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湘兰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却无能为力,当初困在李陵的地牢里可以硬闯出去,可这里是东宫!自己就算有能力硬闯出去,华京所有的禁卫军都会来抓自己,就算有系统也双拳难敌四手。
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徐湘兰躲进房间,想趁着夜色再次潜出去。
与东宫紧张的气氛不同,昭阳殿内却是一片安宁祥和。红巾军被打为乱党,其余宗教才能抬头,但李元澍本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因此并没有对某个教派特别尊崇。但是对于民间有影响的高僧大德,李元澍还是会召见一二。
杨太后近来身体不好,连日汤药针灸一一试过,却一点起色没有。太后信佛,李元澍便特意让高僧静海大师入宫为太后诵经祈福。
白日诵经祈福,下午皇帝处理完政务,便会召见静海大师一起讨论佛法,正如之前与教诗的学士讨论作诗一般,只是消遣而已。
但是李元澍从前从未与高僧深谈,如今谈了两次,竟觉得这个静海大师十分有见地,有些不能与朝臣和妃嫔说的话或许可以与静海大师谈谈。
“贫僧观陛下乃是有大智慧之人,无异于金刚转世。”
李元澍笑了笑说道:“朕与大师谈佛法也很有收获。”
静海大师面目平和,眼神古井无波,身穿一袭白色的僧衣,颇有些得道的风骨。
“只是贫僧见陛下始终面有忧色,似乎为俗事所扰。”
李元澍怔了怔,轻轻转了一下香炉的盖子,看着轻烟缓缓升空,平静地说道:“朕却有一事烦心。”
“陛下不如与贫僧说说,或许能为陛下解忧。”
李元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道:“只是一点小烦恼罢了……朕自登基以来轻徭薄赋,爱惜民力,大虞气象与陈朝大不相同。朕不爱搭什么高台广厦,就喜欢养一些花花草草,可是……朕连花儿都养不好。”
“愿闻其详。”
“朕只想养一盆最漂亮,最举世无双的名花。早年已经养死了一株,只剩下一株,便只能更加精心的培育,但这花从根上已经慢慢坏死,朕用尽力气去救,却依旧养不出好颜色。这时候墙角竟开出一株格外好颜色的花儿来,但盆只有一个,若要养这墙角的花儿,便要将原本盆中的花移除,可……”
“陛下是不舍得原先花盆里的花?”
“是啊,名花娇贵,一旦从盆里移出来,怕也活不成。”
“可陛下也说,这花从根上慢慢坏死,即便不移出来,也要烂在盆里。”
李元澍又是一怔,目光闪了闪问道:“……朕为培育这一株花,耗费了大量的心神,又是浇水,又是培土,千日的养育,移除竟只需要一瞬?”
静海大师笑了笑说道:“陛下精心培育的花儿比不上墙角的野花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道理,焉知不是冥冥中有神明护佑?陛下爱花的心诚,才能在别处有所获得,再守着一盆将死的花朵,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李元澍目光沉下,纯黑的瞳仁儿仿佛旷野中盯紧猎物的鹰,要看穿一切人心。
但静海大师神情丝毫不乱,只静静垂首,恭顺而谦卑。
李元澍收回目光,却没有评论静海大师这一番话是对是错。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宝公公走进昭阳殿恭敬说道。
李元澍抬了抬手,静海大师十分识趣的退下,李景低头走了进来。
第88章 卧房
“儿臣给父皇请安。”李景跪在昭阳殿的内殿, 李元澍静静看着他说道, “看过你皇祖母了吗?”
“儿臣看过皇祖母,皇祖母的病还没有大好,儿臣献了一些药材。”
“嗯,做得好。”李元澍招手让李景起身, 李景恭恭敬敬地站着, 再三犹豫说道, “听闻父皇近来一直为能量石之事烦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哦?”李元澍笑了笑,“今日一个个的都要为朕分忧,朕倒要听听,你又要如何为朕分忧。”
李景勉强笑笑说道:“儿臣听闻为能量石已经牵连了不少人, 但罪魁祸首一直没有抓住,儿臣命詹士府的官员仔细核查,最后竟发现钱财都流入了东宫。儿臣失察, 已将自作主张卖能量石的徐选侍押入五城兵马司候审,并将银两封存, 等候父皇发落。”
李元澍亲自清理了香灰, 添了香料, 却久久没有说话。
李景等得满心忐忑,皇帝却忽然说道:“朕记得徐选侍进东宫也快一年了。”
“是, 父皇记的不错。”
“如此算来,你跟她也算是熟识,日夜相对的女人, 现在主动把她押到五城兵马司,你舍得吗?”
李景万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么个问题,于是垂首答道:“只要是为了江山社稷,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李元澍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是啊,只要是为了江山社稷,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你也懂这个道理。”
李景忐忑地问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
“买卖能量石,与寻常商贾低买高卖相比更加恶劣,按照她这一套法子,即便没有货物,也能盈利,说到底是骗底层人的钱。长此以往危害江山社稷。不过……从前没有人这样卖过东西,律法里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如此买卖,如今便只能以卖假货为由惩治卖能量石之人,再修改律法,禁止以后有人这样做。让东宫把银子交到国库,把人继续关押在五城兵马司,审结之后再做定论。”
“是。”
李景脸上露出喜色,因为皇帝似乎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
皇帝看着太子不由自主露出的欣喜神情,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
正月下旬,杨太后的病更重了。
年节的气氛还未过去,仁寿宫里却一片安静,人人伺候太后娘娘,唯恐山陵崩。
太后的气色彻底晦暗,躺在床上有出气没有进气,荣国公夫人陪在旁边已经哭成了泪人,太医给太后舌下含参片便退下,显然是药石罔救。
此前杨太后生病也只是寻常的老人病,可这次不同,因为太子的一点小错,杨太后动了怒,起身略快了些便觉半边身子没了反应。仁寿宫上上下下慌了神,立刻请太医,但太医来的时候太后娘娘便已经躺在床上没了知觉。
杨太后在后宫病重,前朝却一点都没消停,尤其是杨家,以杨首辅为主,拼命打压宁王,原先只是暗中捧太子,现在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说太子好。
可皇帝偏偏一反常态,连日都夸赞宁王办事妥帖,弄得杨首辅多年的风度都不顾,竟在朝堂上与皇帝争论起来。
“陛下,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勤于朝政,是江山社稷之福!如今还是应当由太子主持政事,才符合礼法,符合天下万民之心!”
皇帝坐在龙椅上幽幽说道:“我竟不知天下万民都心向太子。”
李陵抢在太子之前跪下,恭敬说道:“天下万民只会心向父皇,儿臣虽参与政事,但主持尚未经验,还是应当由太子殿下主持才是。”
李元澍锐利的眼神一闪而过:“宁王,太过自谦便是做伪。你要违背君父的命令吗?”
李陵磕了一个头说道:“儿臣不敢。”
李景似乎无法接受如今的情形,跪下争辩道:“父皇,若是儿臣有哪里做得不对,父皇可以指教儿臣,儿臣万万不敢贪权!”
“指教?”李元澍冷笑了一声,“你当太子已有十数年,参与政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今日竟还要朕指教,可见平日便不用心。从皇陵修造,到内务府敬献锦缎,再到江南筹粮,你不仅没有尽到太子的职责,还多方阻挠宁王办差。东宫内帷不修,上下交乱,你身为太子放任东宫女子犯法。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的失职。”
“儿臣……”李景想解释却无从张口。
“朕心意已决,你们都省省力气。”
李元澍看了太子和杨首辅各一眼,杨首辅还想继续带领百官继续争论,就在杨首辅打算开口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金玉碰撞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
清脆的节奏让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君臣安静下来,去听这一声声的节奏。
“是云板……”
礼部官员喃喃一声,官员和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太后薨了。
皇帝一下站起身来,仿佛不敢置信,杨首辅瘫坐在地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依仗,李景更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太后辗转一生,年轻时候随儿子南北挪移,如今古稀之年去世,也算是寿终正寝。皇帝落下一滴泪,脑子里浮现出杨太后的一生,等到了仁寿宫,亲眼见到皇太后的遗容,更是声泪俱下。
李元澍和杨太后的母子感情早年间是十分深厚的,反倒是当了皇帝之后,杨家权力越来越大,皇帝和太后才渐渐疏远了,如今太后去世,皇帝反倒想起太后娘娘的好来,但也一切都晚了。
“母后……”
李元澍哭得伤心,李景却是愣在原地,心知自己最大的靠山没了。
“父皇,皇祖母的丧仪要如何处置?”
李陵哭得跟皇帝一样伤心,皇帝一回头便看见愣神的李景和眼圈儿通红的李陵,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太子的心口,太子被踢倒在地,疼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混账东西!你皇祖母平日如此看重你,疼爱你,如今她去了你竟一点都不伤心,反倒是宁王关心太后丧仪!大虞的江山若是交到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手上,明日便如陈朝一般烟消云散!混账混账……”
李元澍气得不断轻抚自己的胸口,李陵赶紧去叫太医,并给皇帝倒水。
李景看着眼前的场景,竟觉得有几分荒谬,他和宁王的确差地太远,宁王自小在冷宫里长大,一贯做小伏低,除非紧要关头没有一点气性,这种端茶送水的事情只需要皇帝的一个眼神便能反应过来,换作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个觉悟。
李陵暗自冷笑一声,李景想与他比这个,自然是拍马难及。这么多年他在徐沅芷面前早就历练出来了。
杨太后的丧仪按照大虞的礼制依次进行,李陵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逾矩之处,但却通宵达旦主持丧仪,用尽心力发送太后,寻常人家父母仙逝守孝三年,皇帝与旁人不同,以二十七日代三年。但即便如此第三日守灵皇帝也累得够呛。
李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担负起太子的责任,主持丧仪,为皇帝分忧,于是林氏炖了梨汤给太子,让他献给皇帝。
可当李景端给皇帝梨汤之时,皇帝正在停灵房间的另一侧稍作休息。
“父皇,这是儿臣特意做的梨汤,守灵尽孝虽然重要,但也不可损伤龙体,还望父皇多多保重。”
李元澍接过梨汤,却没有喝,而是轻轻放在了一旁,红木小桌上放着半碗儿喝过的牛乳官燕,李景看得眉毛一抽。
文武百官每日三次哭祭,里间传来阵阵哭声,显然是有人领着尽哀,李景悄悄往里间伸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李陵领着在哭。
“太子,你送梨汤的孝心是好的,但是朕已经用过官燕,没有胃口再吃别的汤。这些也都是小道,为太后尽哀才是大事。”
“儿臣明白……”李景期期艾艾,想挤出几滴眼泪,奈何怎么也哭不出来,心中对李陵的愤恨之情便愈发高涨。
“你去里间一起跪着。”
李元澍眉头紧锁,下巴抬了抬,让太子赶紧进去。
李景一缩脖子只好灰溜溜去了里间。
“你动作还真快。”李景脸色铁青,盯着太后娘娘的灵位,随着众人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却没有眼泪滴出来。
“能为太后娘娘尽孝,是臣弟的本分,臣弟只恨自己不能生前多多孝敬太后,如今做再多也是应当。”
李景转身,发现李陵哭得诚心诚意,泪眼婆娑,一张小脸泛着红色,顿时起了一个鸡皮疙瘩。
“你从冷宫里出来,和太后娘娘见面也才一年半,哪有这么深的情意?!”李景被恶心的想吐,声音不免大了些。
李陵掩住嘴唇,衣袖下猫儿似的薄唇弯了弯,眼睛也一闪一闪的,仿佛宝石一般。
“臣弟与太后娘娘相见虽晚,但却觉得太后娘娘关心儿孙,最是和蔼体恤不过,因此早就是臣弟心中除父皇之外最为敬重的长辈,皇兄切不可怀疑臣弟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说着,李陵跟炫技似的又落下一滴泪。
“你……!”李景气得满脸通红,举手就想扇李陵的耳光,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儿。
李景回身发现竟是皇帝握住了自己的腕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李元澍放下李景的手,轻声说道:“太后丧仪,你竟还如此不顾体统……罢了,朕也不想再与你争辩,只是太后在天之灵看着这场面不雅,你去隔间跪着吧,这里便由宁王主持。”
李景连连扣头,李元澍厌恶地看着太子的脊背,让太监赶紧扶太子下去。
李陵没说一句话,而是为皇帝整了整蒲团,皇帝沉默着跪了上去。
父子二人并肩跪在最前面,背影略有一些相似。
因为太后丧仪,文武百官朝廷命妇,还有宁王和太子都被困在了宫中。
徐沅芷身上没有朝廷封的官身,只能算个皇商,因此反倒不尴不尬地留在了宫外。昭华夫人因为月份大了,虽然在丧仪上跪着,但并无人苛责她,略跪跪尽心便去休息了。徐沅芷趁着这个机会松了好些补身子的东西进宫,与昭华夫人的关系更加亲近。
徐国公府挂上了白灯笼,换了几处显眼的牌匾,为杨太后摆了哭祭的灵台,算是做做样子。
“唉……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徐沅芷百无聊赖,盯着灯花一闪一闪,荷珠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小姐您在说谁?”
徐沅芷一惊,耳朵红了红,自己竟将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没谁,你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