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铭恍然大悟,嘱咐里长去叫人,里长从未和朝廷一品大员说过话,晕乎乎的就去喊人。
百姓们颤抖着被叫了出来,年轻不认识皇帝的瑟瑟发抖,只有几个岁数大的老人不怕,见到皇帝先是行礼,然后很亲切地喊了皇帝的小名儿。
李元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连忙从御辇上下来,和这几个老人携手往屯中走。
“朕记得小的时候还在整棵树上掏过鸟蛋。”李元澍看着村头的枣树,无比怀念儿时的时光。
“陛下从小就格外有勇气!”一个老人说道。
皇帝笑了笑:“朕记得您还拿扫帚赶过朕,说朕又来偷鸟蛋,糟蹋了枣树。”
老人一瞪眼说道:“陛下肯定记错了!哪有这样的事!”
皇帝大笑了几声。
这几个老人的确是不知畏惧,但是官员们已经吓得心里咯噔了好几十声,生怕皇帝一声令下要治罪。不过皇帝的心情显然是极好,没有要治罪的意思。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清水屯最中心的位置。
清水屯变为军屯之后,屯中的青壮年便合力将屯中央的小山包铲平了,变为了一亩亩的良田。军屯合力耕种,也无分你我,由专门负责征军粮的官员来收粮,现在陈朝灭了,大虞立国,所有的田地都按照人头重新分配。
过去陈朝的时候,田产都掌握在大贵族的手中,渐渐自耕农就极少极少,大虞立国不久,除了像徐家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拥有良田万倾,其余土地兼并之事还并不严重。
清水屯的田地也遵照朝廷律法重新分配,这些当初合力开垦出的土地也是如此。
“为何田地里砍倒的麦秆还没有焚烧?”
皇帝很是疑惑,李元澍是干过农活儿的,秋收过后,过年之前田里剩下的麦秆就应该烧了,清水屯约定焚烧麦秆的时间就是冬至的前半个月,现在冬至已经过了两天还没烧,看来是比当年懒怠。
地里的麦秆不烧,冬季腐烂没那么快,往往开春了还有麦秆埋在地下硬硬的,到那时候想要翻地就难了,不仅费力还会影响新苗生长。而春季再烧,会影响春耕,一不小心还会烧到别的田地,十分不便。
老人长叹一口气说道:“这种事情,要年轻人来做,可如今年轻人都去买卖能量石了,谁还老实种地?”
“能量石?”
李元澍似乎在奏疏上看见过这个词,只是当初皇帝觉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批了个“知道了”。
“是啊,买能量石就可以入伙,入伙之后再找人买能量石,上面的人就会给你返钱,拉的人越多,返的钱越多。我们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在干这个营生。”老人连连摇头,在李元澍面前继续抱怨,“陛下,你走南闯北见识比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要多多了,你说,要是人人都去干这种营生,天底下没人种粮食了,我们吃什么?都去吃石头?啧啧……”
李元澍皱起了眉头,后面跟着的官员人人自危,除了赵世铭接到徐沅芷的指示,不许买能量石,其他地方买的最凶的就是朝廷官员。
“您说得很有道理,朕的确是要时常到民间走动啊,不然就成了睁眼的瞎子。”
李元澍长叹一声,当晚在里长家住下。
里长家有四个儿子,这在农村里可是相当威风的事情,但据皇帝了解,这四个儿子有三个都在卖能量石,且有二人已经成了“掌柜”,各领了七十两银子的返利,他们拉的人也全是本村的人。
皇帝躺在熟悉的土炕上,忧心忡忡。同村拉同村人入伙,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且里长对于村里人来说就如同土皇帝,里长儿子让你入伙,你岂敢不入?!整个村只有里长的两个儿子成了“掌柜”,其他人根本没见过什么“返钱”!这些交了钱又挣不到钱的村民,只好再去往临近的村子拉人。
皇帝到底是聪明,弄清楚这能量石的买卖规则,就把这一系列的后果都想明白了。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
一种恐惧感从皇帝的脊背升上来,直直侵入脑髓。仿佛当年红巾军利用“天意”起事一般,人人都知道所谓“天意”是人装出来的,但是人人都明白陈朝迟早要完蛋,所以都上了造反的大船,面对“天意”看破不说破,最后这“天意”就成了推翻陈朝的最好借口。
能量石也是一样,人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但确实能赚钱,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骗下去。此事若是没有外力来打击,没有任何办法能遏制。
皇帝一夜都不曾睡好,赵世铭在宁王殿下的授意下,私下找宝公公,说有奏疏要献上。
皇帝召见赵世铭,拿了他写的奏疏阅览起来。
看着看着皇帝的表情变得严肃,问道:“这个东西你是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赵世铭跪在地上说道:“回陛下,能量石最先是徐家二小姐开始卖的,因此徐大小姐最先知晓,彼时大小姐不知如何处理此事,只私下觉得不妥,因此搜集了二小姐买卖能量石以及能量石买卖的发展情况。此事山东发展最快,微臣不得不查,徐大小姐知晓此事,便将自己调查的资料献上,微臣核实之后便写成了奏疏。”
“嗯。”皇帝点了点头,又把奏疏上的一些数字看了一遍,脸色越发冷厉。
赵世铭恭敬跪在地上,一番说辞真真假假,将宁王摘了出去。
第87章 对答
第二日清晨, 皇帝起了一个大早, 特意没有惊动任何人,默默坐在村头的枣树下,眺望着远处的山巅。
宝公公站在皇帝身边,为他披上了一件厚衣裳。李元澍的两鬓已经斑白, 坐在树下佝偻着身子, 远远看去与乡间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宝公公看着陛下如今的模样, 很是心酸。
李陵最先醒来,循着路往村头走,见到皇帝行礼之后说道:“父皇,今日还是在村中住吗?”
李元澍静静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哑。
“回去吧,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李陵点了点头,接替了宝公公的位置,在一旁伺候皇帝。
徐沅芷与昭华夫人住在一起, 为了安全,宫中的御厨用乡间的材料做了早饭, 倒也不难吃。徐沅芷陪昭华夫人用了一些, 收拾齐整之后才慢慢找皇帝去。
中午皇帝举行宴席, 宴请李家村的所有人,不论远近的乡人都趁此机会回乡。席间赵世铭牵头不断为皇帝歌功颂德, 村里的里长经其他官员指导一番也会说些俏皮话儿,但皇帝也只是笑笑,主动说话也只对村里的那几个老人。
宴席虽然热闹, 但徐沅芷和李陵都看出皇帝兴致不高,半个时辰之后皇帝便以身体疲倦为由下去歇息了,昭华夫人也陪着离去。皇帝留李陵继续在席间作陪,徐沅芷便乖乖坐在杨皇后身边,不尴不尬地陪着。
皇帝走了,其他人也就收敛了不少,走完了宴请的流程人也渐渐散了。皇帝在李家村和清水屯留下了自己的墨宝和其余御赐之物,好在皇帝练了这么多年的字倒也还拿得出手。
御驾不咸不淡的离开李家村,返回华京,皇帝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巡游了一次,仿佛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然而很快,朝堂上就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皇帝下旨将对买卖能量石的人收取重税,大虞立国以来轻徭薄赋,对经商之人十税一,但买卖能量石将要收取近一半的税款,从今往后只要以拉人入伙买卖与实际价值不符合的商品,都被判定与买卖能量石相当的行为,皆要收取一半的税款。
李元澍原本想直接定罪,但为了太子的颜面,只让东宫将原本盈利的一半拿来交税。可即便如此,朝廷上请皇帝收回成命的奏折还是此起彼伏。这些折子或是款款陈情,或是引经据典,说来说去只有一个主题,就是买卖能量石只是普通生意,不能收取重税。
李元澍伏在桌案上,让宝公公将请求自己收回成命的折子全都找出来,亲自对照赵世铭在李家村悄悄献上的密折,一个个的对官员的名字。
果不其然反对收重税的官员都是在能量石买卖里赚了大钱之人!
“混账!”李元澍摔了奏折,昭阳殿的宫人各个噤声,生怕惹怒了陛下。
李元澍冷笑一声说道:“朕让他们交税,是给他们留退路,既然一个个都这样,朕倒是好办了。”
第二日,皇帝上朝,朝臣依旧围绕能量石争论不休,没有卖能量石的官员以宁王一党为首,无一例外贬损能量石,其余官员站在太子一边,都为能量石说好话。
李元澍听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冷。
“你们说,这能量石有强身健体,百毒不侵的功效?”
反正就是吹,能量石早就已经被吹得神乎其神,早就与徐湘兰一开始宣传的功效不同。而真正有功效的能量石,只有最初的一百个,而且也只附加了一点点的系统能量,大概一个月左右功效就渐渐消失,与寻常石头无异。
“回陛下,臣佩戴能量石之后,身体的确好了许多!”詹士府正三品詹士言之凿凿。
“哦?是吗?”皇帝脸上危险的神色一闪而过,“当年红巾军的纸符也说能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陈朝的长矛刺过来,仍然筋骨分离,血光四溅。”
这句话一出,朝臣一句话都不敢说,詹士府詹士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而今的大虞有两件事最为敏感,一是红巾军,二是祁王。
当年李元澍加入红巾军起事,便是利用了教派诸多异说,所以当上红巾军的高层之后,李元澍先杀了红巾军的义王,直攻华京。
李元澍对红巾军讳莫如深,二十八功臣都是从红巾军里出来的,过去都是义王的手下,归李元澍统领。当了皇帝之后,因为宗教邪说太容易蛊惑人心,所以掉过头来铲除红巾军,兔死狐烹的事情,朝臣自然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再有议论能量石者,一律以巫蛊罪论处,此等异端邪说,不能滋长气焰。”
开国之君乾纲独断,不许大臣过多置喙,太子一派大受打击。原本是想与皇帝谈条件,不收这么重的税,现在不仅不能继续做生意,还有沦为巫蛊罪的隐患。
皇帝这一手连消带打,让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共同缉拿卖能量石之人。华京人人自危,入伙的上层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普通“伙计”有一个算一个都血本无归。
徐湘兰一下就断了经济来源,然而五城兵马司还在四处抓人,大家都明白这能量石就是东宫在卖,只等哪一日抓到徐湘兰头上。
“太子殿下,你一定要救救我!”随着风声一日紧似一日,徐湘兰终于害怕起来,现在已经有许多买卖能量石的达官贵人被抓了起来,高层都有人落网,她这个大头目更是难辞其咎。
李景现在也满脑子乱麻,此事皇帝插手,必然是知道东宫在背后做了手脚,现在怎么把自己摘出去都难办,更何况是保徐湘兰?
“你放心,本宫一定救你……”
李景轻声说了一句,徐湘兰看着李景飘忽的眼神,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太子可是说话算话?”
李景一瞪眼说道:“你连本宫都不相信了吗?!这事本来就是你自作主张做出来的,现在要本宫保你还这么多废话!”
徐湘兰一缩脖子,心里的怀疑被打了回去。
为东宫服务的詹士府源源不断将最新的消息送进来,李景也着急,特意避开了徐湘兰,反倒与不太受宠的林氏说起话来。
“依妾身愚见,太子殿下还是不要保徐氏为妙。”
“此话怎讲?”李景也犹豫不决。
“此前太后娘娘与妾身说这徐氏若是用得好能有奇效,但如今看来她虽然有些神奇的物件也有些小聪明,但却没有大智慧,并且还屡屡坏了太子殿下的事。这样的人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现在徐氏连累了东宫,就算她身上还有些利用价值,也到了该舍弃的时候了。”
林氏到不完全是出于私心,她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自己,但太子对徐湘兰的态度是厌恶。现在徐氏没了孩子,根本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她说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里话。
李景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起初这个女人就是忽然闯进东宫,并不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选侍。”
“太子殿下可以趁此机会将徐氏推出去,主动承认错误,皇帝或许不会牵连东宫。能量石自始至终都是徐氏一个人自作主张。”
李景露出了一个颇显寒凉的笑:“有道理。你果然是本宫的好帮手。”
二人在房间里讨论怎么处置徐湘兰,而窗外,徐湘兰隐匿了行迹,利用系统将二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徐湘兰浑身发冷,指尖颤抖,悄悄走到墙根底下,看见太子身边的太监正朝这边走来,于是赶紧捏着手帕回了房间,身上的冷意还没有消退。
“系统,怎么办……他们要把我交给皇上!”
系统这一次沉默的时间也很长,徐湘兰急得哭了出来。
【目前被抓住的达官贵人没有一个被杀头,只是先罚了所赚的银两关押起来,如果要杀,牵连的面太广了。建议宿主向太子自请赎罪,可以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引起他的愧疚,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或许会给您一个高一点的位份。】
徐湘兰皱了皱眉说道:“不可!天底下哪有被关过大牢的女人当皇后的,日后天下万民会笑话我!”
系统仿佛在徐湘兰的脑海中留下了一声冷笑,只是这一点微弱的笑声转瞬即逝,让徐湘兰无从考证。
徐湘兰不再寄希望于系统,在原地转来转去思考破局的方法,这些时日她已经赚了八十万两白银,让她舍弃这些银子根本不可能,如今继续待在东宫唯有死路一条!
“必须赶紧逃……必须赶紧逃……”
徐湘兰神经质地在房间里收拾起东西,收拾了一阵才想起应该先去通宝钱庄将寄存的银两取出来,但是这又涉及到如何隐藏身份去取银,是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徐湘兰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想先逃出东宫,穿了一件朴素的衣服,拿了一个小包裹,推开房门。
“徐选侍,太子殿下说了,不许你随意走出东宫,您还是在房间里待着吧。”
王公公眯着眼说道,领了几十个侍卫将房间团团围住。
“你……你们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