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娇望着顾庭的衣角消失在视线里,才掀起帘子跳下马车。
两人自然都没了再说故事的心情,沉默着一起回了小院里。
顾庭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今日阿玢带林余娇出门,竟然是在琳琅书坊偶遇了谢言煜,两人重逢,说了许多话。
而且......林余娇还亲自替谢言煜挑选了采买的书籍。
知道这些事,顾庭气得又砸了桌子。
谢言煜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竟然跑去琳琅书坊买书?
哄鬼呢这是!!!
晚上,顾庭仍闹着别扭,没有去林余娇的小院里。
反而是给阿玢下了禁足令,罚她三个月不许出门,好好待在房间里自我反省。
谁让她不好好看着林余娇的。
明明他让阿玢好好守着,不许林余娇和旁的男人有任何接触交流。
可她倒好,守着守着给林余娇守出一个救命恩人来!
......
阿玢哪是个闲得住的性子,被关了两日,就叫苦不迭,哭惨的声音都能传到林余娇的屋子里来。
尤其在晚上,跟鬼哭狼嚎似的,听起来还有那么些瘆人。
林余娇知道此事因她而起,也感激阿玢在顾庭面前说情,她才有去琳琅书坊散心的机会。
林余娇便去阿玢的门前答应她去顾庭那儿替她求情,阿玢总算消停了,只盼着能快些解禁,出去和兄弟们把酒言欢,才是人生啊......
林余娇答应了阿玢尽快救她出去,也就不敢拖延,待顾庭散了朝回来,她便带着香葶,一起朝顾庭所住的崇乾堂去了。
她这回也不敢做什么吃的了,怕又不知何处得罪了顾庭。
顾庭前脚刚进了崇乾堂,就听到下人通报,林姑娘来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他的崇乾堂。
顾庭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人而来。
看来阿玢还是有用,以后她不理他了,他便罚阿玢,让阿玢鬼哭狼嚎缠着她,她就不得不来找他求情了。
顾庭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法子,脸上却不显,只是懒懒抬了抬眸子道:“让她进来吧。”
林余娇提着裙摆走进来,身影端正秀丽,却没看他,眼睛一直垂着,盈盈行礼道:“殿下......”
“何事?”顾庭想起一个大少爷还没解决,又冒出来一个谢言煜,心里就堵得慌,对她的态度也只是不冷不淡的。
林余娇的声音很是温和,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心底舒泰,“殿下,妾是为了阿玢的事所来,殿下为何要罚她禁足?”
顾庭黑瞳里满是阴沉之色,“她犯了错,自然该罚。”
林余娇眉心微蹙,声音仍旧轻软地说道:“殿下莫要因为妾的事情而迁怒于阿玢......”
顾庭脸上冷淡的神情未变,望着她的黑瞳里满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戾气。
林余娇想到来之前答应过阿玢的事情,摇了摇唇角说道:“若殿下心中有气,冲着我撒便是,不该殃及阿玢。”
顾庭嗤笑一声,眸底幽暗,似是含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池水,“对你撒?你受得住么?”
林余娇呼吸一滞,竟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幸好这时,有人进来解围了。
太子府的王管家过来通传,袁绪杰携儿子袁子越前来拜会。
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林余娇长睫陡然一颤,面露异色地看向顾庭。
顾庭也恰好在打量着她的神色,从她的眸底并没有瞧到任何旧情流露之后,他心底才悄舒坦了一些,面不改色地道:“让他们进来吧。”
林余娇忙福了福身子道:“那妾先下去了。”
“不必。”顾庭眸光幽幽地看着她,指了指靠东的那扇金漆点翠屏风道:“你便去那站一会吧。”
“......是。”林余娇虽然也不大明白为何顾庭要让她躲起来,但还是听话地提起裙摆走到了那屏风后面。
因怕被过来的袁绪杰和袁子越瞧见了,她便走得格外快些。
裙裳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显得身段愈发娇媚动人,惹得顾庭的眸子也暗了几分。
林余娇刚走到屏风后站定,便见到袁绪杰和袁子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从见到他们身影的那一刻起,林余娇的身子便止不住轻颤起来。
离开袁府时的那些恶寒画面,此时又不由自主浮上了脑海,令她脸色变得苍白。
袁绪杰,便是袁府的老爷,而袁子越......
是他唯一的儿子,从前袁府的大少爷。
......也曾是她权衡利弊过后,想要嫁的人。
只是后来,当她看清了袁子越的真面目,除了一阵恶寒,再没有旁的心思。
甚至林余娇不得不和林余逸逃离袁府,也是拜这位大少爷所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余娇透过屏风,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看不真切,却咬牙切齿地红了眼。
袁绪杰和袁子越踏入正堂后,便一直低着头,不敢到处打量。
虽然太子府上下并不如他们之前所住的袁府那般几乎是用银子砸出来的富贵,却有一股令人心悸不敢有丝毫不敬的气派与威严。
他们甚至都不敢直视太子殿下的容貌,便跪在了地上,行过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站起来。
却依旧没有抬头,畏畏缩缩望着地面,仿佛在害怕什么。
顾庭勾起唇角,完全想象不出从前他在袁府当家丁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趾高气昂的模样。
顾庭淡淡的眼风瞥过他们父子二人的头顶,却没说话。
他知道这俩人今日来是做什么。
袁绪杰的官职虽然小,可却也是如今袁家上下所指望着的。
他们袁府的所有家底都已经充盈了国库,现下到了京华,只能靠着袁绪杰那点微薄的俸禄生活。
就算是这样,皇上竟然还把袁绪杰给停职了,就连那点点微薄的俸禄都停发了。
袁府都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哪里受得了如今的苦日子。
家中的女眷一个个成日垂头丧气叫苦连连,就连袁绪杰自个儿也受不了了。
思来想去,他得罪皇上的地方,也就只有进京那日马车冲撞了太子殿下。
袁绪杰只能带着儿子一块,来给太子殿下请罪,以示诚意。
其实袁绪杰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但是都被拒之门外,没有见到太子殿下,而他们袁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尽管来京华前就已经遣散了大批下人,可现在没了俸禄,他更养不起一大家子。
甚至昨儿阖府上下吃的饭菜,都快让人难以下咽了。
袁绪杰叹了口气,又想到今日来虽然不抱希望,却见到了太子殿下,想必是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忙跪在地上,又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太子殿下,之前是下官初来京华,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管教好下人,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顾庭转过身,走到他们跟前,高大峻拔的身影仿佛一座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大山,威压尽显。
他勾了勾讥诮的唇角,声音冷淡至极,“依你这么说,是孤不依不饶,斤斤计较?”
“哪敢啊......”袁绪杰忙跪在地上狠狠磕起头来,砸得额头都有些红了,而袁子越在一旁也有样学样地磕了几下,只是不如他爹狠,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顾庭的眸光转到袁子越身上,声音极不耐地轻嗤道:“行了,抬起头说话吧。你们将头故意磕破,是想走出去告诉别人,孤有多残忍苛刻?”
“下官不敢......”袁绪杰一边说一边抬起脑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痕。
只是当他看清楚顾庭的长相后,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越发如死灰一般了。
这......这太子殿下的长相,怎么那样像他从前府上的一个家丁......?
若是寻常的家丁,袁绪杰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但是这个家丁不同,他听说是模样生得格外好,可性子又拧得很,所以常常被府上的几位姑娘故意刁难欺压。
虽然是胡闹的事,但袁绪杰向来宠爱女儿。
更何况,不过是个低贱的家丁,想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便是,只要不脏了他家几位姑娘的手就行。
所以袁绪杰从来没管过,即便亲眼所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从前的事,在袁绪杰的脑海里飞闪而过,他又想起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流落民间多年,后来才被当今圣上寻回来的。
袁绪杰的手已经忍不住颤了起来,脑门上的汗直冒。
不......不会就这样瞧吧?
袁子越在一旁,也已经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他也曾见过几位妹妹欺负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因他容貌不凡,所以他印象很是深刻。
当时,他也看这小白脸不爽,徒有一张脸有什么用?性子拽成这样?还不是在他袁府做家丁?
所以,还落井下石踹了几脚。
袁子越想起来,忽然觉得脚有些冷有些疼。
顾庭垂眸幽幽看着他们两人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眸里露出几抹深不可测的笑意,“看来,两位是想起来了?”
虽然袁绪杰和袁子越都难以置信,在心底否认了一万遍。
这只是个长得像的而已,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他们又怎么可能这样倒霉?
可是顾庭的这句话一出,就已经将他们心底仅存的那一些希冀和侥幸,全部无情的捏碎了。
当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真的曾是当年袁府的家丁,那个被他们踩在脚底,连看一眼都不屑的家丁。
袁绪杰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他忽然明白,为何袁家的盐商资格被官府收回了,为何袁府的滔天财富,都要被充盈国库了。
原来......
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啊......!
袁绪杰跪在地上,忽地一股腥热涌上喉头,竟然喷了一口血出来,洒在光洁的地砖上。
“爹!”袁子越紧张地扶住袁绪杰,仿佛是看向救命稻草一般,仰视着顾庭说道,“殿下,当年的事,都是我的几位妹妹做得不对,我们袁府的其他人可都是无辜的!”
言下之意,就是与他无关。
他的几位妹妹来受罪就行了,可别牵连到他就行。
躲在屏风后面的林余娇狠狠蹙着眉尖,只觉得袁子越这个人,更欲让人作呕了。
她当年若是早些发现他是个如此没有担当软弱无能的角色,就不会现在想起送给他的鞋和荷包都觉得恶心了......
顾庭也嗤笑一声,冷冷睨着他们父子二人,一脸无辜又惨白的脸色。
正和煦的日光从门外照进来,映得他眸底越发深不见底,幽幽冷冷。
是啊,始作俑者是袁府的几位姑娘,可其他人,难道就是无辜的么?
他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袁府的其他人,要么落井下石,要么熟视无睹。
更何况,袁府的几位姑娘只是想法子如何欺.辱折磨他,那些要动手的事情,都是让其他人来做的。
她们欺压他,甚至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想起在袁府受过的那些屈辱,顾庭就觉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锯。
那些画面,一幕幕,藏在心底生了锈,他不愿意想起,可却一直都难以让他忽视。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便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闪过,提醒着他,他曾多么屈辱地活着过。
后来有了林余娇,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沉浸在芙蓉帐暖之中。
袁绪杰总算缓了过来,可他知道,太子与他们袁府的仇,是过不去了。
毕竟......他虽只是略有耳闻并且见过一两次他的几位女儿是如何欺负太子殿下的,都觉得有些太过了。
袁绪杰想想,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当时......怎么就这样纵着她们胡作非为呢?
袁绪杰这样想了,也立刻就这样做了。
他开始狠狠抽起自己的耳光来,一下又一下,响亮又有力。
他恳求着顾庭,“太子殿下,下官求您了......且放下官全家一条生路吧!”
顾庭眼神蕴着莫可名状的嘲讽,冷声道:“听起来,倒是孤穷凶极恶呢。”
“下官说错话了,该罚。”袁绪杰面如土色,继续抽着自己的耳光。
可顾庭却转身而去,幽声道:“送客。”
简单的两个字,将袁绪杰此行来拜见他的希望,全部硬生生地掐灭了。
袁子越一边扶着自个儿的父亲,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顾庭走到那扇金漆点翠屏风旁边,牵着一个女子离开了。
顾庭方才待他们是半点不留情面,冰冷至极,对这位女子,却是显得格外耐心且有温柔。
不过那位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身段却是极美,端正秀丽,娉婷袅娜,很是温婉柔美。
袁子越皱了皱眉,总觉这道身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
而袁绪杰发现他自己的苦肉计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坐在地上长叹了一声,仿佛苍老了许多。
今日这一番折腾,虽然不起用,但他知道袁府,是得罪了一尊怎样的大神了......
......
长廊下,林余娇还在被不由分说地顾庭拉着往前走,她穿的青色曳地裙在地砖上轻轻扫着,拂过廊柱和雕花木格,留下斑驳的光影。
林余娇咬着唇角,望着顾庭冷硬的侧脸,小声提醒道:“殿下,已经走了很远了。”
她知道他不想看到袁绪杰和袁子越父子二人。
可如今,若是再走,都快要走出太子府了,她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林余娇见顾庭虽然在袁家父子面前出了一口气,但明显也很不好受。
从前的许多事又涌上心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已经崩溃了。
唯有顾庭这样心肠坚硬的人,才能承受那些磋磨和苦难......
林余娇想起以前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不免也有些心疼他。
她向来心软善良,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声音轻糯极低地安抚道:“殿下,都过去了......”
顾庭脚步顿住,可眸底翻涌着的情绪却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