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写了一半就松懈了,起身凑过去监督成果,“不错嘛,字比祈凉的好看多了。”
埋头奋笔疾书的祈凉抬起头来,看一眼陆时迦的字,又重新去应付那些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字母与数字。
陆时樾速度快得多,甚至有心力去看电脑上跳个不停的对话框。刚想提醒祈热,祈热探着身子够到键盘,隔得老远就将上面的消息看清楚。
她打字飞快,不按规则来,手指跳来跳去,灵活得像从水面腾飞而起的鲤鱼。
陆时樾听着那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皱了眉。
祈热明明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多出一只眼睛,看见了陆时樾那张天寒地冻的脸,还轻轻松松跟他说起话,“诶,陆时樾,你看我跟喻星淮谈恋爱,羡不羡慕?”
陆时樾用无声表达了否定。
“别这样嘛,你觉得大脚怎么样?”
又来了。
祈热虽然跟李妲姣表达的是,陆时樾配不上她,也知道李妲姣不过是嘴上开开玩笑,私底下却借着机会问过几次陆时樾。
陆时樾把笔一放,祈热敏锐地察觉到,不再敲键盘了,手伸过去作出投降与安抚状,“别别别……当我什么都没说,别跟作业过不去。”
陆时樾是真没了耐心,好一会儿才重新捡起笔。
祈热安下心,这才低声嘀咕,“谈恋爱多好啊……”
不识好歹!
她把键盘敲得愈发响了,这回直接跟喻星淮说了再见,信息发出去,不等对方回,她快速退出QQ,把电脑给关了。
折身坐回去,英语作业也不写了,转手翻开了让祈凉拿来的蓝色封面书。
祈凉的作业不多,半天没用就给写完了,刚放下笔,立马就被祈热抓去当壮丁,写了不过几行,祈热就把书给收走了,说是字太丑,说完便把作业放到陆时迦身前,“还是你的字顺眼。”
于是,陆时迦领来双人份任务。
在陆时迦的记忆里,那一天除去抄到手酸,甚至有些发抖,印象里,还有祈热读法文时的专注。
她听广播听得极为认真,听的是RFI,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简称法广。用的那部收音机带一盏台灯,房间够亮,她仍旧开着。
陆时迦翻页间抬头好奇看一眼,匆匆瞥见收音机上写着“纪念品”的字样。祈热不久前还考过他跟祈凉,他俩哪会认识这三个字,祈热便教他们发音。
同个牌子的收音机,他家也有一部一样的,买得晚,却没祈热用的那部新。
祈热凑在用了几年的收音机前,边听边写,偶尔跟着复述。连听几个小时,广播结束了也不嫌够,继续找来播放机听法语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常听《Je m'appelle Hélène》,翻译过来是《我的名字叫伊莲》,后来跟在法国留学的网友聊天,知道这歌在法国本土十分老气落伍,她就不听了。反其道行之,改听年代更老的歌儿,那天她放的是《Petite Marie》,她尤其喜欢里面一句——
“je viens du ciel et les étoiles ne parles que de toi.”
翻译过来是——
“我从天上來,星星间讨论的都是你。”
étoiles,星星,喻星淮。
每回听到这儿,她都要勾起嘴角。
祈热几乎不在家人之外的人面前说法语,陆时迦要不是听祈凉抱怨过法语含糊不清难听得要死,要不是在祈热房间看见过贴满角落的法语单词贴,还有一楼进门壁橱里一柜子的法语书,他都发觉不出祈热在学法语。
他还听祈凉说过,法语很难,给他举例,说法语里电话号码要两个一组地说。
祈凉听她姐说过规律,但听完就忘,自然说不来类似92得拆分成4×20+12来表达这样的例子。听她姐念过几回数字,也只知道告诉陆时迦:“报一串电话号码就像说一百个数字!”
陆时迦对法语的印象就没那么好了。
那天几人抄到太阳落山,没抄完也收了笔。
陆时迦眼睛发蒙,手腕酸痛,右手中指指侧凹下去一块。
祈热不知道怎么看见了,教育他:“握笔不要那么重,你是要跟你的手过不去?”说着还给他看她刚写完的笔记,“看,轻轻写也可以很清晰。”
陆时迦虽然认不全字,基本的审美也帮助他分辨出一个事实:祈热的字写得特别丑。这回换了法语,一个个字母符号更不看懂了,但又觉得有点好看,怎么好看他也说不上来。
直到几人一起走上大街,陆时迦脑袋里也还印着那些字符。
柳佩君跟陆正午来过电话,说吃完晚饭才回来。经过中午失败的一餐,祈畔决定带几个小孩出门打牙祭。
吃了一顿好的,祈热乐得在大街上蹦起来,蹦着蹦着落在后头,小幅度伸手,“陆时樾,借我点钱。”
那么热的天,陆时樾脖子上出了一层汗,他别开头,“没带。”
“小气!”祈热把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一伸手,拉住前头陆时迦的后衣领,“来,给姐姐借点钱。”
陆时迦早听见祈热跟他哥的对话,下意识要说“我没钱”,又想起早上去送杂志时说的话,他护着口袋,脖子想要挣脱祈热的桎梏,“……我还要还给我妈的。”
祈热拎小鸡似的把陆时迦扯住,“我会还的!”
陆时迦不答应,“不行!”
祈热顿了会儿,眼睛扫一眼他小小一件连帽衫肚子前的口袋,“不行也得行!”她手一伸,快速收回来,纸钞便到了手里。
捏着泛黄的纸币,手举高,信誓旦旦道:“我肯定还你。”
陆时迦伸长了手也够不着,回头向他哥求助。
落后几步的陆时樾脸上看不见耐心,懒得掺和,安慰起弟弟也相当敷衍,“说了会还那就会还。”
陆时迦委屈,也只能眼巴巴抬头看着那张纸币进了祈热的口袋。
第8章
3号开学,正好是周一。
祈热班上的同学基本没什么变动,少数几个去了文科班,也没新同学加入,还是原装的7班。
新书发下来,祈热不急着包书皮写名字,卡着下课铃跑去1班找喻星淮。她早上来得迟,还没见着他。
上了楼,寻着墙根摸过去。走廊上站着麻涯,平时别在口袋里的笔被她拿在了手上,这会儿正跟1班班长说话。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两人结束,祈热只好蹦下了楼。
班上吵吵嚷嚷,一堆人挤在讲台旁抄着课表,一人报,其他人写,打打闹闹。另外一堆人没那么积极,坐在位置上竖着耳朵听,听下来,表格也填得七七八八。
祈热回到座位,面朝后边坐下来,手往后桌上枕,瞥一眼陆时樾刚刚填完的课表,两秒后,朝他清了清喉咙,十分刻意。
陆时樾掀起眼皮,眼睛里写着三个字:自己抄。
“帮个忙嘛,再抄两份。”祈热边说边把他本子抽到自己手里,抄了完整课表的第一张被她一把撕下来。本子还回去,又将课表单独放到他左手边,示意他对照着抄。
“大脚跟biu上厕所去了,biu可是你同桌!你抄还是不抄?”说得好好的,脾气上来,又开始威胁人了。
陆时樾淡淡睇她一眼,慢慢落下笔。
祈热笑出来,一个起身,眼疾手快地把他桌上那堆新书跟自己桌上的来了个对调。
都是新书,也都还没写名字,区别是包没包书皮。
陆时樾嘴微微一张,一口气缓缓吐出去,收了视线继续誊抄课表。
临近上课,李妲姣跟梁碧梧也不见回来,祈热坐着无聊,低着头在新开的草稿本上默写法文歌词。
写了几句,前排同学忽地都涌向窗户,祈热就坐窗户边,一转头便看到对面楼栋走廊上同样围着一圈人,偶尔传出几句脏话,两道女声,一道尖细,一道厚实一些。
祈热初步判断是打架。
这个判断,很快被证实,被上课铃响后才匆匆跑回来的李妲姣跟梁碧梧证实。
李妲姣翻出先前她们仨写小话的厚本子,一行字写下去又乱又大,写完了,祈热凑在旁边也就看完了。
“高一新生!两个美女打架!!”李妲姣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感叹号上。
刚才她跟梁碧梧本来要去上厕所,排了半天也没轮到,见对面围了一圈人,八卦本质把两人顺利支配了过去。
其实压根儿没看见人,只是听旁边人说了句,两人就把画面补足了。
既然是八卦,自然是用来共享的,下了课,李妲姣便绘声绘色地把仅有的那几个画面说成一出戏传播给周边。
大家都十分捧场,“现在的小师妹都这么来劲么?”
“确定是美女吗?美女也打架?”
“美女怎么就不能打架了?”
“对面是美女,你下得了手吗?”
七嘴八舌。
李妲姣见祈热一直没说话,胳膊肘撞了撞她,“热热,美女呀!”
祈热头也不抬,把刚才课上剩下的一点习题快速写完,兴致缺缺道:“美女打架有什么意思?我要看也得看帅哥打架啊。”
李妲姣笑着表示赞同,“精辟啊!”
前边有个靠窗的也笑,“祈热,喻星淮要往楼下扔刀子了,可别伤及我这个无辜啊。”
祈热故意鸵鸟状把头往窗子外探,除了大朵的云 ,什么也没见着,她缩回来,“放心吧”三个字还没出口,没人扔刀子,倒是一本书从后面飞了过来,擦过她脸,摔到身前的桌面上。
是李妲姣的数学书,刚下课就被送到陆时樾身前,李妲姣让他帮忙写下每道习题最简单的方法。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为不是一回两回,陆时樾都习惯了。
始终都没习惯的祈热转回头,“你还真是回回都扔得这么……”
要说不准,那每回都能擦着她的脸过去?
要说准,不就说明陆时樾是故意的么?
祈热没说下去,送出去一个白眼,回头抓起数学书递给李妲姣。
后边陆时樾看向李妲姣,提醒一句,“课表夹在里头。”
李妲姣接过书翻出课表,两只手小心翼翼捏着纸边,眼睛扫过几排工整的字,感叹道:“陆时樾,当我男朋友吧!”
这话说了不下十遍,周边人听了仍旧发出一片哄笑。
作为当事人之一,陆时樾不以为意,不开“尊口”,埋头准备翻出音乐来听,祈热那头“海藻”便甩了过来。
祈热翘着凳子,靠着身后的桌沿,偏着头,瞟一眼陆时樾桌面左上角的课表,看清了,又立刻把凳子翘了回去。
她可懒得抄课表,随便瞅瞅谁的也就知道了。
她紧接着回头,看的是梁碧梧,“Biu~大脚,这周陪我去买东西呗。”
“买什么?”
祈热卖着关子,“到时候就知道啦。”
三人约的是周日下午,祈热打算就在校门口那家不大不小的商店里买。
李妲姣见面便问祈热到底要买什么,听祈热一说,差点没摔下去,抓着她的胳膊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就差卸了下来,“老天爷!你要给老麻子买礼物?”
祈热拍拍她手示意她松开,说得云淡风轻,“对啊,明天九月十号,教师节呢。”
旁边梁碧梧下巴也没合住,“我有点消化不良。”
“我又不亲手送,肯定是让喻星淮转交啊。”祈热一手一个,拉着两人进去。
“喻星淮知道你要给他妈买礼物么?”
祈热要往里走,见到一排花里胡哨的圆珠笔,停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支往白色的纸壳上画下几笔,“明天给他的时候再说。”
两人本来说好昨天要一起出来逛街,喻星淮临时被抓去亲戚家吃饭,说是要去帮带小孩,让祈热一块儿去,祈热自然不答应,说改今天约会,她也没答应。
“那你想好要买什么了?”梁碧梧跟李妲姣也分别拿了笔,拔掉笔套,一支支试。
祈热把笔套套好,对准了笔筒扔回去,抬脚往里面钻,走马观花似的,也没把什么看进眼里。
货架之间的空间极其狭窄,时不时就要挤下副羽毛球拍,抑或是土了吧唧的双肩书包。
祈热不小心带下个钥匙扣,弯腰要捡起来,半路上抬头,对上一格精致的玩意儿。
“想好了。”她把钥匙扣挂回原处,接着取下那一格里挂着的胸针。
一朵银色的花,土得掉渣。
梁碧梧跟李妲姣凑过来,胸针轮流落到两人手上。
“不好看啊,还贵。”梁碧梧将胸针翻过来,看清标签上写的价格,35。
“三思!”李妲姣奉劝。
祈热却下了决心,“就它了。”
胸针拿回手上,祈热钻到付钱的地方,东西扔到桌上,“老板,15我买了。”
老板似乎对东西的价格不熟悉,拿到手上翻看,随即一笑,“学生,哪有你这么讲价的?”
“您都喊我学生了,学生都没钱……”祈热边说边去碰挂在柜台边的装饰品。
“30,不买算。”老板笑眯眯坐了回去,明显有对付祈热这样大砍价行为的经验,游刃有余,乐得慢悠悠跟你左抬右降。
“老板,其他的都不错,就这个,尤其的丑!”李妲姣自然而然地凑了上来。
“留着也卖不出去啊。”梁碧梧搭腔。
“那你们换一个买,啊,换个你们最满意的。”老板往桌面袋子里抓起一手瓜子,扔一个进嘴里,“去挑来,30,还送你们人手一把葵花籽。”
祈热也擅长跟人耗,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个手机套,“要不我买两样,”她看了眼价格,“两样40,行了吧?”
那手机套也土得不行,一翻,后边标价20。
“你们几个我眼熟,不总是来我店里试帽子试围巾么?这样,两样45,不能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