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热——霓虹飞行
时间:2020-06-09 09:00:15

  他不得不费力重新爬回去,电话放到耳朵边,还是祈热。
  上来便问:“颜色分得清么?”
  陆时迦还没来得及回答,祈热又吩咐他:“给我拿白色的,背个书包,别拿在手上。”
  白色的。
  陆时迦埋头,盯着底下那一格,白的,黄的,草绿。
  他先把一个暑假都没用的书包从背上扯到身前,拉开拉链,因为空荡荡,外边那一层像大黄狗的舌头一样耷拉下去。
  阳光足够充足,陆时迦伸手,快速将颜色最深的那一件扔进了“狗肚子”。
  屋子里似有若无散着香气,是陆时迦闻不惯的味道。
  他虽然经常来,但多半找的是好朋友祈凉,进这间屋子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房间里的气味跟祈热身上的一样,他闻到过很多次,还是不喜欢。
  他踢踏着步子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望一眼桌面上的绿皮本,嫌弃地开了门出去。
  绿色那么土的颜色,除了祈热,再没有人喜欢了。
  院门这回是关着的,不久前,他还被柳佩君使唤着去将它关上。后来他哥陆时樾跟祈凉出去打球,他妈妈去附近的婶婶家喝茶,也都把门关上了。
  你看,除了祈热,也再没有人会忘记关门。
  陆时迦推开铁门,回身时又一次听见了家里的电话铃响,动作停滞几秒,他将门拉上,头也不回地往公交车站走。
  公交车从木樨门便秘到七里铺,又晃晃悠悠到了欢乐桥。
  陆时迦一直将书包放在腿上,抱在身前,靠着数祈热的缺点挨过车子颠簸的时间。
  比如,快到七里铺中学的时候,上来个四十来岁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叔叔,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温和,没讲几句就挂了。
  祈热讲起电话来声音就大多了,他在隔壁总能听到,有时候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她说这叫煲电话粥,是个新词。
  他想,那她就是一锅煮沸的粥,发出“咕噜噜”聒噪的声音。
  再比如,有个戴着圆眼镜的姐姐靠在窗子边看数学书。
  陆时迦从来就没见过祈热看学校里的书。他哥哥陆时樾在家写作业,她跑出去玩,他哥写完作业要出去打球了,她又拿着卷子来,要他哥哥帮她写,自己把楼梯踩得震天响,上上下下跑,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
  等他一件一件数得差不多,公交车总算停靠在欢乐桥站。他将书包背回身上,淹没在一双双大腿间,如母鸡下鸡蛋似的被挤出“鸡屁股”。
  身后的车门重新闭合,拥挤的人潮散去,陆时迦张望几回,也没见着祈热。
  “这呢!”
  是祈热的声音。
  这一嗓子不大不小,陆时迦寻着声音看过去。在公话超市的门口,祈热微微弓着腰,双手曲压在玻璃柜台上,正跟店主说说笑笑。
  见着她的高马尾,陆时迦又给她数出一个缺点来。
  祈热的马尾总是扎得很高,把头皮崩得很紧,他每回见了都觉得脑袋一疼。头发又卷,前面扎不起的像一只只在热锅上挣扎的小银鱼,铺在后背上的又是纠缠在一起的海藻。
  祈热说,这叫自然卷。也是个他没听过的词语。
  “磨蹭什么呢?过来呀!”祈热挥了挥手。
  陆时迦手护着书包,避开车辆穿过了街道。
  刚迈上门口的台阶,祈热手撑腰问他:“带钱没有?”
  陆时迦抬头,看清楚她脸上涂的东西。那东西他在季阿姨跟他妈妈脸上都见到过,是化妆品。
  他板着脸上完台阶。
  “我就说我不会骗您吧?这是我弟弟!给我送钱来的,我怎么会白用您电话?!”祈热底气十足地朝超市老板解释。
  陆时迦想,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就确定我带了钱?
  还有,我才不是你弟弟。
  他这么想着,面前伸出一只手。
  “五块。”祈热报出数字。
  陆时迦低头从口袋里掏钱,祈热像是从他脸上读出了“怎么这么贵”的疑问,把折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接到手里时,漫不经心地解释:“我还给其他人打电话了。”
  其他人,包括李妲姣、梁碧梧。
  以及喻星淮。
  而且是来回地打,先打给李妲姣,说搞砸了,没说几句又挂断打给梁碧梧,汇报一下情况,再打给喻星淮,说她把东西给落了。
  李妲姣跟梁碧梧还往回打,好奇得跟冒出头的地鼠似的,问到了哪一步,问她干嘛一定要跑,祈热被问得哑口无言,拎起锤子把这俩地鼠敲回洞里。
  最后一个电话给喻星淮,喻星淮告诉她,东西他收起来了。
  “没被麻老师发现吧?”祈热最关心的是这个。
  “你放心。”喻星淮这么回。
  祈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喻星淮不会骗她。
  声音就这么通过电流在城市里四个地方乱窜,最后被祈热啪的一声斩断在手上的听筒里。
  老板给她算电话费,说是前三分钟五毛,超过三分钟三毛,接跟打一样,都这么收费。
  祈热就没过那三分钟热度,等老板按着计算器算完,祈热当着老板面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笑着告诉他,“您也看见了,我这身上就没口袋。”
  现在给了钱,祈热趾高气扬地朝陆时迦招手,陆时迦便老实地把书包脱下来给她。
  “老板,能再跟您借个厕所么?”祈热问得没脸没皮。
  老板瞪着眼大手一挥,祈热便屁颠屁颠掀起门帘跑后头去了。剩下陆时迦跟老板大眼瞪小眼。
  不到半分钟,里面传来一声低吼。
  老板掀起眼皮往里望一眼,又回头瞥了眼陆时迦,“你这姐姐可真够一惊一乍的。”
  陆时迦抿唇没说话。
  等祈热再出来时,陆时迦那比豆腐块大不了多少的书包被她勾在指关节上。
  她喊陆时迦,“小色盲,还有钱吗?”又拍拍肚皮,“隔壁餐厅就不用了,咱们去吃面条。”说着拎起陆时迦后衣领,“老板,再见!”
  老板没抬头,敷衍地扬了扬手。
  面馆里,祈热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陆时迦不饿,祈热自作主张要给他来一份一样的,陆时迦急得站起来,“我不饿!”
  “你总不能看着我吃吧。”
  “我不想吃!”
  祈热盯着他看,然后笑出来,“钱不够啊?那就算了。”
  陆时迦气呼呼坐回去。
  面条上来,祈热起身离席,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副碗筷,“不能你请客看我吃呀。”她边把西红柿从面碗里挑出来,边给陆时迦解释。
  陆时迦吃着光溜溜的西红柿的时候,想起来祈热另一个缺点,挑食。
  不吃西红柿,不吃醋,不吃香菜胡萝卜……太多了,数不完。
  对,还吃得慢。
  一碗面用了半个小时,还没吃干净。祈叔叔说,她遗传的季阿姨,食道很细,一旦吃快了容易呛着,所以才会慢吞吞。
  又等了好一会儿,碗总算见了底。
  陆时迦等得烦了,不开心地去付钱。老板给他找零,他拿着刚好够坐公交车的两个硬币回去,反应了过来,他竟然给数漏了——
  穷,才是祈热的最大缺点。
  用他的压岁钱也就算了,还要使唤他。
  等他气愤地投完币往车屁股挪,祈热已经占好了位置。
  她从座位上起身,再次拎起他的后衣领,把他摁到那个唯一的空位上。
  “学着点,尊老爱幼。”把陆时迦摁坐完,祈热沿着窗户靠过去,臂弯里挂着的还是他的书包。
  孤零零悬着,不停地磕着车身,等悠悠哉哉停下来,车子也停在了木樨门。
  下了车,祈热把书包塞回给陆时迦,两人沿着一排法桐走到了院门口,她才想起来问:“你出来你妈没问你去干嘛?”
  陆时迦没好气地回:“她不在。”
  祈热“噢”一声,伸手拉开了门。
  怪不得她后来打的那通电话没人接,本来是要提醒矮冬瓜带钱的,她猜他已经出了门。通知没到位,也还是嬉皮笑脸地告诉超市老板,马上就有人来给她送钱了。
  万幸,矮冬瓜还是靠谱。
  两人一起进了门,回头关门的是陆时迦。
  祈热见着停在院子里的山地自行车,“你哥这么快回来了?”
  说着便朝右边大门喊,“陆时樾!”
  意料之中,没人应。
  陆时樾从来都懒得搭理她。
  祈热一蹦一蹦到了陆家门口,门虚掩着,她直接用脚尖撞开。
  陆时迦跟在后头,进门前弯腰擦了擦被踢过的地方。
  明明可以用手,她偏要用脚。冰箱门要用膝盖顶,坐着的时候用脚晃一晃算是打招呼,东西在地上她绝不弯腰,用脚丫子也要拿起来。
  对了,祈热很瘦,脚却胖得跟肥肥脆脆的白萝卜似的。
  陆时迦想,总有一天会有只小兔子扑上去。
  两根白萝卜绕过立柜往里踏,屋里热气腾腾的两人刚刚坐下。
  “两个帅哥打球回来啦?”祈热没靠近,用脚勾着一把凳子拖到身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陆时樾正兜头把球衣往外脱,脑袋探出来,施舍一个眼神给祈热,也不作答。
  旁边黑瘦的小不点是祈凉,陆时樾不回,祈热便转向自己弟弟,“祈凉,你跟陆时樾打,打得赢么?”
  祈凉穿了件陆时樾穿不下了的球衣,宝贝得很,每次换下也得整整齐齐挂好。“我们不打,时樾哥教我。”
  “你长得够高了,不打也行。”祈热说着话,朝后看了一眼矮冬瓜,又转回去,“下次记得带上你好朋友啊。”
  陆时迦竟看懂了祈热那一眼,“我又不喜欢打球!”
  “那你整天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就能长高了?”
  “我看书不是为了长高!”
  何况,她自己不也看?她家的立柜里,一整柜都是些他连封面都看不懂的书。
  两人在这争辩,沙发边祈凉面无表情看着,旁边的陆时樾更显得冷漠。
  祈热不打算跟个连一年级都还没上的小孩浪费时间,朝陆时樾招了招手,“陆时樾,过来。”
  陆时樾用毛巾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自己过来。”
  祈热双手叉腰坐着不动,“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陆时樾拿着毛巾还是不动。
  “很重要的事儿!”
  祈热眼神古怪,陆时樾不耐烦地往外走了几步。
  “凑近点!”
  陆时樾处在发作的临界点,又往外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把耳朵送过去。
  祈热自个儿又伸直了腰往上凑,手圈在嘴巴外,“告诉你个秘密。”
  她卖了几秒关子,“我跟喻星淮……入港了。”
  陆时迦想,除了祈热,没有人会把秘密说得那么大声,中间还停顿一下,搞得神神秘秘。
  她也总是会冒出新奇的词,至少他以前没听说过。
  入港。
  应该跟煲电话粥、自然卷一样,也是个他会嫌弃的大缺点。
 
 
第6章 
  祈热闷在屋子里听歌。耳机里王菲唱着“九月,天高人浮躁,平淡无聊”,时下不过八月底,也照样平淡无聊。
  祈热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当代歌坛》,敞开肚子的抽屉里还塞着《体坛世界》跟《科幻世界》,都是上个月的刊,由陆正午买来,陆家看完了,祈热再一块儿借过来翻。隔个十五二十天,又把这些书一道儿还回去,顺便带回来最新一期。
  她不见得多感兴趣,只图个新鲜,随手翻阅,无聊得很。有大把空闲时间,却始终没有动桌面上堆着的暑假作业。
  季来烟进来的时候,祈热低着头,正往杂志版面空白处挤下空耳听来的歌词,蓝色的字七歪八扭,是隔段时间自己也会辨认不出来的“残疾”字体。
  耳机里声音开到最大,本该是“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掉下来”,被她无意识写成“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有人家”。自己发现了,便埋着头自个儿乐。
  是闻到一股淡淡的奶油味,才笑着抬起头,跟季来烟对视上,笑意更浓,“季老板!”
  季来烟探身摸到Walkman,调低了音量,“耳朵都要被你听聋了。”
  声音开那么大,不漏音都难。祈热拽下耳机,直接把音乐关了,拉起季来烟的手,让她跟自己挤上同一把椅子,“今天回来得有点早呀。”
  季来烟个子比祈热高,她单手撑着桌面,下巴垫了过去,视线往低处落,“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祈热学她动作,两人便面对面瞅着,“您吩咐。”
  “以后让喻星淮别来店里买东西了。”
  祈热奇怪,“为什么?”
  “他来了,就得买上不少,带回去吃得完么?”
  祈热收了手,脖子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您别操心了,他换一家也还是这么买,他家亲戚可多了,分一分就完了。”
  觉得说服力不足,补充一句:“估计还不够分呢!”
  季来烟笑出来,“那也不是这种买法,咱们家生意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什么时候你领他来家里吃饭,最近闲着,做了一款新点心,你们先给我尝尝。”
  “行啊!”祈热靠过去,脸蹭在季来烟的胸前,那股奶油味便更浓郁了。季来烟的衣服,也总是软软的。
  祈热抱着季来烟的腰,吸了口气,“妈妈,你还好么?”
  季来烟被紧紧箍着,沉默几秒后反问:“看出我不好来了?”
  祈热抬起头,她妈妈高鼻子,小嘴巴,皮肤也白,是个大美人。脸上也似乎总是没有忧愁,不见什么细纹。
  祈热摇了摇头,“看起来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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