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王殿下,并不像他想象中如此好糊弄。
第61章 贱卖
晚上睡觉的时候, 十一个达官贵人被安排在了一个大通铺里, 这些人里除了明如海,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种床榻。
“这也是给人睡的?!”吴盛满头冒火,怒吼道。
明如海老神在在地说道:“我睡这种床还是二十年前在乡学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在宁王殿下的府邸看到。”
沈瑜在一旁默默的铺床, 但是明如海一回头, 只见沈大人正拿着被套当床单铺上去。
明如海叹口气道:“沈大人, 还是下官来吧。”
沈瑜无措的站着,仍然没想明白为何这床单有两层。
扬州知府傅如晦一直看着窗外,挑眉幽幽道:“宁王殿下和徐大小姐去了同一个房间。”
吴盛冷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娘。
一个晚上,众人心情各异, 明如海领着其余官员商人打地铺,只有沈瑜一个人睡在床上,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睡着, 只囫囵睡到了天明。尤其是吴盛,心中一直愤愤不平, 又不敢跟二品大员争床位, 一晚上浑身酸痛, 眼泛青黑。
李陵坐在雕花红木椅上,荷珠在一旁打扇, 悠悠喝着茶。
“诸位昨夜睡的如何?宅院简陋,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好委屈诸位大人睡在一个房间里。”
其他人又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睡得好。
沈瑜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松垮垮的腰带,拱手说道:“宁王殿下,下官家中尚有老母,下官必须回家照料以尽孝道,还望殿下恩准。”
吴盛也赶紧说自己家里也有病重的父母。
明如海右边脸颊红红的,晨起他见沈大人怎么也系不好腰带,于是主动请缨帮他系,结果被沈瑜一掌铲在脸上,以为他在暗讽自己。
明如海也跪下来要走,他跟沈瑜原本关系挺好,现在才发现沈大人是真的不好伺候。
“沈大人的老母……本王记得沈大人今年三十有一,令堂今年五十岁整,前几日才从怀玉山进香回来,身体硬朗得很。若是沈大人担忧母亲,本王便亲自将她请到宅子里,本王也见见沈家的主母。”
“这……”沈瑜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口气说道,“那下官便在殿下这里再叨扰一阵。”
“吴老板的父母……本王记得七年前就去世了吧,难道说吴老板又认了什么干爹干娘?”
“你……!”吴盛好歹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明大人说家中有事,所以想走,本王冒昧地问一句,是何事?”
李陵表情认真,明如海只是想了一个托辞,没想到李陵真开口问:“下官……下官……”
李陵皱起眉头道:“难道说明大人不想住在本王这里?是嫌弃本王招待不周?”
明如海赶紧跪下,连忙告罪,最终也没说出个像样的理由。
其余诸人见这么个情况,也就不敢开口告辞,等早饭的时候,又是稀粥和豆腐,吴盛脸都青了。李陵默默的坐在主位上转佛珠,可沈瑜分明看见黄花梨的珠子被宁王捻的乱抖,有时候甚至直接越过了两颗。
“宁王殿下,下官冒昧地问一句……徐大小姐去了何处?”沈瑜目光沉沉,用勺子有一搭无一搭地搅动碗里的稀粥。
“她另有要事。”
………………
徽州府乡下来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田间劳作的人见到马车纷纷停下,庄主带着田庄上出力最大的几户农家人,都来磕头。
萧南扶着徐沅芷下车,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为徐沅芷遮阳。
“小的见过大小姐……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庄主有一张紫黑色的面庞,眼角鼻沟皱纹纵横,头发花白,目光浑浊,跟当年徐沅芷见他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在徐沅芷的印象里,江南田庄上的管事徐通是一个中年精干的男人,现在看去,全然是个老汉了。
徐家的产业遍布大虞的大江南北,各省各府最赚钱的产业都有徐家的一份,但是有的地方鞭长莫及,无法派专人经营管理,只能以最方便的方式投资。最方便的方式就是购买地产田庄。
田庄只需要派一个人去收租收粮,给农户租种即可,虽然收入不如行商多,但是风险小,可为万年计,所以徐家在江南等产粮地区买了不少田庄。
可是江南地区的田庄,是属于徐老夫人的。
徐国公怕将丝绸铺子马匹生意交到徐老夫人手上,以后被人蒙骗,所以徐沅芷手里拿的都是赚钱营生,徐老夫人手里的主要是养老用的旱涝保收的地产。
这也是徐国公的一片拳拳孝心。但是徐老夫人背后骂了不少徐国公的坏话,说他偏心女儿,不给她最赚钱的产业,徐沅芷也是听听便罢了。
“徐叔,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徐沅芷捧着徐通的手,一双结实的大手上布满老茧,看得徐沅芷十分心酸。
“唉……我老了,我不中用了。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让国公爷把我安排到江南田庄上收租子,可是我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阿沅……叔对不起你……呜……”
“叔,你别这样说,我在华京收到你的信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徐沅芷叹了口气,徐通赶紧让大小姐到自己家坐坐,喝口水。
徐通是徐国公的远房堂兄,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徐国公发迹之后也不忘帮衬兄弟。但是徐通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会做生意,所以求徐国公给他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来了这江南田庄。
徐沅芷和徐通寒暄两句,徐通的婆娘给徐沅芷上了一杯茶,徐沅芷爽快地喝了。
徐通腼腆笑道:“阿沅你别嫌弃我们茶不好,这茶是我们自己种的。”
“不会,我哪有这么娇贵。”徐沅芷也笑了。
徐通长叹一口气道:“阿沅,若是事情没到如今的地步,我也不会这么突然给你写信,只是这几年太难了,我想再不联系你,怕要出事。”
徐沅芷点点头道:“其实你早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这里出了这么多问题。”
徐通摇摇头道:“我也想联系你,只可惜我不识字,每次找人写信,都有人给老夫人通风报信,我的信就被拦下来,你看看这里……”徐通卷起袖子,小臂上凸出一块,“这就是他们发现我给你报信,打断了我的手!辛亏接的早,不然我成了残废了!”
徐沅芷愣了一下,眼神里透出寒意。
“徐叔,我虽然看过信,还请你跟我详细讲讲。”
徐通狠狠点头,喝了一大口茶,缓缓讲述。
“……大虞立国之初,还有些陈朝的乱党没平定,这些人流窜到江南活动。那时候大家不知道还会不会打仗,因此地价便宜。江南的田地,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亩,还都是肥田。我在田庄收租倒也清闲。但是三年前朝廷发下公文,江南一伙乱党被砍头,又抓了一大批红巾余孽,这些人过去都躲在乡下,现在彻底被揪了出来,乡下的地价就开始猛涨。这几年翻了足足四倍不止。”
“现在的地价几何?”
“十四两一亩。”
徐沅芷默默点头道:“倒是跟陈朝中期的时候差不多了。”
徐通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坏就坏在这儿!老祖宗在华京听说江南地价猛涨,便拿银子叫我们买田,我们买的多,比市价略便宜些儿,原本我以为老祖宗对我们的差事很满意,结果没想到她贪心不足,还要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地!”
徐沅芷抬眼道:“用太便宜的价格买地是官府命令禁止的,一旦低于某个价格,不能成交。”
徐通冷笑一声道:“老祖宗借着徐国公府的名号恐吓那些乡民,让他们卖田。那些人都穷了一辈子,因为江南打仗,人口减少,朝廷按人头分地,才能拥有自己的田地。徐老夫人恐吓不成,又去给沈家送银子,乡民告到官府,根本没人管,他们气不过就成群结队拿着锄头要来杀人,我们田庄上已经有两个断腿的和一个被打死了的,可老祖宗仍要强行圈地!”
徐沅芷面沉如水,静静听着徐通讲述,徐通又拉着徐沅芷去田里,对她说道:“大小姐,您看这一片片的田,全都淌的是血!这稻子,不知是多少人用命换的啊!您快去跟老祖宗说,人要知足,贪心太过要下地狱,再这样强行买地,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我们徐家的名声都生生被毁了!”
徐沅芷眼角带着泪,双拳紧握道:“徐叔,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解决的!等我筹了银子,把江南的地全都划到我的名下,再赔偿那些贱卖地产的乡民,以后再不能发生这种事!”
徐通捧着徐沅芷的手,久久不愿放开,仿佛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到了头,晚间又留徐沅芷吃了晚饭过夜才走。
另一边李陵还拘着这十一个达官贵人,三天下来,这几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宁王给他们提供的饭菜全都是稀粥豆腐青菜酸笋,一点油荤都没有,而且晚上又睡在通铺里,简直跟乡下的贫农差不多。
而且江南富庶,就算是乡下也能吃上肉,也没有像他们几个这样惨。
第四日清晨,按例又该喝稀粥了,吴盛却偷偷看见李陵在吃豆腐皮包子,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去找李陵理论。
第62章 施压
“宁王殿下!我们虽然是平头百姓, 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您要是没有什么正事,就赶紧放我们走!天天稀粥豆腐,人都吃瘦了!”
“哦?是吗?吴老板趁着这个机会减减肥岂不是正好?”李陵瞥了吴盛一眼,凉凉的眼神仿佛草原上的某种野兽, 让人脊背发麻。
吴盛心中一惊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侍卫。
“宁王殿下……你想干什么?!就算您是皇子, 可也要讲王法!”
李陵浅笑一声, 继续吃他的包子,慢条斯理的动作格外优雅。
“本王就是王法。你们不办事,就走不了。”
侍卫将前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沈瑜目光一暗说道:“原来是鸿门宴。宁王殿下,你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李陵的嘴角噙着一抹凉意, 死死盯着沈瑜,沉声道:“沈大人,原来你不知道?你联合江南三十富户筹银筹粮, 最后居然只交了十万两,你以为本王是傻子吗?”
沈瑜恭敬跪下, 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道:“下官为朝廷办事, 尽心尽力, 未曾愚弄任何人。今岁江南收成不好,年前河洛地动, 江南已捐过一次钱粮,现在实在是无粮可调,无银可捐, 下官为朝廷筹集的十万两,已是极限。”
“极限?!你的凤谷山庄如此奢华,吴老板的私宅有美人五百,你跟我说无粮可调,无银可捐?!”
沈瑜低着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缓缓说道:“下官的山庄乃是先人所赐,有陛下御赐牌匾,一砖一石都能说清来历,难道说朝廷捐银也要抄没官员私产了?若是当真如此,天下有何人愿意为官?还是说大虞已野无遗贤,无需再选拔官员?若是殿下执意在下官的家产上做文章,下官少不得要一封奏疏上达天听,让陛下亲自来评判一二。”
“好一张伶牙利嘴。不愧是世代公卿。”李陵眼中的寒意更甚,“但沈大人可知道,本王若想折磨你,有一万种方法。”
“殿下是想逼我们捐粮?”
“正有此意。”
吴盛被二人之间的交锋吓得一愣一愣,沈瑜是江南布政使,但李陵是宁王,哪有官员与皇家斗法的?真惹恼了李陵,回头他去找陛下把他们这群人全咔嚓了!
吴盛在沈瑜身后扒拉他的松垮的腰带,沈瑜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阴冷如同毒蛇,吴盛手一抖垂下了头。
“你们当真不捐钱粮?”
沈瑜目光沉着,直直看着李陵道:“无钱无粮,有何可捐?”
李陵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碗儿,磕在桌子上一声脆响:“既如此,还请诸位大人在本王这里多住一段时日,多体会一下贫苦百姓的生活,看看想法会不会变!”
明如海皱眉看着沈瑜的背影,深深低下了头。
………………
“大人,再这样下去宁王迟早要动手,我们不能再等了。”明如海在沈瑜耳边说道。
沈瑜沉吟半晌,低头系着自己的腰带,缓缓说道:“你可与外面联络好了?
“都妥当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要李陵死在江南,太子登基,以后就是我们的天下。”
沈瑜目光闪过一丝狠厉,踢了踢地上打鼾的吴盛,让他起身。
吴盛惊醒,连忙说道:“要动手了?!”
“事不宜迟,今晚便行动。”
吴盛脸色一沉,赶紧低头出去了。
徐沅芷从田庄上回来,脸色一直很难看,事情远比她想得还要复杂。
她在田庄上打听了不少消息,其中之一便是官员囤粮之事。
老祖宗远在华京不问世事,如何能知道江南地价飞涨,原来是这边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以沈家为首的江南豪族一直把持着地方的田产物价,无论丰欠沈瑜都能大赚一笔。现如今北方灾情严重,势必要从江南调粮,只要把粮食囤起来,再随便应朝廷的旨意调一点粮,敷衍过去,所有人都发财。
李陵听了之后狠狠拍桌子,吼道:“这些人真是狼心狗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一心只想敛财,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徐沅芷冷冷道:“……我这次在田庄待了几日,让荷珠给我把银子送过去,我想把老祖宗手里江南的一百五十亩地买回来,可我出了一倍多的价钱,那些人就是不肯卖,所以才在乡下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们没见过徐家真正的掌权者,都不怕你。”
徐沅芷疲惫地说道:“没想到徐老夫人在这里经营这么深,这些人王八吃了秤砣,要跟着徐老夫人买地赚钱,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