假期甚至有些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接了也只说学业繁忙,等春假的时候再回去。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也足够自立,不过是换个环境换个学校,没什么不同。可只有独自在外了,才体会到学业、生活以及自己的野心拼在一起时有多令人应接不暇。
因为同样是出国求学,所以不可避免地,他偶尔会想起以前出国的祈热,想起她在国外的遭遇。
祈热虽横冲直撞,可还是娇贵的,偶尔磕到手都能一脸苦兮兮。那时候他讨厌这样的她,等人不在跟前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闹小情绪。但每逢她打电话回来,其他人头对头对着那边嘘寒问暖,陆正午问他有没有要说的,他也还是摇摇头。那会儿他还是别扭的小孩,怕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