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身体,仿若绷紧的弓弦,不知想割裂什么,是自己的心,还是魏文昭的血肉。
黄氏也算经过事的,知道小姐气迷心了,不管不顾将人困在怀里,一遍遍抚慰:“没事了,没事了,奶娘在呢。”
黄氏将人紧紧抱住,咬牙恨到:“都是东院那毒妇,老奴早说过,能厚着脸皮再回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小姐偏是不信现在信了吧。”
怒火冲出胸腔,吕文佩空荡荡依靠在奶娘怀里,茫目的听着。
“那毒妇蛰伏三年一朝出手,就让半个世子位落到她儿子头上,老爷也被迷得死死的。”
吕文佩浑身乏力,靠在黄氏怀里,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什么不对。
“我的傻小姐,三年前你就该立起嫡庶规矩,愣是听了她的花言巧语,让她轻松自在在后院待了三年,安安稳稳养大儿女不说,还做出通天生意。”
“她靠的是什么?是老爷官威,老爷那官怎么来的,没有吕家能有他今天?”
吕文佩有些不太相信:“可当年她说,没有褚家没有吕家。老爷凭着自己本事,也能……”找到别的踏板。
黄氏冷笑着截断:“也能什么?没有吕家通天梯,老爷能做天子近臣?”
真真是个白眼狼过河拆桥,这会儿官做大了,又回去找他老婆了?黄氏心里狠狠的‘呸’一声,暗道‘做梦’。只可惜吕家现在仰赖魏文昭,实在没法给小姐出头。
黄氏这边心里想着,吕文佩却还琢磨当年褚青娘的话:“还是老爷自己有本事,不然吕家女婿也不光老爷,别人……”也不过平常。
黄氏却开始琢磨眼下情形:“依老奴看,这几样事儿太巧了,偏偏老爷升尚书的时候,华姐儿、年姐儿出痘,然后逼得夫人带瑞哥儿避痘……”
让后院空出来。
黄氏恍然大悟:“毒妇!毒妇!毒妇!”三个毒妇伴着喷溅的唾沫星子,诉说着主人愤怒,“一定是大公子年龄快够封世子了,所以阴私手段用到瑞哥儿这,可惜被华姐儿、年姐儿挡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黄氏怒火中烧。
映霞苑,谭芸芬沾了点熏油,一边给褚青娘按捏额角,一边劝:“奶奶不然叫个大夫过来瞧瞧,大清早就没精神。”
褚青娘闭着眼睛,一边随着谭芸芬动作轻晃,一边懒懒道:“多半是苦夏,再加上前些日子太忙,没事。”
往年也没见主子苦夏,谭芸芬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微微用力。叫大夫这话也就说一说,各家各府邀请褚青娘的帖子,都排了十几二十多。京城想娶魏思颖的太多,父亲实权伯爷,母亲皇商巨贾。
真正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说起来还是咱们大小姐太招人。”谭芸芬笑语未完,竹帘哗啦响,魏思颖笑着跑进来:“谭姨说我什么好话呢?”
“小姐想什么好事呢?奴婢可没觉得小姐好。”
魏思颖扶着母亲肩头,跟谭芸芬玩笑:“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姑娘,谭姨也舍得不说好?”
谭芸芬给逗的合不拢嘴:“去去去,出去几年,别的没有脸皮是绝对厚了。”
褚青娘笑眼看女儿,好似枝头即将吐蕊的芍药,娇媚明艳。
至于谭芸芬评价的厚脸皮,聪明的厚脸皮,其实是一种胸襟,一种接受挫折的能力。脸皮过于薄的人,敏感脆弱,自己过得辛苦,别人也不好接触。
所以‘厚脸皮’三个字,褚青娘只当对女儿的褒奖,叠一叠收到腰包里。
“娘,看什么呢?”魏思颖偏着头笑问“是不是看你姑娘漂亮?”
“是,我姑娘最漂亮。”
“……”远不及母亲的魏思颖害羞了,藏在褚青娘肩头笑着不出来。
如意在后边笑着替自己小姐解围:“时辰差不多了,奶奶是不是该换衣裳了?”
谭芸芬往窗外瞅了一眼‘哎呦’惊呼:“可不是!今天是大小姐和奶奶第一次亮相,可不能迟了。”
屋里人忙碌起来,刘嫂梳头、谭芸芬准备衣裳,魏思颖在旁边给褚青娘挑胭脂水粉:“我看母亲这两日神思困倦,不如选珍珠红提神。”
褚青娘就着魏思颖手看了一眼:“行,衣裳就蟹壳黄挑金丝那身,披帛用那条茜红镂空沙罗。”
谭芸芬应了将手里的放回去,又去另外取。
魏思颖放下胭脂,脸上浮出几分担忧:“娘,我看你脸色有点白,没事吧,不如请大夫来看看?”
在旁边给刘嫂打下手的春桐,垂眸睫毛颤了颤,默默递上篦子。
没人在意这个小细节,褚青娘也没在意:“刚阿谭还在说,不过是苦夏过两日就好。”
褚青娘这边收拾停当,说说笑笑准备出门,却被吕文佩领着黄氏等人挡住,或者说黄氏领着吕文佩来兴师问罪。
“三年前老奴就看出姨娘不是好相与的,果然够狠够毒,一出手就想要三公子性命。”
这是哪儿跟哪儿?褚青娘微微皱眉。
吕文佩其实不太想来,没有证据的事,跑来闹一场有什么用?可黄氏说魏思颖说亲在即,必须坏了母女名声,让魏思颖嫁不好,没法给魏思云助力。
黄氏恶狠狠盯着褚青娘,好像手里握着铁证一样:“世上那有那么巧的事,偏这节骨眼儿上,二小姐、三小姐出痘,明明是你看大公子年龄到了,要害三公子。”
跟着黄氏来的人,眼神都带上微微敌意。确实再过几个月,魏思云就年满十二可以请封世子了。
就是一向冷静的东珠,也忍不住多看褚青娘两眼,更别说花园里干活的仆妇,一眼一眼往自己这边梭。
黄氏看褚青娘不说话,越发肯定:“就是你这毒妇,害了二小姐性命,怎么,送走大公子做什么,做贼心虚是不是?”
花园里众仆妇,听得恍然大悟,平日看着挺好的主子,真没想到……
真真有嘴说不清,谭芸芬气的胸脯起伏,挽袖子就要上,却被褚青娘一只素手拦住。青娘淡淡看一眼黄氏,对吕文佩说:
“这话你不应该来我这里说,去应天府说吧。”
呃……所有怀疑的人,像是一口气卡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褚青娘对吕文佩淡淡开口:“你是侍郎家女儿官家千金,应当知道人命关天,既有这种怀疑,就该去官府报案。”
吕文佩手指,在袖下紧张的纠缠,强撑着脖子说:“我这是顾大局,为伯府体面着想。”
“什么叫大局,大局不及你女儿一条性命?”
花园里远远听热闹的仆人,噎了噎,第一次见嫌犯逼着原告去官府报案的。
不过也说明东院夫人坦荡无愧,主子无愧,他们下人更坦荡,都收起眼睛耳朵该干嘛干嘛。
魏思年衣裳都没换,急匆匆从华年小筑赶过来:“娘,您怎么能无端寻人麻烦?”挡在褚青娘面前,为做错事的母亲焦急,“您不知道吗,不是大娘女儿早就没了。”
吕文佩别的没注意,只抓住了一个让她心寒的称呼:“你叫她什么?”
“大……大娘”魏思年垂下睫毛,她知道这称呼让人难堪,可这就是事实“大姐的母亲,比娘年龄大不是吗?”
‘啪’一个耳光甩在魏思年脸上,吕文佩心口都是疼的:“你叫她大娘,我呢,难道我是小娘,二娘?”那是偏房的叫法。
魏思年捂住脸,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谁让您当年抢别人夫婿。小姑娘一根一根弯下膝盖,跪在母亲面前,挡住褚青娘:“娘,求您看在……看在”
大娘两个字不敢叫出来,魏思年顿了下说“救了女儿性命,别来寻事生非。”
“我……”吕文佩一阵心堵,又一阵茫然,我来寻事生非?什么时候我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黄氏心疼的扶起魏思年,劝道:“三小姐别被奸人蒙蔽,就是她害了你和二小姐,眼看害不到三公子,才出手救了你的命。”
褚青娘看着黄氏,眼神一点点变冷:“将黄氏绑了,送去应天府。”
花园里的仆妇早就不爽了,论起来现在东院是东院,主院是主院,凭什么主院一张嘴就来讹人。
四五个健仆冲过来,三下五除二,将黄氏按在地上。
褚青娘说:“送去应天府,就说她有冤屈,要告我害了二小姐性命。”
吕氏慌了命人去拉,很快主院和东院奴仆缠在一起。
春桐看着实在不像,出来对褚青娘屈膝:“夫人花宴要迟了,再说大小姐正是说亲之际,何必为个奴才坏了兆头。”
黄氏一听,原本气馁的她,立刻气焰高涨往前扑:“怕了吧?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做贼心虚!”力气之大,几个仆妇差点没按住。
褚青娘淡漠的看着黄氏,在她清冷的瞳孔中,映出一个又蠢又狠的撒泼妇人:“思颖的事再缓两天,先把黄氏移交应天府,再去请个大夫来。”
说完褚青娘转身回院,又吩咐谭芸芬:“去诚意侯府告罪,就说家里有事不能赴宴,改日登门请罪。”
春桐急了,不管是把黄氏移交应天府,还是请大夫都是要命的事,只是急迫间不容她想出法子,魏思年救了她一命。
魏思年‘噗通’一声,双膝直直跪在褚青娘身后:“大……大……大……”
那个巴掌还在,一声大娘喊不出来,小姑娘脸上两行蜿蜒泪,急切又可怜。
不过八岁,刚走了一道鬼门关,又没了双胞姐姐,褚青娘心里暗暗叹息,回头:“起来吧,以后叫我褚夫人就行。”
“褚夫人”魏思年泪水越发厉害“求您别跟黄妈妈计较,求您别跟我娘计较,求您了。”
孩子一边哭一边俯首到地,泪水洒出点点湿斑,一个叠一个。
为什么要多加一个别和你娘计较呢,是在为你娘当年行为道歉吗?
多通透的孩子,可正因为通透才更难过。褚青娘抬眼看慌乱的吕文佩,左边顾不好黄氏,右边顾不好女儿。
闭闭眼,褚青娘吩咐:“黄氏堵了嘴,等大人回来处理,三小姐送回华年小筑沐浴换衣,其他人各司其职。”
“是”众人齐齐领命,映霞苑门口不多时,散的干干净净。
褚青娘看着吕文佩,吕文佩尖细的瓜子脸上,还是柔弱难以决断,不知该去救黄氏,还是该去安慰女儿。
“你来闹的目的是什么?”褚青娘问。
“?”吕文佩看向褚青娘,眼里有一瞬迷惑。
念在那个可怜孩子份上,褚青娘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回院子。
也许是青娘太坦然,天生让人信服;也许是吕文佩心中某处,本能相信褚青娘。
吕文佩尝试的伸出鞋尖,踏上台阶。
第48章
进屋褚青娘先坐了, 才随意道:“坐吧。”
吕文佩看了看四周, 略微谨慎且防备的坐下。这屋子比她那里更开阔,且卧室和客厅打通,用半透博物架隔开。
博物架用的竹皮黄,光线又好,人进来只觉得心里敞亮。味道也不一样,有些清冽的花木香, 不浓却总是不经意浮动到鼻端。
褚青娘瞟了一眼又走神的吕文佩, 心想,真是好命, 到现在还保存这小姑娘的不知世事, 只可惜遇到魏文昭, 好命也到头了。
“吕夫人”淡淡开口提醒吕文佩,见她眼光放到自己身上, 褚青娘才开口,“人做事总有目的,你来这里闹得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什么?吕文佩有些迷惑。
褚青娘只好更明白提点:“你最想要什么?”
夫君的爱, 世子位, 吕文佩下意识在心里回答。
褚青娘替她回答:“想要魏文昭, 你就得摸清他的性情嗜好,然后投其所好。”
吕文佩不自觉集中精神,看向褚青娘。
“魏文昭为人你能给他想要的,他就会把你放在眼里, 用不着就会弃如敝履;想要世子位,你就该早早替魏思瑞培养武学爱好,寻找好的武学兵法师傅,让他常去校场玩。”
“不要觉得思云更占利,实际上思云十一岁习武学兵法,已经晚了,七岁才是最好的年纪。只要魏思瑞表现优异,世子位就不会落在思云头上。”
吕文佩听得明明白白,又糊里糊涂:“你有这么好心,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你想留给孩子的是眼下利益,我想留给孩子的是品行能力,是可以惠泽子孙后辈的品行。
一个人有能力,走到哪里都可以;一个人没能力,爵位金钱最终只会成为家宅祸根。养出米虫还是好的,养的游手好闲荒诞不经,才是祸及子孙。
可惜这些深一层的道理,褚青娘不想跟吕文佩说:“你就当我想给思云找块磨刀石吧。”
褚青娘说完站起身:“知道魏文昭现在最想要什么吗?”
吕文佩下意识跟着站起来:“什么?”
“安稳,他需要后宅安稳,然后安心巩固他的朝堂势力,你要是再这样闹下去,第一个容不下你的是魏文昭。”
吕文佩纤细的肩膀,打了一个寒颤,莫名觉得褚青娘说的都是对的。
褚青娘走过吕文佩,才对外边扬声:“送客。”
吕文佩却止住她:“等等”
褚青娘转身,吕文佩看着她真诚的问:“华儿真不是你害的?”
“我说过,这话你应该去应天府说。”
吕文佩双手相绞有些无措,褚青娘等了一会儿继续往外走,却听吕文佩小声在后边开口:“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