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钱匣子如意心酸得很,但也是高兴的,能和弟弟们关系好,将来在夫家才挺的起腰。
如意犹豫了会,在银角子和银裸子之间,咬牙拿出一个小南瓜。小姐爱体面,第一次叫菜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银裸子仔细塞进腰带,如意又用手摁了摁,确保不会丢,才合上盖子,搭好云纹铜鼻,将钱匣子仔细放回去。
出去到正厅,魏思颖又淡淡吩咐:“顺道让厨房送些热水过来。”
如意看了一眼红扑扑热腾腾,还有点脏的三小只,点头应是,只是真的肝儿颤着疼,送水来也是要赏钱的。
如意心里不免有些抱怨,姨娘也真是的,知道给小姐置办衣裳鞋袜,怎么就不知道体贴小姐手头紧。各家后院,谁家夫人姨娘,不是大补小贴给自己姑娘!
厨房里厨娘和帮佣,开始起锅摘菜准备午饭,不想看见个万年遇不到的人——如意。
倒不是平常见不到,而是这个点来厨房,没见过。
厨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要笑不笑又好像笑着:“如意姑娘怎么想着这会儿来厨房。”
如意站稳脚跟,自有大小姐贴身丫鬟的体面矜持:
“大公子、二公子,今儿晌午闹着要在小姐院里吃饭,大小姐被闹的头疼,又打发不了,只能吩咐奴婢来厨房加菜。”
小公子们去姐姐院里闹,那是关系亲近,有公子们撑腰,任谁也得多掂量一下小姐分量!
“也不很多,大公子加个爆双肚、炸乳鸽、再加虾丸鸡皮汤;二公子要份冷淘、菜要鸡髓笋,汤要鸡皮冬瓜汤。”
虽然肉疼,但在厨房放开点,还是很爽的!
厨娘有些为难,手在围裙里擦了擦,才说:“只怕两味汤有些多,不如姑娘选一样。”
如意叹息:“谁说不是,可两个公子闹着要吃,我们小姐虽是气,也拿他们没法子”
又好像无奈一样,跟厨娘接着说:“张妈妈不知道,两位公子左一声姐姐,右一声长姐,闹得小姐头疼,这不就让奴婢来了。”
厨娘干干笑笑,这才说出实话:“姑娘不知道,两份汤虽说只要鸡皮、鸭皮,但鸡鸭都得现宰,这银子……”
如意从腰间摸出银裸子,放到厨娘手上,笑的矜持自傲:“大小姐说,今天中午辛苦诸位,多的给大家加菜。”
厨房人纷纷起来道谢,如意又叫了一桶热水,由粗使婆子提着回自己院子。
粗使婆子在前,如意跟在后边,厨娘帮佣纷纷送到厨房门口。如意走了不远,大约就是厨房和院门中间,耳边忽然传来厨娘压低的声音。
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让她稳稳听在耳朵里:“不过是两位公子去玩,说的多亲热一样,真亲热,大公子经年累月,也没去过小姐院子几回。”
另有厨娘声音压的更低,不过她嗓子粗嘎,如意还是听见了低嘎粗声:“那能一样?毕竟亲娘来了,姊妹们自然抱一团。”
厨娘鼻子里带些轻蔑:“亲娘又咋样,还不是一样手上没钱,没见大小姐拿年下赏银来叫菜。”
鼻子一扁,厨娘带着些许轻蔑:“还‘剩下的给诸位加菜,也不知道手里还有多少,就充大头。”
如意听的肩膀一僵,双手死死捏紧帕子。
帮佣见了连忙扯着厨娘回厨房:“快悄声,你忘了夫人去小院找事,被褚姨娘打回去了,那位可是原配发妻,夫人都不敢去触霉头。”
气势汹汹去,灰溜溜回来,黄奶娘虽然下了禁口令,可惜吕氏治家能力有限,到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厨娘这才想起那位厉害,可到底不甘愤愤嘀咕:“那又怎样不是照样穷酸一个。”
后边的如意再听不到,她挺着肩背跟在粗使婆子身后,只是眼里的泪忍不住滚下几滴,其余的都狠狠压在心里。
就和小姐往日一样,身姿端正往前走,泪么,风一吹就没了,谁也不知道。否则大小姐哭了,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闲言碎语。
如意又一次忍不住暗暗抱怨,姨娘那么聪明的人,也不像没钱,怎么就想不起补贴小姐呢,白白叫小姐拿年节银子出来受辱。
这时候如意忘了魏思颖性子,那么多怨恨,怎么可能接受。
如意是吕文佩买回来的丫鬟,按理应该更忠心吕氏,只是魏文昭把她的身契,早早给了女儿。
再加上相伴几年,魏思颖纵有再多委屈、难办,都不拿如意撒气,如意慢慢就把主子装进心里。
尤其天长日久,看着魏思颖背后那些暗暗伤心,如意越发和主子贴心贴肺。
两人人前不显,人后是最亲的主仆。
如意带着看不见的泪痕回到院子,屋里简直沸反扬天,大公子声音最大:“不行、不行,我不听故事我要玩木猴!”
二公子虽然声音小,但是也很清晰:“我要听姐姐讲故事。”
如意走进去,魏思颖正被魏思云扯着袖子撒娇:“大姐听我的,听我的!”
童儿个子矮,扯着姐姐裙子摇晃:“听故事,童儿要听故事。”
如意又惊讶,又有些得意,真该让那起子小人来看看,两个公子是怎么缠小姐的!
魏思云浑实有力气,扯的魏思颖脑壳疼:“够了!不许闹!”
姐姐生气了!魏思云立刻立正站好。
童儿看看老实的哥哥,犹豫了下放开姐姐裙子,但还是小声坚持:“童儿要听故事。”
简直让人崩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哄两个孩子的。魏思颖冷脸:“思云去玩木猴,思过留下听故事。”
魏思云不服气:“一起玩才有意思!”
“呵”魏思颖冷笑“不听话没饭吃。”
……没饭吃等于饿肚子,魏思云老实了。
童儿想了想,伸出小手给姐姐铺铺裙子,想把自己抓的褶子拍平:“姐姐,童儿乖。”
魏思颖低头想给二弟一个笑,结果看见自己原本平顺的裙子,皱了一片。
“呵,你也一样不听话没饭吃。”
如意刚还高兴的心,又提起来,小姐这样厉害,两位公子不高兴怎么办?
不过如意担心的事没发生,两个孩子似乎被教导过,见大姐发火,都老老实实低头,鹌鹑一样。
如意松口气,进去笑道:“水来了,两位公子赶紧洗洗吧。”
童儿立刻抬头:“童儿要姐姐给洗。”
魏思云跟上:“我……”
魏思颖冷冷瞟过去,魏思云立刻笑嘻嘻改口:“我自己洗。”
魏思颖嘴角溢出点笑:“让如意帮你。”
中午闹够吃饱的两个孩子,头挨头睡在姐姐屋里,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合在下眼睑,睡得恬淡安详。
魏思颖坐在旁边轻轻打扇,心里无端跟着恬淡安详。
如意收拾好客厅,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小姐歇歇,奴婢来。”
魏思颖把团扇交给如意,小声叮嘱:“仔细些别让什么蚊虫咬了。”自己则去继续绣水草须子。
夕阳开始西斜,褚青娘领着谭云芬回来,回来就看见自家骄傲清冷的女儿,已经快被两个弟弟折腾的没脾气了。
袖口裙子不知谁的巴掌印儿,顺滑的发髻也有些松散,脸上神色咬牙切齿还得笑,活生生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噗~青娘肚里忍笑,教训两个儿子:“有没有乖乖听话,没闹姐姐吧?”
要教训别笑啊,魏思颖心里给出冷冰冰三个字评价:假惺惺。
俩小罗卜见了娘欢喜雀跃:“听话了!”
呵,魏思颖继续给出冷冰冰三个字评价:马屁精。
青娘对上女儿温柔许多:“出去看中一条水紫月华裙,你看喜不喜欢,还有两块料子,你先看,想好样式告诉姨娘,姨娘给你做。”
谭云芬笑吟吟送上托盘,如意连忙接了。
这边安顿好,青娘不给女儿反应机会,伸手顺了顺女儿有点凌乱的刘海儿,柔声道:“今天辛苦你了。”
“照顾幼弟,原本就是长姐责任。”魏思颖回答的冷冰冰。
可心里毛毛的都是‘她’指尖的温热,额头好像有什么痒痒的,让人想摸一摸。
褚青娘按捺住想把女儿抱进怀里的冲动,笑笑,克制着带两个儿子离开。
如意把托盘放到床上,一边翻看一边叹息:“要是能换成银子多好啊。”
魏思颖看着空荡荡院子,终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刘海儿。
“小!!姐~”
第一个字几乎破音,第二个字急忙压下去,惊了发呆的魏思颖一跳。
“怎么了”魏思颖皱眉进内屋。
如意的声音压的低低的,里边满满惊喜“小姐快看!”
掀开的布料下,大大小小银角子,银光闪闪!
终于不缺钱了,如意感动的要哭:“果然亲娘贴心!”
“大小姐在吗?”屋外谭云芬扬声。
如意‘嗖’放下布料,双手忙乱铺平,假装没发现那些银子。小声焦急道:“姨娘不会是发现把银子忘了,又要拿回去吧?”
魏思颖心里一疼,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因为少了娘的那份体贴。冷着脸转身出去:“要回去就要回去,本小姐还稀罕不成?”
谭云芬进来笑吟吟屈膝:“奶奶刚忘了几句话,让奴婢回来交代。”
“说吧。”魏思颖冷声,肩膀端的挺拔,戒备将要到来的疼痛。
谭云芬笑:“盘里有点银子,大小姐只管拿着,要是有什么支出不够只管来后院。”
如意一颗心放到肚子里,阿弥陀佛,她家小姐终于能有小姐手面了!
谭云芬继续笑道:“奶奶说女儿家要富养,男孩子要穷养,他们皮实些无妨,只是大小姐不要太惯着他们。”
谭云芬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风走。
如意彻底放下心,掀开整个布料,底下闪闪一层银角子。银子照亮了如意脸上的笑,一手一把抓不完,干脆两手捧起来:
“天呀,怎么也得有六七两吧?”
魏思颖看着如意脸上照亮的笑容,看着她手上耀眼的银角子。听她说:“那起子小人,笑话小姐只有年节赏下的银子,明天奴婢就拿这个砸她们脸去!”
看着、看着,魏思颖哭了,嘴角却悄悄弯起来。
“奶奶说女孩儿家要富养”“奶奶说大小姐别太惯着他们。”
有娘教着,真好。
第32章
烛光晕黄妆台, 栀子花香悠悠浮动, 谭芸芬手里拿着大块棉布,包着青娘头发,一点点往干绞。
手上忙碌,嘴里也没闲着:“有主子送去的银子,大小姐手头可算能松一点,小姐那屋子看的奴婢心酸。”
青娘坐着不说话, 只想着女儿十分规整, 却空荡荡的闺房。
谭芸芬抱怨:“什么钦差什么重臣,大小姐手头那么紧都看不出来吗?别说女孩儿家杂七杂八小玩意儿, 屋里连多一块丝帕都没有。”
何止丝帕, 连多一根扎头发的缎带都没有, 褚青娘盯着妆台一点暗光不言语。
主子不说话,谭芸芬也不介意, 两只手顺着棉布一点点往下拧,自顾自想东想西:“大小姐那傻心思,奶奶想出来怎么扳没?”
青娘在心里默默回答, 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好好的千金小姐给养成傻子了, 妾能正头夫人能一样吗?还外室, 我呸。”谭云芬撇过头轻呸一下“当人都是傻子?男人再怎么高官厚禄, 自己享受不到也是白搭。”
这种想法倒也朴实,褚青娘按住谭云芬手腕,不让她再忙碌,笑道:“你也洗洗早点睡, 累了一天。”
跑了一天确实累,可谭芸芬犹豫:“奶奶的头发还没大干。”
“我想点事待会才睡,你下去吧。”
谭芸芬不再犹豫,放下布巾屈膝告退,屋里很快只剩下褚青娘一个人。
橘黄的烛光,给妆台笼罩出一片静谧祥和。
褚青娘静静坐着,回想女儿冷淡眉眼下,种种细微表情,惊讶有 、无奈有,还有看见自己回来,终于得救的的表情。
嘴角不由噙起一抹笑,然后是云儿,这孩子虽然不及姐姐有眼色心思灵活,却性子端正,小小年纪有担当。
最让褚青娘高兴的是童儿,似乎已经从魏文昭的伤害中走出来,在哥哥带领下活泼许多,越发有男孩儿模样,只是那看不见的执拗性子。
三个孩子三个脾性,褚青娘都喜欢,就算小儿子不为人知的执拗也没关系。
倔强的人选对路,成就是别人比不了的。可就是不长个,下一步吧,第一单生意做成,想想办法。
考虑完三个孩子,端起烛台到书桌,剪掉灯花,火苗跳了跳,屋里明亮许多。
褚青娘执笔开始回忆,第一家绸缎铺,半个时辰成交丝绸的花色等级,第二家……路上行人多用的丝绸面料。
一页一页白纸,书写流畅的墨字,烛火亮了暗、暗了亮,一根蜡烛燃尽再换一根。
最后放下毛笔,褚青娘从头检查一遍,各项数据总汇,确认无误才放下笔起身。起身才发现,腰腿酸痛僵硬,头发早不知什么时候干了,丝滑的婉转而下。
褚青娘随手披了件衣裳,走出屋子。时间大约过了三更,夜幕天鹅绒一样黑,没有月亮只有高远的星星,璀璨明亮布满夜空。一颗颗晶莹闪烁,此起彼伏在无人知的夜晚,放出钻石般光彩。
初秋的晾意终于落下,燥热的伏暑即将过去。
明天吧,褚青娘想,明天下午就去和颖儿谈,否则等魏文昭加官进爵,只怕孩子会被繁华迷花眼,更难更改看法。
第二日一早褚童却先来找娘:“童儿想和哥哥一起上学。”
童儿想上学,虽然有点早褚青娘倒也不反对,只是她不想童儿多一番折腾。
等这几日魏文昭大事定了,魏家必然天翻地覆,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褚青娘想等事情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