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侧的绯红已经有些看不出来了, 可耳尖上的红晕还是尤为明显。不用问, 她也能猜到,定是沈凌渊怕下人们吵了她休息,将人都支出去了。
温映寒无奈朝门外唤了一句“芸夏。”
芸夏一直在门外候着,从皇上走了她就估摸着自家娘娘可能过一会儿就要梳洗了,忙提前将热水备下。她吩咐另一边的小宫女去耳房端热水,回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醒了。”她快步走到温映寒身侧,替她将秋香色的床幔拉开分别挂在架子床的两头。
她行云流水般地取来那双锦缎面绣云纹镶珠的鞋子,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靛青色的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芸夏边扣着扣子,边缓缓开口“娘娘稍等片刻,热水马上就送进来了。”
正说着两个小宫女便端着木盆和洗漱用的东西走了进来。
温映寒手指轻搭在芸夏手上起身,坐到梳妆镜前,芸夏拿起一旁小盒子里的玫瑰花瓣泡进热水里。水汽氤氲,寝殿里也开始隐隐有花香弥漫开来。
温映寒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没事了,默默拆开了上面缠好的绷带。昨晚沈凌渊擦在上面的药膏早已干涸,一大部分都黏在了绷带上,随着取下的时候一同蹭了下去。
芸夏看着心疼,“娘娘,要不您的手还是别沾水了,奴婢一会儿拿帕子过来。”
“没事,无碍的。”温映寒垂眸看了看指尖,自己从前常年弹琴自然清楚这点红痕养养就好了,更何况昨晚的药膏甚是管用,这会子虽然还能看见痕迹,但是已经不疼了。
微凉的指尖轻触在水面上感觉暖暖的,水温正好不会过烫,芸夏和明夏一向做事妥帖,温映寒也习惯她们两人在身边伺候。
洗漱之后,两个小宫女便端着东西下去了。芸夏拿起桃木梳,绕到她的身后。
温映寒望着镜中的自己,终是没忍住开口道“芸夏,我有事情要问你。”
她记得昨夜是芸夏值守,印象中最后那壶酒还是芸夏给她温好的。
芸夏正替她梳着头发,手中动作不停,应了一声“娘娘您说。”
温映寒轻轻抿了抿唇,“昨夜……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芸夏细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细节,有些犹豫地推测道“许是二更天了吧。皇上来的时候奴婢也没在殿里。”
温映寒一怔,她是记得自己把其他小宫女都打发下去了,芸夏也不在的话,那皇上来的时候屋里就只有她自己了?
这下当晚的情况彻底理不清了。
温映寒无奈揉了揉额角,“我又叫你去温酒了?”
芸夏闻言忙摇了摇头,“没有,娘娘是叫奴婢去烧水了。”
二更的天了,烧水做什么?温映寒越发不能理解自己醉后的行为了,这么想着便直接将话问了出来,“是我要洗漱了?”
芸夏再次摇头,“不是,娘娘说,想沐浴更衣。”
温映寒顿时无奈扶额,深更半夜,这样荒谬的要求,也就只有芸夏会坚定不移地照着去做了。这分明一听就是醉话。
“下回我喝醉了,你不必理会这些。”古人说这喝酒误事,当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她转念一想,又再次自我否定“不行不行,可不能纵着我再喝醉了。”
“是。”芸夏轻轻笑了笑应了下来,手中动作顺畅自然,很快便给她挽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温映寒顿了顿,默默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将那坛桃花酒收进库房,或者你们分着喝了吧,存着也是浪费了。”
芸夏手中的桃木梳微微一顿,有些为难,“娘娘……昨晚那坛子酒……”
“怎么了?”
“已经被您全都喝完了。”
“……”
温映寒算是彻底明白自己昨晚为什么会醉得一点儿事情都不记得了。
也不知都被沈凌渊看了些什么去。
从前文茵明明说过,她喝醉了酒之后安静得很,没过多久就自己睡着了,什么也没做。
可温映寒眼瞧着她自己今早那样子,再加上沈凌渊的描述,那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饮了酒就老老实实直接睡了的。
芸夏站在她身后不明所以,见她扶着额角,恍然想起皇上临出门前地吩咐。
她忙开口道“娘娘,可是觉得头痛了?皇上昨晚便命奴婢今早找张御医过来,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张大人唤过来。”
温映寒指尖一顿,细眉轻敛,“张御医也来了?”
“正是呢,一直在耳房等候。”
因着不知道温映寒什么时候会醒,张御医天不亮就被沈凌渊召进了宫来,只等着她起身后替她把脉开药方,一直在耳房里候着,随时准备听吩咐过去。
沈凌渊见温映寒醒了,确认过她没事后,便简单吩咐了芸夏一句,一会儿再看看。芸夏进来也见温映寒没事,前后一忙活,这算是彻底把请张御医过来的事给忘了。
可怜张御医从黎明耗到太阳都快高照了,到现在连口早饭都没吃上,还不知真相地在耳房里等着呢。
“快请张御医回去,再封些银两赏了。”叫人平白耗了一上午还把人家忘了,温映寒总有些过意不去,“对了,我记得库房里收着一副玉子的围棋。听闻他喜好下棋,拿了一并赏了吧。”
那棋还是沈凌渊之前赏给她,左右起因也是因为他,借了他的东西送人,温映寒觉得也不为过。
芸夏福了福身,“是。”
“你先去吧。屋里的事叫明夏来。”
芸夏点点头,放下桃木梳,行礼退了出去。
她身边一共两个贴身宫女,分工也清晰,近身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叫芸夏来,管理宫中事务,安排小宫女小太监们干活儿做事,都是明夏负责的,此外还有值守的轮班。
眼下这样偶尔稍微替一会儿,也不打紧。
明夏很快就进来了,她先请了安,又从首饰盒中选出合适的簪子。昨夜虽不是她值守,但今早多少也听闻了昨晚的事。
她垂着视线轻轻往盘好的发髻里插着簪子,轻轻开口“娘娘,刚刚淑妃娘娘过来了一趟,在宫门口,正巧遇见皇上了。”
温映寒眼眸微动,“皇上看见她了?”
“看见了,淑妃娘娘说,她是来给您请安的。”
温映寒微微颔首,抿唇未语。对方的心思,她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娘娘,她这会子好像还徘徊在宫门口附近未走呢?娘娘可要见她?”
温映寒没回答,反问了一句“她进来了?”
明夏一愣,随即摇头,“没有。”
“那便不见。她若进来就说本宫乏了,今日不见人。”
“是。”
她不知道沈凌渊见到柳茹馨的反应是怎样的,莫名地有些烦躁。思来想去,最终将这一切归咎在了柳茹馨身上。
前前后后这些事,说大也不大,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心思,说小却也没多小,毕竟也算是被算计了的。
至少今日她不想见。
“去将下次六宫觐见也免了。”
明夏手中动作一顿,“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安排。”
……
弯月当空,繁星若隐。
沈凌渊忙了一日的政务,抬眸望见外面的天色,已然已经是夜深了。
王德禄命人搬走书案上最后一摞刚批完的奏折,抬头正好瞧见一旁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刘公公朝他使眼色。
这按照往常来说,就算每到夜深,政事不繁忙的时候,敬事房也是不敢来人的,因为皇上压根儿就没有过进六宫的意思,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可今天皇上昨夜留宿德坤宫的消息来得突然,所有人都以为这从今往后要不一样了。敬事房的人存了讨好的心思,一早就端了嫔妃们的绿头牌候在了外殿门口。
王德禄与他倒是相熟,眼下只好帮着通传了,他轻搭了拂尘走到沈凌渊跟前,“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刘公公就跟在他身后,王德禄一通传完,他马上凑了上去。
沈凌渊眉心微蹙,刚想叫人退下,深黑色的眸子一扫忽而在上面看见了皇后的牌子。
也不知他若是今晚真的翻了她的牌子,那人听说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起她今早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沈凌渊垂眸无奈轻笑,若是真的翻了,她定是要惊慌失措的吧?
众人可不知沈凌渊究竟在想些什么,忽然见皇上笑了,心里一阵发慌。
这场面,他们可真没见过。
思来想去,沈凌渊觉得还是不要逗她了,深黑色的凤眸望向王德禄,沉声吩咐“去将朕那盒玉清芙蓉膏给皇后送去。”
王德禄得令,马上去取。
“等等。”
沈凌渊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先拿过来,待会儿随朕一同去。”
第42章
夜幕四合, 弯月当空。百度搜索" d o n"每天看夜色沉静下来后,外面便起了些微风。如雾气般的薄云渐渐散去露出晴朗的夜空, 庭间月影晃动,屋内屋外的温度刚好, 稍微披一件外衣便不会觉得冷。
温映寒穿了件黛青底缕金祥云暗花古香缎的常服, 云窗轻阖着看不见窗外的月色,偌大的寝殿之中挑了几盏明灯, 其中一盏便放在她身前的小案几上,在珠白色的灯罩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明夏端了盏牛乳茶进来,撩起珠帘便看见温映寒还坐在软榻上在看着白日里那本内务府送过来的账目。
她将茶轻轻放在温映寒跟前, “娘娘歇一歇吧,从晚膳后便一直在看了,这是芸夏刚沏好的。”
昨晚是芸夏值守,今日轮班便是明夏来了。
温映寒微微点了点头, 抬手抚上额角,“嗯,是有点累了。好在剩得不多了。”
这份账目是上个月的,原本在初一的时候她便应该看完了, 只是那日正好赶上温承修入宫, 她便也一直未得空。
今天白日里的时候她便想着将账簿拿过来看完,可心里总是胡思乱想些别的事情,心思不在, 一天也没看过去几页, 好在晚膳过后调整过来了。
今日若再看不完又要多拖一天, 她可不想明日再看这些数字了。
温映寒轻轻捧了那绘着花藤祥纹的描金茶盏抿了几口,稍稍歇了片刻,重新翻起最后的几页来,她一双细眉微微蹙了蹙,“这芙湘宫每月的开支怎的这样大?”
明夏走上前看了看,“娘娘,这跟从前比已经很少了。从上个月薛贵妃被禁了足,开支便已经减小了许多。”
芙湘宫是太后赐了薛慕娴一人独居的住处,虽说有贵妃的位份在,但这一宫的开销也比其他两三个妃嫔共处的宫殿高出了太多。
“薛贵妃一向喜欢奢华,向来宫中所有香料摆设都是跟旁人宫里不同的,虽然是禁足,但不代表以后便出不来了,那些内务府的人有的受过贵妃的好处,也有人是畏惧贵妃的手段。”明夏说的这番话十分的中肯。
深宫里能待得久的下人向来都是些心思长远的,更何况贵妃不是一般的低位嫔妃,那些位份低的若是被禁了足,那八成便是没有再得宠的机会了,得罪也就得罪了,不碍事,但是贵妃他们可不敢。
曾经在贵妃掌权期间待过的宫人们都知道贵妃的手段,被秋后算账暗中处置了的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温映寒眼眸微动,纤细的手指轻点在黑漆楠木的桌面上,“明日你去将贵妃协理六宫期间所有的账目的拿过来,记得不必太过声张,叫内务府负责的人也管住了嘴。”
明夏常与那边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她福了福身,“奴婢明白,娘娘放心便是。”
温映寒轻轻合了账本,“先将这个拿下去吧。”
“是。”
明夏行过礼后,缓缓退了出去。寝殿里灯火明亮,其余小宫女也早就被打发下去了,屋中显得格外清静。
温映寒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在那软榻上坐了一晚上,总觉得有些僵,视线不经意间地一瞥便望在了那把古琴上。
她下意识地垂眸望了望指尖,上面的痕迹还在,只是轻捻之下已经没什么痛感了。
忽而又有些想弹。
白皙的指尖轻抚在琴弦之上,琴音似水,缓缓悠长。手中弹了首细腻婉转的长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些别的乱七八糟的思绪。
弹着弹着便停在了某个音上。空灵的泛音袅袅,回荡在寝殿间,十指平放,琴声戛然而止。不知怎的,她就又想起了沈凌渊来。
白日里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思绪再次随着夜幕的降临翻涌,虽然心里明白她是他的皇后,沈凌渊就算是叫她侍寝,她也无法推拒。可昨晚的同床而眠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她还从未……
温映寒手指微攥,起身离开了琴架。
好在沈凌渊今晚没有过来,甚至不只是今晚,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了。昨夜醉酒定全都叫那人给瞧了去。
鬓角微垂的碎发轻掩住她微红的耳尖,手指漫不经心地碰过小案几上的茶盏正要轻抿,忽而听见身后珠帘传来的动静。
差不多是明夏该回来了。
温映寒端着散发着热气的牛乳茶往小桌上放,也没回身去看,随口般问道“账簿都归置好了?”
“什么账簿?”
回答她的是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温映寒手中未放下的茶盏一颤,险些撒了出来。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笑,“是朕。”
温映寒早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辨出他是谁了,这样的声音放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谁听了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温映寒忙回过身去行礼,她福下了身子,低低地开口“皇上万福金安。”
沈凌渊打量着她盈盈一握的身量,抬手扶了她起身,“这是把朕当成明夏了?”
温映寒忍不住辩解“皇上过来从来不叫人通传,臣妾自然误把皇上当成了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