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瑶来这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圣旨,并不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种,大太监拿个什么明黄的布帛,上绣金龙,如画卷一般从两边展开,而就是……一张纸。
来传旨的是喜乐,满脸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杜书瑶的错觉,喜乐似乎盯着她看。
杜书瑶带着泰平王和一众仆从全部跪地接旨,喜乐展开纸张两三句话就念完,也没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只说圣上有旨意,除去什么于家安青恭谨谦和……佳偶天成等字眼杜书瑶觉得扯淡,杨经纶这个名字觉得陌生之外,倒是都听明白了,听明白后她却跪地上愣住了。
这是赐婚圣旨,赐婚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平王杨经纶,而另一个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杜书瑶的好邻居,于家二小姐于安青,圣旨还限定了婚期,要在十一月中完婚,杜书瑶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且不是恭谨谦和这词用来形容于家二小姐纯粹是驴带马套,那于安青和泰平王佳偶天成是什么鬼,他们俩唯一一次交集,是泰平王用拳头怼的……
而且泰平王……他不好娶姑娘吧。
圣旨直递到杜书瑶面前,喜乐公公体型肥硕,遮住了杜书瑶面前所有阳光,他一张总是慈眉善目的面相,这样逆着光看,竟然让人有些后脊发凉。
杜书瑶下意识想要说的话,都在喜乐这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卡住,最后只是伸手代替泰平王接下了圣旨。
“王妃且宽心,圣上说了,若是往后于家二小姐再敢骄纵,您只管下手磋磨便是。”喜乐见杜书瑶接旨,又笑眯眯地伸手去扶她,“陛下还命老奴专门带来一些王妃最喜欢的物件,老奴已经命人交给王妃下人了。”
这算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虽然除了杜书瑶没人知道,这棒子就算天那么大,也打不到她头上,但是喜乐这一番替天子恩威并施,倒是成功让杜书瑶把要违逆的话给咽回去了,她不过也只是个仰仗皇帝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质疑这真?金主爸爸的决定?
而且喜乐亲自躬身扶她,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做到这份上已经给足了她面子,杜书瑶要是不就坡下驴,搞不好就要被卸磨杀驴了。
于是她借着喜乐虚虚的搀扶起身,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泰平王还没有能够到一听便就理解这圣旨的地步,喜乐走后,杜书瑶侧头对上泰平王疑惑的视线,拉着他的手走到屋里,神情和心里一样的复杂,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才好。
他虽然有人智,可他也真真还达不到一个正常人的水准,现在给他娶媳妇,杜书瑶有点不能接受,不对,是十分的难以接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她还是拉着泰平王坐在桌边上,认真地跟他说,“皇帝要给你娶侧妃,就是于家二小姐,你见过几次了,那次你还用拳头把她撞倒了。”
泰平王还是看着杜书瑶,好半晌都没反应,杜书瑶还以为他根本没听懂的时候,他突然间站起来,说道,“我讨厌她,她总是凶你。”
杜书瑶也站起来,“你还知道什么是讨厌啊?”杜书瑶稀奇,“讨不讨厌也没用,我早跟你说了,皇帝就是天王老子,他说的,我们都要听,既然要你娶,你我也都阻止不了。”
杜书瑶又拉着泰平王坐下,嘴唇动了好几次,这才说道,“但是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她又出现了那种表情扭曲,哪哪都不对的神情,最后把婢女都挥退,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她怎么跟你示好,你都不许对着她来劲知道吗?”
她说的语气近乎严厉,泰平王却是一脸的单纯,“我不咬她。”
杜书瑶啧了一声,有些焦头烂额,“不是咬不咬的事儿,你不许……”
杜书瑶咬牙,“你不许像对着我一样,胡乱蹭人家知道吗?!”
“我不蹭,”泰平王说着起身,走到杜书瑶的身边,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我只蹭瑶瑶。”
杜书瑶脑仁疼,咬得牙根发酸,循着他腰下,手腕轻撞,泰平王反应有些大,朝后跳了一点点,看着杜书瑶眼中露出害怕的情绪,他没忘了那天晚上。
杜书瑶则是黑着脸告诉他,“我是说,让你不用这对着人来劲,懂了吗?”
泰平王点头如捣蒜,他不光不可能来劲,他还怕,很显然那天晚上杜书瑶启蒙没做好,他把那怪异的感觉和杜书瑶不理他联系在一起,可不就只剩下怕。
杜书瑶见他听话,这才略微地松了口气,别的都行,不得已把那糟心于安青娶进来也成,但唯独想到泰平王真的和她有了什么,杜书瑶就觉得要疯。
她阻止不了皇帝,这也是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那就是看住泰平王。
总之就是不行,或许……再过上个几年,他彻彻底底像个人了,杜书瑶大概能接受自家狗子有了媳妇,在他自己也知道媳妇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但绝不能是现在,他还只是有了一些人智的时候,这太……去他妈的。
杜书瑶在心里骂人,这个操蛋的封建社会,非搞个锤子的三妻四妾。
婚事定在一个月后,没到时候,她也就不必太过担心,到时候再好好地看住泰平王,让他离于安青远点就是了,大不了这样过个一两年,给她一纸休书,让她自行去寻个好人家。
杜书瑶暂且就把这件事放下,其实还是期待能有什么转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抽风这般赐婚,但于大将军军功在身,又疼于安青入骨,着急的应该是他们,毕竟泰平王疯名在外,于安青肯定要死要活地不肯嫁进来。
虽说这是赐婚,真吹有点难度,可若于家执意抗旨,皇帝也并非凶残暴虐的君王,顶多于大将军做不成将军,也就到头了。
杜书瑶甚至在阴谋论,这会不会是皇帝的计谋,忌惮于兴怀,所以捏着他的软肋,找个机会让触犯皇权,借此褫夺军功和兵权?
这世界太危险了,杜书瑶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只是她这次是想岔了,于安青确确实实是在要死要活不肯嫁,因为这婚事,并非是陛下主动赐下,而是于兴怀进宫两次,好容易求来的。
于安青哭闹,一向疼妹妹的于兴怀怎么能不心疼?只是他这次却任由她哭闹,冷着脸等她闹完了,这才开口,“你可知若是局势变动,唯一能够护你周全的,便是泰平王府。”
“如何变动?哥哥你只说局势变动,却不肯与我细说,明知道我与那泰平王妃水火不容,那泰平王更是失心疯,却偏偏向皇帝请求赐婚,要我进泰平王府做侧妃,这叫我如何能接受?!叫我日后如何能够在人前抬得起头!”
于安青带着哭腔,一股脑将这话说出,又趴在床上呜呜呜哭起来,于兴怀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解释,转身出屋,交代道,“婚期紧迫,爹爹与我都是男子,对女子婚嫁不甚熟悉,你且自己快速准备起来,免得到了时日更加丢脸。”
于安青听完哭得更是撕心裂肺,狠狠捶床。
不同于于安青的凄风苦雨,杜书瑶在和泰平王说通了之后,倒是佛了起来,很来宫里派来了很多人,关于王府布置,别院修葺,还有大婚的采买,这些人都一手包了,虽然于安青只是个侧妃,但她却出身不低,况且还是于兴怀唯一的妹妹,这婚事怕是要比杜书瑶这个正派王妃还要气派。
幸好杜书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这种东西也根本不在意,其实在泰平王已经痊愈的消息皇城人尽皆知的时候,尚书府中是派人来找过杜书瑶的,晏姨娘获罪,她儿子年幼可幸免,但老尚书也吃了挂落,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想起她这个被害得差点香消玉殒的女儿,希望她回家看看。
杜书瑶不是原身,却正因为如此,比原身看得更加通透,那么多年,那个蛇蝎心肠的晏姨娘伙同祝良平害原身,杜书瑶不相信尚书身在自家,竟一点也未曾发现。
况且当时原身冬湖落水,若不是尚书一力求皇帝赐婚,她也不用嫁给失心疯,情郎背叛,亲人绝情,最后小小年纪抑郁而终。
不过是不喜,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听信了枕边风,不过是。
可这不过是,却真的害死了如花少女,否则她这惨死的异世亡魂,又是如何能够鸠占鹊巢。
所以杜书瑶当时给来人的回话很明确,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杜书瑶不贪恋亲情,身边只有一个相伴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串串。
但是对于串串要娶亲,杜书瑶带着一众仆从,时常也去看看为新侧妃布置的别院,拢着大氅和手炉,心情复杂地转一圈,只当别人家的事来看。
因为这个婚,无论对象是谁,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争宠献媚不存在,她的狗不可能去舔别人,杜书瑶稳如老狗地看着府内逐渐喜庆起来,表现出的淡然却再次让皇帝无比满意。
“赏。”杨娄说完之后,见躬身听着的喜乐,却不知道还赏什么好。
“朕的小库房中人参还充足吗?”皇帝竟然有天也为不知道赏旁人什么而头疼。
但这泰平王妃,竟是不喜珠钗环佩,不喜金银珠叶,偏偏爱的是人参,可惜杨娄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十分安泰,并不曾刻意去囤积这种药材。
“回陛下,算上上次宣旨带去的,没了。”喜乐脖子上的肉跟着他耸肩的动作抖了抖。
皇帝抿了抿唇,便说道,“那便算了,先记着吧。”
喜乐应是,却忍不住调侃批了一上午奏折,看上去有些疲累的皇帝,“陛下可还记得,欠了多少回了?”
杨娄当真噗嗤笑了,他这一生,怕是还没有欠人这么多回过,他放下笔,起身活动筋骨,对着喜乐笑道,“她如此爱慕皇儿,两人情真意切形影不离,朕本以为她此次会闹的。”
喜乐公公连忙应是,“泰平王妃当真知情懂礼,宽厚过人。”
皇帝只是哼了一声,喜乐却知道,这便是皇帝满意的表现。
而此刻,被宫中两人夸赞宽厚过人的泰平王妃,正和泰平王一起拥着狐裘捧着手炉,正因为小水池里面死的一条鱼吵架。
杜书瑶咬牙切齿,“你咬的吧?你看看你脖子处掉的鱼鳞,你别想瞒我,我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不能吃生鱼,况且这鱼是我养来玩的,你偏生要给我咬死了,你怎么这样!”
泰平王不吭声,垂头站在水边上,盯着死鱼不停地道歉,“对不起……瑶瑶……对不起……”他表现得很害怕,一开始还不承认,真是气煞杜书瑶。
这鱼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泰平王知道,可她每日都要来看,每日都要来喂,还给它取了名字叫红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蹲下见它游来,就只想抓出来咬死。
杜书瑶真想一手炉把他脑袋砸开看看,这还是有了人智?!
但她正骂骂咧咧,突然间听到身后脚步急促而来,杜书瑶转过头,就看到莲花疾步而来,径直跪在她的脚边,面巾都掉了,丑陋的布满伤疤的脸露出来,那双眼,却是时隔这么多天,第一次弥漫上了活气,泪盈盈的,让杜书瑶想起她曾经又美又飒带着人到处抓泰平王的时候。
“王妃,”莲花把一个手绢塞进了杜书瑶的手中,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小春他……他托人给我的东西,您快看看!”
第38章 她真是傻!2合1
人总是会规避伤痛, 杜书瑶再听莲花说出小春这个名字,这个刻意在她记忆中被屏蔽的名字,甚至有些陌生。
杜书瑶对上莲花许久不见的惊慌视线, 低头拿过她手上的小布袋,从里面翻出了一块碎玉。
冰凉的碎玉落在手心, 杜书瑶脸色寸寸褪去红润, 变得煞白,她想起来了。
她真是傻!
一切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刑部的人把翠翠手心攥着的碎玉呈上来给她看的时候, 她因为眼睛肿得厉害, 酸涩疼痛, 又因为是晚上, 心神还有些恍惚,所以只是看了一眼, 记忆却不太深刻。
翠翠抓着的那块碎玉太小了,根本不足以分辨出任何的花纹, 可杜书瑶是记住了那玉佩的颜色的, 而现在手中这一大块, 正是和那天晚上, 翠翠手中的碎片一样的质地颜色!
甚至……可能是来自同一块玉佩, 杜书瑶闭上眼, 她见过,她肯定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抱着自己的头, 努力地想, 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
杜书瑶死死盯着手里的碎玉,急到嘴里都被她咬得泛上了血腥, 她身形踉跄了一下,泰平王在她旁边顿时扶住了她。
杜书瑶问翠翠,“这是小春给你的?!”
“是。”莲花泪如雨下,翠翠出事那晚她并不在,但是出于内疚心理,她曾经托人去刑部打听过,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碎玉,却因为这布包里面先前有一张字条,判断出了这碎玉,怕是和王妃一直追查的关于翠翠的死因有关。
“是暗巷中一个男倌交给奴婢的,说小春曾,”莲花哽咽,“说他在王府出事那夜,曾经去过暗巷,托他将这布包交到奴婢手上,但因为那男倌遇见了一个下手十分狠的客人,最近才能爬起来,这才来找了奴婢,将这东西交给了奴婢。”
“王妃,那布包中还有一张字条。”莲花提醒因为抓得太紧将布包抓扁的杜书瑶。
杜书瑶这才翻找,果然发现了一张极小的字条,因为太小纸也太薄了,是以先前没能够倒出来,贴在布包的内壁。
那字条展开,只有很丑很丑的一句话,比杜书瑶写的还要丑,能看出写这字条的,也根本不识得几个字――莲花姐姐,这碎玉能保你一命,你不该真的爱了我。
杜书瑶死死盯着这几个字,小春说这能救莲花的命,他是个死士,却不知道效忠于谁,想起她手上操纵死士的令牌,她猛的抬头,会不会这半块碎玉,正是幕后之人给他的属下定制的身份象征,就像是红轮和日蚀他们身上的死士令牌一样!
杜书瑶立刻喊道,“日蚀可在!”
“在!”日蚀几乎是瞬间便从不远处的树梢上掠下来,杜书瑶将这碎玉呈现在他眼前,“可见过这玉?!”
日蚀看了一眼之后皱眉,正要说什么,外面立刻有婢女来报,“于大将军在门口,说有要事要与王爷相商。”
便是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杜书瑶瞬间便记起是在哪里见过这玉,她挥手让日蚀退下,眉头微拧,对着婢女说,“将于将军请进会客厅,王爷这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