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杜书瑶抓住泰平王的手,从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拉下来,她又被圈在泰平王的怀里,仰头就对上他下垂的眼睫中湿润又温柔的情绪,杜书瑶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索性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搂住了他的腰。
“算了,不管了,十日之后,若是这事没有个好结果,我们就去浪迹天涯。”
两个人一起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杜书瑶神清气爽地和泰平王吃了早饭,就听闻三红来报,说莲花昨夜声称自己不舒服早早睡下,今早去她房中一找,人根本不在,被子整整齐齐,很显然没有睡过,向昨夜守大门的侍卫打听了才知道,莲花一夜未归。
莲花在府内这么长时间,几乎很少出现什么差错,仅有的一次,就是关于小春,像这样不曾报告就消失的事情,杜书瑶听了之后,心就咯噔一下。
等到中午,莲花还没有回来的迹象,杜书瑶派人去找,却在王府的几个店铺和庄子上都没有找到人。
杜书瑶让红轮利用他在皇城中的关系网找了下,竟然也没有人看到莲花的踪迹。
杜书瑶在王府中等着,得知红轮竟也没有找到踪迹的时候,心渐渐沉了下去。
此刻夕阳西下,红日浸染了半边天空,杜书瑶迎着并不刺眼的太阳,开口道,“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人只要活在世间,就一定会有痕迹存在。”
红轮也忍不住顺着杜书瑶的视线看向漫天晚霞,这样的晚霞,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隆冬时节,今年冬天,同往年相比格外的暖,也格外异常。
“小春葬在哪里,府内有人知道吗?”杜书瑶问。
三红立刻回答道,“奴婢知道,莲花姐姐曾经同奴婢说过,是在西郊的荒山。”
杜书瑶说,“派人去那找吧。”
红轮领命正要去,杜书瑶又叫住了他,“等等。”
红轮站定,转身躬身继续听着,杜书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面露哀伤,“带着家伙去,若是找到,无需带回来了,到街上买了棺材纸钱,就地埋在小春的坟墓旁边。”
红轮眉梢一跳,将这话理解错了,但他领命而去,真的带着仆从找到了趴在西郊荒坟上早已经失去了生息的人才真的理解杜书瑶的话。
她不是要他杀人,就地掩埋。
而是她已经料到了莲花已死,要他带着家伙送她入土为安。
天还没黑呢,杜书瑶就感觉疲惫不已,走到屋内惨笑了下,觉得特别的疲惫,一时间竟然有些双膝发软,头晕目眩。
幸好有人及时进屋,从身后撑住了杜书瑶的身体,杜书瑶只以为是向来寸步不离的泰平王,安心向后靠去,靠在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上。
还下意识地用头蹭了蹭,声音难掩伤心地说,“莲花终究还是死了,其实从她那天面目全非地回来,却还是不肯说一句小春的不好,我就知道,她活不成的。”
“太痴心一人,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朝代的女子啊,就是总爱钻牛角尖,”杜书瑶叹道,“也幸好,她一片痴心终究是没有算错付,至少最后小春给出的那半块玉佩,就证明了他也是爱着莲花的。”
那夜一定是被翠翠撞到了什么,翠翠被杀之后,小春便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在赴死之前,也没忘了想方设法地为莲花脱罪,因为是她不管不顾地带他回府,他是死士,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至死不能背叛,是死士必须遵守的信条。
但他还是钻了个空子,要人在他死后将那半块玉佩送与莲花助她脱罪,那是他唯一能够生死两全的办法了。
杜书瑶心里难受,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上辈子还总……”
她话音猛的一顿,察觉到她依靠的胸膛心跳如雷,喷在她头顶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侧头一看,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而那本来僵硬站着的人,也立刻跪在地上,佩剑摘下托在手上,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分,这是领死的姿势。
“怎么是你!”杜书瑶后退几步靠在桌边,看着跪趴在地上的日蚀,感觉自己脑子像个盛着开水的茶壶,但凡是能出气的地方都在喷着热气。
脸也臊得红了半边,指着地上人,呵斥,“你怎么不出声!我……”
“请王妃赐奴死罪!”日蚀手指都细微地颤抖着,他刚才见杜书瑶按着头脚步绵软,是要昏倒,这屋内又正好没有婢女跟进来,是先前杜书瑶心情不佳,故意挥退的。
他悄无声息地掠下扶住了杜书瑶,正想说话,她却轻轻靠近了他的怀中。
日蚀顿时就僵立成了一根傻柱子,鬼迷心窍鬼使神差地没有吭声,他知道王妃是将他当成了王爷,也知道泰平王与王妃之间相处十分怪异,说是情深,却根本无男女情爱的痕迹……
日蚀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恨不得拔出佩剑,切腹谢罪。
杜书瑶见日蚀这般,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泰平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喊道,“瑶瑶……”
他双手捧着一个木盆进来,欢欢喜喜地迈过门槛,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毫不在意,径直朝着杜书瑶走来,将他怀里木盆中装着的东西展示给杜书瑶看。
“瑶瑶,是鱼!”泰平王笑起来,满眼的讨好简直要化为实质,杜书瑶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木盆里面。
是一条鲤鱼,黑红相间的,花纹很漂亮,正在颠簸的木盆里面甩尾,“送你。”
泰平王将木盆朝着杜书瑶的方向推,很显然,这是想要用这个,补偿他先前咬死的那只。
杜书瑶啧了一声,她不至于为了一条鱼怎么样,但是泰平王现在真的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竟还会这样哄人了。
“是你叫人买来的?”
泰平王点头如捣蒜,杜书瑶撇嘴,“我不要,要了你也要再咬死,何必折腾。”
她说着,还伸手戳了下泰平王的脑门。
同时对着从地上抬头看向杜书瑶和泰平王的日蚀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日蚀遮在面巾之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眼神十分晦涩,在杜书瑶第二次挥手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屋子里。
杜书瑶则是让泰平王将木盆放在桌子上,指着里面的鱼对着他教育道,“你真的不会再咬这只鱼了吗?”
泰平王立刻摇头。
杜书瑶又说,“为什么?”
泰平王凑近杜书瑶,十分讨好地来抱她,轻轻晃了晃,“你不高兴……”
杜书瑶拍着他后背,“这才对啊,我喜欢小鱼,和喜欢你不一样的,”见泰平王这么乖,杜书瑶也给他甜枣吃,“我无论喜欢什么,都不会超过喜欢你的,我家宝贝是最讨人喜欢的。”
她说着,还揉了揉泰平王的脸,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把鱼放进水池里面去了。
这个时节,其实水池中应该上冰碴了,但这小池子虽小,却是活水,鱼从狭窄的木盆里面放进小池子,顿时就甩尾游走了。
杜书瑶和泰平王一同进屋,去处理莲花的人,是在入夜的时候才回来,彼时杜书瑶刚刚吃过晚饭,吃饱了肚子,又有泰平王闹腾,她的心情好多了,平静地听了安置莲花的事情。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就是想要一切都悄无声息,小春的事情杜书瑶一直都没有过问,莲花选择将他葬在北郊,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想来那也是他们两个的愿望。
杜书瑶从前总会想,她上一辈子命不好,托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没有体会过家人的温暖。
但是到了这辈子,她见过花季横死的翠翠,见过自小被毒害致死至疯至死的泰平王,见过她这身体的原身杜瑶,被心爱的未婚夫坑害,见过像小春那样身不由己,莲花那样无从选择的卑微的人,她现在觉得,她从前那样的人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些因为父母从小偏心弟弟,斑驳在心上的沉珂,在这样的寒冬夜里,和她心爱的狗子一起窝在床上的温暖惬意,全都被抚平,被治愈了。
不过今晚先睡着的不是杜书瑶,而是泰平王,杜书瑶强撑着眼皮,在泰平王彻底睡熟的时候,爬起来,看了看窗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等泰平王睡着,再办这件事。
但是裹上了大氅,站在窗边,手中拿着那枚玉簪,将窗子轻轻地推开,用更轻的声音喊道,“日蚀,你在吗?”的时候。
杜书瑶莫名地觉得自己这简直像是背着老公在偷情……
第40章 我心悦你
杜书瑶自己笑自己, 摇头把这荒谬的念头给甩出去。日蚀很快出现,他悄无声息地从高处掠下,径直跪在地上, 而后声音低低地透过面巾传来。
杜书瑶扒在窗边,也小声道, “你先起身, 我有些话要问你。”
日蚀心惊肉跳,他以为无论如何,王妃不该半夜三更的推开窗子叫他, 还是用这种鬼鬼祟祟的语气。
但他很快站起来, 躬身朝前走了两步, 等着杜书瑶吩咐。
“你把面巾摘了。”杜书瑶看着日蚀说, “抬起头来。”
日蚀迟疑片刻,然后照做。青年面容俊逸, 哪怕头上还围着个丑丑的黑布巾,眉眼依旧很抢眼, 并且还是那种大多数女孩子会觉得很酷的英俊凌厉的长相, 笑起来肯定是坏坏的类型。
杜书瑶活两辈子, 都没碰到这么品质优越的桃花, 日蚀还会武功, 拼杀起来还能短暂地抗住于兴怀那样在沙场征战十几年的将军, 多好一个人啊……
杜书瑶借着屋内烛光看着他,心里生出无限的惋惜, 可惜啊可惜。
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氅, 从袖子里摸出那枚簪子, “这个是你送我的吧。”
杜书瑶用的是肯定句。
日蚀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刻跪在地上, 惶惶地解释,“只是……只是为了感谢王妃为奴与于将军结怨,并无他意……”
他自己说了自己都不信,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先前王妃错认了他,靠在他怀里的事情都还没过。杜书瑶没说话呢,他就立刻将佩剑摘下来,双膝跪地,躬身将佩剑奉上,“请王妃赐死。”
杜书瑶“哎”地叹了口气,隔着个窗子又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说道,“若真是感谢之物,这簪子上却刻的鸳鸯,总说不过去。”
日蚀只是将佩剑举高,又说了一句,“请王妃赐死。”
杜书瑶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你抬头看着我,若是我没有理解错,你可是心悦于我?”
日蚀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杜书瑶,杜书瑶眼神真挚,不带任何的轻蔑和嘲讽,哪怕他只是个死士,是一辈子在幽暗中上不得台面的卑微奴隶。
这就是泰平王妃,也是日蚀不受自己控制倾慕着的人,他一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好像在她眼中,无论是奴婢还是高官,都是站在一个位置上。
就好像……人人都是平等的。
日蚀觉得自己哪怕是想起这句话,都会觉得荒谬,可是他却真的遇见了这样的人,现在这个人,又变成了他的主人。
没有人能够知道,日蚀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踩着同伴的尸体,一生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忠于主人,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的个人感情,他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是杀戮的工具。
可这样的他,却也会被人直视,甚至珍视,甚至不惜为了他去开罪一个赫赫威名的将军,那代表的可是一个氏族,是皇后母族一脉。
日蚀心中涌起前所未有、无法诉说的惊涛骇浪,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剥夺所有,不是一个行尸走肉,他是活着的。
而现在,他全心倾慕,恨不能掏出心肺奉送的人,正在轻声地问他,“你是否心悦于我”。
便是万死,他怎能回避?
“是。”日蚀抬眼看着杜书瑶,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心悦王妃,大逆不道,请王妃赐死。”
杜书瑶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又说道,“你快起来,先起来再说话,”
杜书瑶手中转着簪子,看着日蚀起身,却垂头不敢与她对视。杜书瑶轻咳了一下,斟酌着语句说道,“我知道你心悦于我,很……很欢喜。”
日蚀剧烈地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杜书瑶,仿佛她说出了这世界上最最最荒谬的话。怎么会,怎么可能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他这等贱奴的喜欢而欢喜?
杜书瑶认真地看着他,不闪不避,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日蚀的幻想打碎。
“我虽欢喜,却不能接受。”杜书瑶说,“簪子贵重,你月俸不多,这肯定花了不少钱,你且收回去,待来日遇见真正合适的姑娘,再送与她成就美事。”
杜书瑶说着,将那玉簪递出去,日蚀却面色煞白,没有马上收回,而是说道,“真的只是作为感谢……感谢而已。”
他从来也未曾痴心妄想过,即便是要人在簪子上刻了很简单,简单到难以辨认的鸳鸯,也只是抱着某种隐秘的心思,他甚至没曾想过杜书瑶竟然看了出来。
还这么认真地回应了他的心思。
“我们没可能。”杜书瑶说,“你知道的。”
她过几天感觉不好就要跑路的,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昏头,沉溺什么儿女私情。她不是为爱伤痛致死的原身杜瑶,更不是为爱殉情的莲花,情爱在她心里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她不可能为此牵绊住。
再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阴谋,谁又知道日蚀不是皇帝派来测试她,甚至引她犯下滔天大罪,最终名正言顺将她斩杀的诱饵呢。
杜书瑶原本是想要毁掉簪子视若无睹的,那是最稳妥的做法,就连这深夜召唤也是过火,可是她又有些不想做得太绝,如果日蚀真的只是心悦于她,她的无视和毁去簪子,对于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来说,是一辈子的打击。
所以她才这样直面他,好声好气地还回簪子。
“那我亦不能收下,”杜书瑶将簪子向前递过去,“拿回去吧,你这般容貌能力,会遇见更好的人。”
日蚀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杜书瑶这个好人卡发的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眼圈通红地接过簪子,甚至来不及行个礼,就直接掠入黑暗之中。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那样温柔而郑重地拒绝,没有打杀更没有嘲讽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