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奴才一时不查,将一个月前的料子给了太子殿下,这才让陛下看到成色不好的玩意儿。”
李元澍撇了撇嘴问道:“刘守成,这是怎么回事?”
刘总管跪下答道:“回陛下,一个月前内务府的缎子不够用了,徐国公府的料子又都放的有些旧,便先进了一批蜀缎试试。奴才事先与汉中王说这批缎子事关皇陵陪葬,须得小心谨慎,谁曾想汉中王依旧进贡了这批东西,说蜀中偏狭之国,物产稀少,只有这个。奴才不敢用便存了起来。”
“混账!”李元澍大怒,一脚踢在刘总管的肩膀上,刘守成疼也死死闭着嘴。
“汉中王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旧日的功劳作威作福罢了!朕要下召申斥……”李元澍话锋一转,忽然看着太子李景问道,“……朕记得,汉中王杨勇是太子妃的父亲吧。”
太子如遭雷击,赶紧跪下扣头道:“回父皇,杨勇虽是太子妃之父,但此事与太子妃绝无关系!与东宫绝无关系!儿臣明明查探清楚是徐家的布料有差错,何时又来一批蜀缎了?!”
李元澍冷冷一笑道:“你今日煞费苦心先是拿出一块料子让朕生气,又引朕来内务府查看布料,无外乎就是想让朕遇到阿沅,发现布料的纰漏,你却没想到真正出纰漏的是太子妃的娘家。太子,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李景一下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之前你的种种错处,朕尚思包容一二,如今看你愈发不堪,必须加以惩戒!从即日起太子闭门思过,参评政事便交由宁王处置。”
轻飘飘一句话,最后击垮了李景,李景恶狠狠地瞪着徐沅芷,痛骂不止,只是皇帝已经离去,并未听见太子的这些叫骂。
“徐沅芷!今日之事本宫与你不共戴天!你们徐家的缎子就是有问题!你使了什么障眼法才瞒过父皇耳目?!”
徐沅芷轻巧一笑道:“太子殿下不事稼穑,不懂蚕桑,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至于我用了什么障眼法,自然是不能告诉太子殿下,这可是我徐家的商业机密。”
徐沅芷的笑容冷下,垂手侍立,意思是请太子先走,但李景从徐沅芷的神情里看不出一丝恭敬。
“太子殿下,请吧。”皇帝身边的宝公公提醒了一句,李景只能恨恨离去。
徐沅芷松了口气,轻轻抚摸自家缎子外面印着芷花的粗布外皮,浅浅一笑。
………………
浣花轩晃动的灯下,李陵正拿着一块缎子端详,烛火映照下隐隐的丝质光彩漂亮极了。
“你让我从内务府弄一块蜀缎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要用李代桃僵之计,不过中山王进贡的蜀缎确实也有问题。”
徐沅芷斜了李陵一眼问道:“你没让人发现你拿了内务府的蜀缎吧?”
李陵轻笑道:“你夫君我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我手头的蜀缎是直接从贡品里抽出来的,压根儿没进内务府。”
徐沅芷好笑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从贡品里拿好处?”
“这算什么,李景拿的有我十倍不止。而且我是借检查的名义拿的,中山王原本就心虚,随便拿个一匹两匹根本不叫事儿。”
“中山王敢跟刘守成说那种话,嚣张至极,竟也会心虚?”
李陵挑了挑眉说道:“中山王并未说谎,今年蜀地雨水增多,据说许多桑树根都泡烂了,没有桑叶哪儿来的生丝。父皇本就与杨家不对付,时常挑中山王的错处,中山王怀恨在心,又恰逢宫中索要贡品,这才说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语。”
“那你是如何让太子拿成蜀缎的?”
“李景认定了徐家的缎子有问题,拿到缎子丝毫不怀疑,我只不过在检查蜀缎的时候,把徐家的蓝色粗布包在蜀缎外面罢了。”
徐沅芷笑道:“也对,徐家的布料行销天下,唯独蜀地是自产布料自给自足,中山王的奴仆不认识徐家的芷花图案也很正常。”
李陵用铜剪子剪了一下灯花,忽明忽暗的烛火一下明亮起来,徐沅芷揉了揉眼睛,看书轻松了许多 。
“诶……”李陵笑着戳了戳徐沅芷的肩膀,“你那缎子究竟是怎么织出来的?华京周围村子的桑户都减产了,你哪儿来的生丝?”
徐沅芷合上书本,捏着书脊在李陵眼前晃了晃,封皮上三个大字——考工记。
“我幼年之时,将徐国公府的产业全都学过一遍,但也是不求甚解,只知道养蚕缫丝,守分从时,有许多巧方记在这书上我都忘了。如果我从外地进生丝,进货的人立刻就会把消息报给李景,无异于打草惊蛇。只有用同样的比例织出质量更好的缎子才能避过李景的耳目。所以我用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生丝,你看看这好缎子的经丝纬丝,跟差缎子有何区别?”
李陵对着蜡烛看了一会儿答道:“竟然是一样的根数。”
“没错,只是生丝做的经线比原先更粗,这才能达到这种光华流转的效果。四十日前我按照书中的方法改善了养蚕方法,让桑户改养柞蚕,柞树料由我从外地拉来。柞蚕吐出的丝更挺括根粗,做成生丝能顶桑蚕的一根半,这才用同样的生丝麻丝比例做出了看似更好的缎子。”
“看似更好,这话是何意?”
李陵从未听过养蚕缫丝之事,嘴角悄悄弯起来,看着徐沅芷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是艳羡。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看纪录片,为什么现代人做不出48克的素纱襌衣。结论就是——现代的蚕都吃肥了,吐得丝比古代粗,把蚕饿一饿,吃点差的,就做出来了。
第46章 夺回
“柞蚕虽然吐丝更粗壮, 但是吐出的丝是有颜色的, 若不是做明黄色的帝王常服,其他浅色衣裳都不好使。而且用柞蚕丝舍弃的是布料的轻薄柔软,当今陛下是农家出身,自然觉得越厚实越坚韧的布料越好, 但实际上自陈朝以来上流仕宦流行的就是轻薄似仙的外衣, 至今风气也未完全改变。”
李陵点了点头道:“难怪你给我买的衣裳里都是各种纱各种锦, 看着不大保暖,原来是流行。”
徐沅芷噗嗤一笑:“大富大贵的人家冬日都是紧闭室门焚香默坐,烧的地龙,但凡出去也有大毛衣服,自然不用穿厚重的衣料。”
李陵眉头一皱道:“你们这些有钱人, 真奢侈。”
徐沅芷抿唇一笑,复而正色道:“这个我承认,不过奢靡之风自陈朝始, 如今积弊两百年,陛下能正本清源, 我是十分敬佩的。”
李陵眯着眼, 右手撑着下巴, 放在徐沅芷的红木月牙桌上,猫儿似的看着女子道:“我当初也狠狠压制过奢靡之风, 你怎么不敬佩我?”
徐沅芷勾唇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不好意思,我只记得你让我吃了足足半个月的清粥配菜。”
“矫枉必先过正, 我这也是为了尽快出效果嘛。谁叫你是古今无双的贤后呢?更何况我不是陪着你吃了吗?”
徐沅芷冷哼一声,用书脊敲了一下男人的头,李陵怒目而视。
“你那叫陪着我吃?我抓到你两次偷偷开小灶了!”
“你自己说做了皇后连日吃的腻了,要吃几天清粥小菜,我趁机宣扬一下你的节俭事迹,顺便适当延长一下你吃粥的时间而已,史官都写你贤德了!”
徐沅芷握着拳头,手臂放在李陵的肩上道:“既然如此,穆老板你不如也表现一下贤德,明日起吃粥咽菜吧。”
“?!”
………………
内务府发生的事情就好似长了翅膀一般飞出了宫门,而且这件事还没完,皇帝动怒彻查承恩公府与东宫利益输送之事。连日来关押在五城兵马司的承恩公以及陆老夫人都要接受审问。
负责主审此事的正是刑部侍郎石达。若审案完毕,都察院稽查无误,便可交由大理寺审理复核,承恩公府就完了。
太子在东宫闭门不出,听着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心中一阵烦闷。今日早晨刑部的人来东宫,带着圣旨二话不说就冲到库房,找徐沅芷被贪墨的嫁妆。
“殿下,不必太过忧心,会平安无事的。”徐湘兰陪在太子身边,轻声安慰道。
“你懂什么?!一旦父皇认定我和承恩公府有联络,从此他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不是叫你把徐沅芷的嫁妆早早变卖吗?!怎么到现在还堆在库房里?!”
徐湘兰委屈道:“殿下,不是我不卖,是太子妃不卖,她说姐姐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骤然卖掉怕会吃亏,还有一些品相极佳的翡翠首饰,她还要留着自己戴呢。”
“蠢妇!蠢妇!杨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眼皮子浅的东西!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徐湘兰眼珠一转说道:“太子殿下别怪罪太子妃,她自小娇生惯养,入宫之后又有皇后太后撑腰,根本不觉得有人能惩罚她,若是殿下为这个和她置气,就不值得了。”
此言一出,李景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
太子妃在东宫作威作福也便罢了,如今竟影响了他继任大统之事,这个杨氏,不能再做太子妃了。
东宫的东西都被抄检了一遍,李景也不知查出了多少,只能徒劳地看着刑部之人把东西抬走,不远处站着几个生面孔,似乎在监视刑部搬东西,但李景也不敢上前去问。
此事有了皇帝的过问进展神速,三日之后刑部便审问完毕,将犯人押解至大理寺定罪。徐沅芷也被请去认自己的东西。
大理寺衙门在华京东北角,大理寺卿并刑部石大人都到了,徐沅芷下轿见礼,二位大人都很客气。
“徐大小姐如今深受陛下看重,真是大虞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石达感叹了一句,看着徐沅芷粉蝶团扇上一块千金难寻的羊脂白玉十分羡慕。
“石大人谬赞了,小女只不过是仗着父辈的功劳让陛下多看了几眼,大人才是大虞的栋梁之才。”
“今日徐大小姐可要好好看看,嫁妆里有没有短什么,我们刑部搬这些东西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哈哈。”
徐沅芷浅笑,这石大人想必是看见自己东西的奢华豪富受了刺激了。
走进大理寺的正门,过了穿堂,后面跪在正厅里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陆茂才还有陆老夫人。贵妾魏氏在抄家之时便早早逃跑,二房乐平郡主回了东海娘家,不受牵连。
陆茂才鬓发散落,身形消瘦,陆老夫人更是形容枯槁,白发苍苍,见到徐沅芷只是略略抬了一下眼皮,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沅芷冷笑一声:“你们也有今日。”
陆老夫人脸上的皮肉微微颤抖,眼神闪过哀戚之色,嗫嚅着说道:“芷儿,你去陛下面前求求情,绕我们一命吧……”
陆茂才眼白冲上,张口说道:“母亲,你求她做什么!就是她害的我们一家,来日我定要杀了她!”
陆老夫人眼角带泪,使出最后的力气打了陆茂才一巴掌:“儿啊,都是为娘的教子不善,才养得你如此嚣张跋扈,大虞如今只剩两位皇子。我们同太子一起遭难,陛下不会重罚太子,大错之下必要找一个替死鬼,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徐沅芷意外地看着陆老夫人,冷冷道:“你倒是比你儿子清醒。”
“芷儿,过去是老身对不起你,但我生来就是杨家人,你与宁王有旧,我又岂能对你慈眉善目?太后娘娘几次要了结宁王,若不是你花钱雇了大批高手,早就得逞了。我千方百计欺负你要你死,都是太后娘娘授意,若你与宁王没有关系,你就是我理想中的儿媳啊!”
徐沅芷略有动容,看着陆老夫人涕泗横流的样子,叹了口气。
“陆老夫人,党派之争里没有对错,你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才有如今的下场。我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但是很抱歉,我也帮不了你,因为我与你立场截然相反。今日我对你仁慈,明日你依旧会以我为仇敌,你也说了,你生来就是杨家人,这就是你必死的理由。”
“徐沅芷,太后娘娘绝不会放过你的!”陆老夫人尖利的声音大叫。
徐沅芷浅浅一笑:“陆老夫人您还是省点力气吧,大理寺卿一会儿还要结案,定罪之后还要关押到秋后,还有三个月呢。”
陆老夫人失魂落魄的落下泪来,陆茂才一听这话才觉出害怕来,跟着母亲一起求徐沅芷。
徐沅芷看着歇斯底里的二人摇了摇头,随着衙役去了后堂。
刑部侍郎石达在那里候着,徐沅芷略看了一眼地上的各类宝物,点头说道:“似是没短少什么,可以抬走了。”
“徐大姑娘不再点点?”
“不必了,嫁妆之中唯有一本考工记还算有用,其余俗物也不值什么。”
石达眼皮跳了跳,心底的酸水都快从喉咙眼儿里冒出来。
“那下官便将东西着人抬回徐国公府了。”
徐沅芷拱手施了一礼道:“怎好劳动大人?我们徐家的下人自己抬回去便好。此番查抄东宫大人费心费力,小女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如今的风声也不宜宴请。这块扇坠是父亲过去从昆仑山下带回来的,我一个女子拿着有些沉重坠手,不如赠予大人,也算是小女一片酬谢大人之心。”
石达惊喜万分,却推辞道:“这是徐国公特意寻来给小姐的,下官怎好夺人所爱?”
“哈哈,父亲常年行商,走到哪儿都要带十几二十件礼物回来,也就不稀奇了。若非今日偶然找出,我怕是忘了匣子里还放着这块扇坠,这可不是正说明大人与这玩意儿有缘吗?”
“如此,下官便却之不恭了。”
石达心满意足的接过扇坠,笑得嘴角都翘到了天上。
等徐沅芷走后,石达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十驾马车才能拉走的嫁妆,还有徐沅芷乘坐的那一顶青幄翠盖朱轮马车,碰了碰大理寺卿的肩膀。
“有钱,真是有钱。”
这边徐沅芷拿回了嫁妆,心中解气不少,后宫里却悄悄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当朝杨太后号称出身弘农杨氏,甚至当真威逼杨氏族长将她们一家写进了族谱,但追随皇帝的老人都知道,杨太后不过是沧州的一个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