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朕说什么?”
第85章
夏蝉虫鸣成了这寝殿之中唯一能听得到的声音, 屋中安静至极, 唯有微风拂过时传来玉石清脆的碰击。
温映寒知道沈凌渊晚上会过来, 只是没想到他进来时恰巧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站在小圆桌另一侧的柳茹馨, 她快步上前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动作迅速得就像先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嫔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福金安。”她毕恭毕敬地福下了身子, 红珊瑚串料珠的耳坠随着她垂下的视线轻轻晃动, 是特地选好的角度能衬出人的娇俏。
温映寒怔怔地站在原地,意识到沈凌渊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望在自己身上, 这才抬眸望上了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
她微微屈了屈膝。
柳茹馨福着身子半晌也不见有人说话,讪讪地笑了笑自己起了身。她似是娇羞地望了一眼沈凌渊的方向,算上这几次宫宴也未曾有机会同沈凌渊有过这么近的距离,这一趟德坤宫绝对是没有白来。
她声音细而委婉“皇上您误会了,嫔妾刚刚正在和皇后娘娘猜皇上喜欢什么样式点心的事呢。这左右也猜不出来, 皇后娘娘便叫嫔妾去问, 没想到皇上您亲自过来了。”
这话一听就是临时胡诌出来的,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反倒像是在为上一刻发生的事做遮掩似的。
柳茹馨是想让温映寒提薛慕娴, 但绝不可以是她也在场的时候,不然皇上不喜皇后了再迁怒了她怎么办。刚刚皇上进来前的话题, 她必须给遮掩过去。
正巧刚刚去沏茶水的翠栀端着两杯新泡好的绿茶走了进来, 柳茹馨立刻上前将其中的一杯端过, 捧到沈凌渊跟前, “皇上, 这是嫔妾刚刚命人专门给您沏的茶,您来尝一尝嫔妾宫里的手艺吧。”
温映寒只觉得自己这内殿太小,不够她忙来忙去的,眼瞧着柳茹馨这行云流水般地动作,温映寒彻底认清了她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游说她严惩薛慕娴是其一,但柳茹馨真正想得到的便是在她宫中遇见沈凌渊了。
前朝朝政繁忙,每日需日理万机,皇上十天半个月不入一次后宫,柳茹馨总共没见过几次沈凌渊,还全都是在大小的宫宴上遥遥地一望。
从前叫温映寒引荐自己可不是说着玩的,柳茹馨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温映寒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她这才急中生智,料定今日宫宴皇后辛劳,过后沈凌渊一定会去德坤宫看望,说不定还要大赏。
柳茹馨这才拖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走,不管温映寒再明示得多么明显也只做不见,撑也要撑到皇上到场。只不过这皇上来的时机好像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还有这氛围……
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想是要封赏些什么的?
她是琢磨不明白这件事了。温映寒心里却清楚得很,加上先前在宫宴上发生的事,连温映寒自己都觉得眼下这场景实在是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顾及着柳茹馨还在这里,她轻轻动了动唇“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皇上切莫当真。”
沈凌渊眸色微深,微微颔首,“淑妃为什么会在此?”他声音平缓。
柳茹馨一听沈凌渊终于提到自己了,顿时振奋,丝毫没有留意到沈凌渊说这话时视线依旧是在温映寒身上。
“是宫宴过后嫔妾亲手做了些糕点跟皇后娘娘提了,娘娘便邀臣妾过来谈天,叙叙旧什么的。”
她刚刚和温映寒提糕点的时候还说是自己上午做的,这一会儿的工夫便实话给说出来了,只顾着想讨好皇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前后说的已经不一样了。
“叙旧?”沈凌渊薄唇轻启,没接柳茹馨递上来的那杯茶水,缓缓踱步到温映寒身前,“皇后特意邀了淑妃这个时候前来?”
“臣妾没有。”
柳茹馨心里一慌,急忙找话语掩饰“嫔妾有幸同皇后娘娘在闺中便相识,嫔妾笨嘴拙舌也没什么能帮到皇后娘娘的地方,便想着时常过来同娘娘叙叙旧,好帮皇后娘娘早日恢复记忆什么的。”
她话是这样说,但实际自己已经在暗中向太医院打探过了,明摆着这皇后的失忆之症是治不好了,这才放心地一次一次到这边来。
事情这么下去肯定是对她不利的,柳茹馨想起了前些日子看到的某件事,眼睛一转,轻轻开口道“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想早日恢复记忆的,不然家中也为娘娘担心,那日温大人在御花园见您,便也是来询问您的身子可有好些的吧?”
后宫嫔妃不能私自见家人,就算是皇后也不例外。一贯守规矩的皇后做出这样的事,就算皇上网开一面不严惩,想必她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也会有损不少的。
“出去。”
沈凌渊薄唇轻启,在场的温映寒和柳茹馨皆是一怔。
“听不懂朕的话?”
柳茹馨心脏跟着颤抖了一下,明明是夏季却恍若身处于寒冬腊月里的雪夜,“皇、皇上是说让嫔妾……”
沈凌渊眸色深沉,望着她身上的眸光尽是淡漠,明明是平缓的语气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寒意,“不然朕能说得是皇后吗?”
柳茹馨吓得连茶水都端不稳了,热茶一抖从杯间溢出了些许淌在了她的手上,滚烫的温度立刻就烫红了一大片。她却连声音都不敢出了,直接推给了翠栀。
“嫔妾告退!”
她低着头赶紧带着人走了,满脑子想的只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片刻也不敢再停留了。
翠栀紧赶慢赶地追在她身后往外走,从前竟不知晓皇上是这样可怕的人。两人走出了两条宫巷,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将气息喘匀,生怕一不下心便被拉回去治了罪。
“娘娘,娘娘您说,皇上怎会发这样大的火气?”
柳茹馨一想起沈凌渊刚刚的淡漠的神色就感到后怕,她怒瞪了一眼德坤宫的方向,“还不是因为那个晦气的人,做出那样有违宫规的事,定是皇上要治她的罪,迁怒于咱们了!”
她思来想去也只觉得是这件事的缘故了,不然皇上怎么会突然赶她走呢?早知道这样,她就该鼓动别人来说这件事,实在不行还可以暗中让宜嫔知道一下消息,拿她做挡箭牌。
这下可好了,就算今日没被治罪,皇上也迁怒于她了。往后再想获得恩宠,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成了!
翠栀也是慌得厉害,“娘娘今日不该提这事的,您在外一向表现得与皇后娘娘交好,这事由您说了非但皇上不喜,皇后那边恐怕对您也不会向从前一样了。”
柳茹馨攥了攥手指,“罢了,皇后大不了事后本宫再去解释,她念及旧时情谊不会不管我的。今日发生的事,不准说出去,本宫不想听到一点风言风语!”
翠栀赶紧低下头,“奴婢明白!”
她慌忙上前扶住柳茹馨的手,两人一同往回宫的方向走,许是看柳茹馨面色有些发白,忙开口劝慰“娘娘不必太过忧心,皇上今日就算是生气也是因为皇后的缘故,不会同您计较的,过些日子便也忘记了。就像宜嫔,您看薛妃现在都那个样子了,她不还是好好的?”
柳茹馨顿时眉心一蹙,“你拿本宫跟她想比?”
翠栀也是慌不择言,没想到劝慰的话会适得其反,她赶紧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柳茹馨甩了甩衣袖,一脸厌恶,“她就是薛慕娴养的一条狗,甚至连自己当了狗都不清楚。罢了,别在外面给本宫丢人现眼了,回宫!”
“是!”
……
此时的德坤宫中,出去的可不止是柳茹馨和她的下人。站在门口的王德禄识趣地给屋中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跟着柳茹馨前后脚地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内殿之中只剩了温映寒和沈凌渊两人。
“还学会搬救兵了?”
沈凌渊声音低沉平缓,语调间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变幻,但全然是与刚刚不同的语气。
温映寒轻轻摇了摇头,“臣妾没有。”
她知道柳茹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前前后后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她刻意叫人过来好避开沈凌渊似的。
但她就是“搬”也不会“搬”柳茹馨过来。
她根本没想避开他,而是正相反,她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想被沈凌渊误会了。
“御花园的事确实是一场偶遇,是臣妾去见皇上的路上遇见哥哥的,不过是见面的一场寒暄。”
“淑妃今日会过来臣妾并不知情,原想着早些将她打发了,不想还是被皇上撞见了。”
“还有那张字条,臣妾事后想了,确实是臣妾有错在先。它意外地出现在了茶杯底下,可臣妾没有半点打算去见他的意思,皇上既然看过了那张字条也该注意到了,上面写的是呈上寿桃之前,臣妾当时一直在皇上身边,哪里都没有去。”
“皇上还想听臣妾解释什么,臣妾可以一一解释了。”
她自顾自地开口,将眼下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部说给他听。
沈凌渊眼眸微动,无奈地缓缓走到她的身前。
他声音轻缓“就这么怕朕生气?”
温映寒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未语,如此近的距离她只有抬眸才能看清那人的眼睛。
“乾盈殿那个下人已经被杖责后逐出宫去了。这次是偶遇,但你若是想见温承修了,随时可以跟朕提。让淑妃离开是因为她太过聒噪。”
“温映寒,现在你还怕朕吗?”
第86章
沈凌渊攥住她手的时候,可以明显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原是不悦的,却在望见她极为认真同他解释这些事的模样时,忽然不想再让她担心了。
现在还怕他吗……?
沈凌渊方才的话语久久地回响在温映寒的脑海里,她不是怕他这个人,而是像他说的,怕的是他会生气。
就像宫宴上薛慕娴用宜嫔跌落高阶的事搬弄是非时,温映寒会问沈凌渊信不信她。
沉默之中,她恍然发觉,自己好像怕的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不再相信自己。
“皇上相信臣妾所说的?”
沈凌渊垂眸望着她,眼尾微挑,“难不成是你在骗朕的?”
温映寒立刻摇头,“臣妾所说句句属实。”
沈凌渊将她认真的神情尽收眼底,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朕不是说过,你信朕,朕便相信你。”他抬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没将朕说过的话听进去。”
温映寒吃痛抚上自己的眉心,觉察到沈凌渊唇边淡淡的笑意,好看的桃花眸里添了几分嗔怪的意味,“皇上今晚过来难道不是来跟臣妾兴师问罪的吗?”
沈凌渊顿时无奈,他总共同她说了那么一句话,怎么就变成兴师问罪了。
“明知朕晚上要过来,还将淑妃请到你这德坤宫里,朕还说不得你了?”
温映寒抬手揉着被他戳痛的前额,细眉轻蹙,低声开口辩驳“臣妾刚才就跟皇上说了,淑妃不是臣妾请过来的,是淑妃自己要来的。”
“你不想见她了?”
温映寒微微一怔,轻轻动了动唇。从前她总是念着年幼相识的情谊,在心中待柳茹馨,多少是和其他嫔妃不同的。那些她依稀能回忆起来的记忆中,还是有不少跟她在宫外相处的画面。
今日之事若换作是薛妃宜嫔,她大可以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人拒之门外。不过今日一过,柳茹馨已经同那些嫔妃没有什么区别了。
旧时情谊终如过往云烟,在一次又一次地消磨中消散殆尽。对方口中已充满了谎言与算计,不是她不念旧情,而是她不想再同她消耗下去了。
沈凌渊偏过头望着那小圆桌上柳茹馨忘记带走的糕点,“那一会儿便叫王德禄传朕口谕,皇后身子不好需要休息,除了平常的六宫觐见请安,其余时候一律不准到德坤宫来打扰。”
温映寒抬眸轻轻地笑了笑,“皇上说的跟有多少嫔妃会整日到臣妾宫中来似的。”
她望了望自己还被沈凌渊握着的手,原本微凉的指尖已经染上了那人手掌心的温度。就算有一天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可以信任了,但至少这个人永远都不会骗自己。
“皇上不必下这道口谕了,后宫的事臣妾往后会处理好的。”
沈凌渊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醇沉缓“当真?”
温映寒轻轻颔首,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一本正经,“只要皇上最近不纳新人进来,臣妾暂时还是可以处理得好的。”
如今宫中嫔妃不多,薛慕娴已经被禁了足暂时可以安生一段时间,宜嫔是个自己没什么主意的生不出事来,朱兰依同其余几个嫔妃一贯让人省心,只剩一个柳茹馨,她已经大致想好了要如何处理。
宫宴过后统调调配,记档整理,再加上日常那些需要她过目的账簿,只要不生出新的事来,她这段时间就可以管理得过来。
沈凌渊闻言眸色微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勾住暗纹繁杂的衣领微微向外拉了一下,“皇后不想要新人进宫?”
温映寒心里正算计着刚刚漏数了夏日里要给宫人们添消暑份例的事,听到沈凌渊问这事,也没多想,点点头便应了下来,“嗯,还是不要有新人了。”
沈凌渊深黑色的凤眸中微不可见地涌现出些许变化。
温映寒睫毛微垂,没能看到沈凌渊的神色,她似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忙开口问道“皇上不会是想选秀了吧?”
若是要选秀,她岂不是还要准备更多的东西。
沈凌渊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语气不易觉察的温和了许多,“朕不选。”
温映寒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一心只想着管理好六宫的事,也没反应过来这话可不是她一个做皇后的该说出来的。
沈凌渊揉了一把她的额发,声音低缓似是有些无奈“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瞎想些什么?”
温映寒恍然想起如今宫中这几个人还是太后给选进来的,以为沈凌渊还是一心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选秀的事。她想起那堆积的奏折和前朝边关的战事,就觉得这事也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