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松懈下来的神经拉扯着她堕入了更深的黑暗。
……
芸夏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险些被眼前的场景惊诧得托盘掉到地上,一声“皇后娘娘”到了口边差点转变成了一声惊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皇上会过来!还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寝殿!
沈凌渊看了眼床榻上好不容易睡熟了的人,抬眸望向芸夏,修长的手指微抬,放在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芸夏立刻会意,腾出来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垂首默默退到了外间。
没过多久,沈凌渊也走了出来。
他缓缓坐在了那张花梨木的宽椅上,薄唇轻启“皇后怎么今日喝了这么多酒?”
芸夏丝毫不赶怠慢,行礼后,如实开口道“晚膳的时候娘娘想尝一尝那桃花酒,后来回了寝殿说还想饮些,如此……如此便喝多了。”
她不胜酒力,那酒中的甜味又冲淡了原本酒水该有的辛辣,更容易叫人无法觉察,待到感觉有些微醺时,实则已经晚了。
沈凌渊轻轻捻了捻手指,眸色微深,“那这宫里值守的下人呢,怎么只留了皇后一个人在寝殿里?”
芸夏福了福身,“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晚上有太多人值守,其他宫人们都被娘娘打发下去了,奴婢、奴婢方才去烧水了……”
这夜深人静,也不知怎的,温映寒饮到一半忽而唤了她过去,说想要沐浴更衣。
其实那就是温映寒酒后的一句醉话,芸夏却当了真,夜里其他人都睡下了,又没有热水,她只好从寻柴火点火烧水开始忙起。这一下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等火烧起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娘娘可能有些醉了,比起沐浴更衣还是先醒了酒要紧,这才忙煮了这样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芸夏怎么也没想到,她刚一进门竟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皇上正拉过锦被给睡熟的皇后娘娘盖在身上时的场景。
芸夏自知是自己失职,即刻跪下来请罪“奴婢值守有失,还请皇上责罚。”
沈凌渊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许久,沉了沉,抿唇未语。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开口发问道“皇后今日究竟喝了多少?”
芸夏为难地咬了咬唇,事已至此也不敢再隐瞒些什么,“……前前后后算起来,约有一小坛。”
溪儿这次酿的桃花酒本就没多少,温映寒前前后后吩咐她温了好几壶,眼下那酒坛怕是已经见了底了。
先前他们这些下人们分着尝的时候,因着人数众多,都是每人只能分到一小杯,一杯甜酒而已,没想着这酒竟然如此容易惹人醉。她若早知如此,断断不会一直顺着温映寒的意温那么多的桃花酒了。
沈凌渊深黑色的凤眸幽深,芸夏辨不清这其中的喜怒变化,但听对方刚刚声音低沉喑哑,便隐隐猜测着皇上刚才定是动怒了的。
她生怕自家娘娘喝醉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恼了皇上,随即跪在地上伏了伏身,“都是奴婢的错,皇后娘娘不知这酒的烈性,醉酒实属无心,还请皇上恕罪。”
沈凌渊看着这个诚惶诚恐的小宫婢,隐约想起来这是她从王府里带出来的。有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下人留在她身边也好,况且他也没有真的生气了。
沈凌渊薄唇轻轻动了动,“罢了,这次的事既往不咎,往后好好伺候你家娘娘,先下去吧。”
芸夏忙叩首谢恩,临退出去前不放心地又望了眼里间熟睡着的温映寒,但见皇上没有要走的意思,识趣地退了出去。
“等等。”
芸夏脚步一顿,垂首轻声应道“奴婢在。”
“明日一早,请张御医过来,在正殿候着。”喝了这样多,又没服解酒的汤药便睡下了,明早醒来定是要头痛的。
芸夏随即了然,福了福身,垂首领命“奴婢明白。”
……
雕花镂刻的木门开了又关,沈凌渊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穿过珠帘,将寝殿的烛灯又熄了两盏。
床榻边秋香色的帷幔微不可见地轻轻拂动了一下,怕她夜里受凉,这是他刚刚去外间前替她放下来的。
床榻上的人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颤动了一下,若凝脂般的皮肤白皙细腻,脸侧微微透着一点未来得及褪尽的绯红,遥遥望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明艳。
平日里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眸此时正轻轻阖着,像是进入了更深的梦境,连同她的呼吸也变得愈发绵长安稳。
沈凌渊撩开了床边的帷幔,默默坐在了她的旁边垂眸望着她的睡颜。
其实当初禁足她,原是话呛到此处,心寒下的一时冲动,怒气一消他便有些后悔了。
那晚处理完政务,他去了趟德坤宫,殿外无宫人值守,他亦未叫人通传。
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他听到那人说,有时候,她宁愿自己没出生在王侯将相家。
她说她宁愿自己不是温映寒,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会在林间置上一间宅院,闲暇下来便沏上一壶好茶,享一享片刻的安宁,听一听鸟啼虫鸣。
宅子最好能离文茵近一些,时常相互拜访,聊一聊姐妹间的家常话。
家中的事她不想再管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好亏欠镇北候府的了。
嫁入帝王家,她会尽到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但也仅仅只是责任。
她说,她这一生注定了是不再自由的。
……
沈凌渊不记得自己是听到哪一句时离开的。自嘲间,忽而觉得倦了。
他给她的,从来不是那人想要的。
与其这样彼此消耗下去,倒不如便这样罢了。
他会还给她自由,还给她她想要的生活。
一个新的身份,足够她一生无虞的银两。在靠近沈文茵的地方置一间宅,个得力的下人,安稳且远离市井喧嚣。
无故废后,他不怕背下后世的骂名。那一纸诏书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些年所亏欠的,他都会悉数还给她。
沈凌渊以为自己能就此放下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再多的克制与自持敌不过她不经意间地靠近,无数次下定的决心只因听闻有关她的事情便会再度土崩瓦解。
就连强迫自己不去见她,她都会主动出现在他的勤政殿里。
沈凌渊垂眸望着她在自己身侧恬静的睡颜。
从她拉住他衣袖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再放她走了
第39章
皇上夜里宿在了皇后宫中的消息,翌日一早悄然传遍了整个六宫。 ggdon原本还可以拿皇上不入后宫安慰自己的人现下全都坐不住了。任谁都没想到, 这后宫里第一个侍寝的人, 竟会是从前无恩无宠的皇后。
黎明时分, 天刚刚透着些微光。
祺祥宫中, 柳茹馨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绘着妆容,一双柳叶眉被她描得越发的细长明显,口脂轻点,她微微抬眸,一眼便从镜中看见了刚从珠帘外走进来的人。
“翠栀, 这是跑哪儿去了?一早上本宫都没瞧见你的人影。”
翠栀忙走上前行了个礼, 将头垂得低低的,“娘娘, 奴婢是去替您打探消息去了。”她说是打探消息, 实则是因为昨晚不是她值守,今早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翠栀深知自家主子是个什么脾气,她生怕受罚, 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正巧就听到真正在打听消息的莲珠与那小太监之间的对话了。
隔着大门听清了来龙去脉,她赶紧急匆匆地往内殿赶来。
柳茹馨细眉微挑, “哦?外面出什么事了?”
六宫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嫔妃,从前一直压着她一头的贵妃如今还被禁足了, 柳茹馨擦了擦手指, 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 “慌慌张张的, 能有什么事,说说吧。”
翠栀福了福身,“娘娘,是大事呢。”
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余光瞥上镜中的柳茹馨,“皇上……皇上昨儿晚上留宿德坤宫了。”
柳茹馨手中的木梳登时一攥,翠栀看见她的反应忙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柳茹馨眸中闪过些晦暗的变化,她细长的眼睛微挑,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柳叶弯眉,眼尾翘而妩媚,口脂装点着朱红色的唇瓣,更显娇艳。
桃木的梳子在她手中攥了攥终是被随手扔到一边,柳茹馨轻轻勾了勾嘴角,“无妨,起来吧。总有人会比本宫更在意这件事的。这禁足中怕是消息闭塞,一会儿找人去只会一声。”
翠栀随即明白了柳茹馨的意思,禁足那位怕是已经在宫里待得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她起身低声道“奴婢明白,一会儿就找个会办事的人过去,保证不露一点痕迹。”
柳茹馨未接话,垂眸挑拣着首饰盒里的珠钗,眼睛里的眸光意味深长,她缓缓地开口道“本宫今日的妆容如何?”
翠栀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夸赞道“娘娘天生丽质,自然是极美的。”
柳茹馨嘴角微微勾了勾,“速替我梳妆,再将前两日尚衣局新制出来的衣裳拿出来。”
翠栀一愣,“娘娘,那衣裳您不是说要留着过些日子宫宴上再穿?”
“过会子本宫要去给皇后请安,自然是穿着得要隆重一点。”
这下子翠栀彻底回不过味儿来了,这主子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去德坤宫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免了这段时间的请安,六宫众人都待在自己的宫里,很少走动。平时偶尔去见一趟皇后也就罢了,可今日……
翠栀福了福身,“娘娘,今日无早朝,皇上怕是会留在德坤宫中用早膳,还没走呢。”
柳茹馨撇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没走本宫才要过去,皇上现在心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本宫这会子过去不是正好让皇上看看,我们姐妹情深。”她刻意拖长了最后几个字,眸间尽是狡黠。
翠栀立刻明白了自家娘娘的意思,“奴婢这就替您梳妆!”
……
往日里雕梁画栋的芙湘宫如今分外的冷清。薛慕娴独自坐在寝殿里,把玩着贵妃榻上的玉如意。
碧心垂着头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方才得知的消息,皇上昨晚上……”
薛慕娴一声嗤笑,“皇上难不成真留宿在宜嫔宫里了?”
先前她提示她可以在德坤宫与勤政殿之间必经的那处小花园里等着同皇上偶遇,也不知那个蠢货究竟成功了没有。不过不论她有没有引起皇上的注意,只要见到了皇上也够给皇后添添堵的了。
碧心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娘娘……不是宜嫔。”
薛慕娴眼眸一冷,随即听到了碧心刚刚未说出来的后半句。
“皇上昨儿晚上留宿在德坤宫了。”
薛慕娴将手中的玉如意一掷,上好的羊脂玉制成的手柄在花纹繁杂的波斯地毯上翻滚了两圈,当啷的一声,吓得在场的所有人一哆嗦。
碧心示意身后那些无用的小宫女赶紧出去,自己敛了衣裙,跪在了薛慕娴脚下,“娘娘息怒。皇上、皇上兴许只是一时兴起,侍寝一夜而已,算不得什么。”
薛慕娴深吸了几口气,敛去了眸间的阴沉,“你懂什么,有第一晚未必就不会有第二晚,她本就压着本宫一头,如今得了宠只怕越发要耀武扬威了。”
她惯是个沉得住气的,只是今日这样的消息传来,恰恰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碧心垂了垂首,“娘娘,换个思路想想,至少皇上打今儿起便开始入后宫了,皇后能留得住皇上一天,还能日日侍寝了不成?这往后宫里头的恩宠,肯定不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碧心得知了这个消息便知道自家娘娘定是要动怒的,没提前做好了准备,她也不敢进来。
薛慕娴沉了沉,细长的手指紧攥在身侧秋香底的软垫上。
这道理她懂,可她如今仍在禁足之中,就算出了第二人也不会是她薛慕娴,宜嫔又那般蠢顿,怕是那淑妃已经按捺不住要去勾引皇上了。
到时候淑妃与皇后沆瀣一气……现下就连那朱兰依现在也敢明目张胆地往皇后宫里跑了。
她沉声开口道“前些日子家里递消息说很快就能让本宫出去,怎么又没动静了呢!”
碧心微微一颤,“娘娘,老爷是在前朝周全来着,原本这事便要成了,谁知那镇北侯府……”
“镇北侯府怎么了?”
碧心将头垂得低低的,“镇北侯府的嫡子,温承修,温将军回来了。只是一个镇北侯还好对付,这温将军一回来处处与咱们薛府作对,老爷迫不得已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了。”
薛慕娴细眉紧蹙在了一起,温承修,这名字她曾有过耳闻,可不就是皇后的亲哥哥吗?从前他常年在边关根本对他们在朝中构不成威胁,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真是又来了一个碍事的,害得她到现在也出不去。
“全都指不上。”她眸间尽显阴霾,沉沉地靠在身后软垫上。
自家兄弟中没一个靠得住的,还不及她温映寒的兄长。与其指望着他们还不如指望着自己。
“都下去吧。”
碧心慌忙起身,不敢多言,匆匆退了下去。
屋中只留了薛慕娴一个人,静默无言。
……
清晨的曦光透过轻阖着的云窗,静静地照射进内殿里。寝宫之中一片宁静,偶有窗外梧桐树上的鸟啼声传来,别样的安稳与静谧。
燃了一夜的烛台早已熄灭,垂着秋香底暗纹帷幔的架子床内,光线显得有些晦暗。那被拉好了的床幔是由上好的锦缎制成的,遮光效果极好,外面透进来的光亮丝毫没能打扰床上那人的浅眠。
许是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温映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换了个姿势,左手轻轻滑落到另一侧,整个人随之平躺在软榻之上,不知怎的,今日的锦被似是比往常的要暖些。
迷蒙之中,她的手似是触到了什么温热的暖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