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随之附和声一片,震得永隆帝的耳朵嗡嗡作响,头炸裂似地疼,一阵气血翻腾,他下意识恼火道:“朱缇,把他们给朕赶出去!”
  他分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声音依旧很小,只有立在旁边的朱闵青听到了。
  自然,无人应声。
  永隆帝一怔,茫然四顾,只觉得一切人和物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烦不胜烦,只想把他们赶紧打发走。
  一阵心慌,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立谁?”
  朱闵青目光微闪,立即大声喝道:“御前咆哮,成何体统?肃静!皇上问话,立谁?”
  殿内顿时沉寂了,片刻,冯次辅道:“江安郡王为先皇嫡孙,天资聪颖,宽厚仁德,大有明君之风,理应顺应舆情立为太子!”
  盛御史反唇相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上有嫡长子在,没有立侄子的道理。维护正统才是立国之本,冯大人口口声声说国本国本,却是本末倒置,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冯次辅冷哼道:“老臣是出于大局考虑。大殿下暴虐成性,一眼不和就要杀人,他手下的冤假错案还少吗?德不配位,偌大的国家交给他,必定会天下大乱。”
  许多臣子应和道:“冯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务必三思。”
  却有人持不同意见:“立储,要听官场的风评不假,也不能忽略民间的风评。”
  说话的是崔应节的父亲。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迟疑道:“民间对大殿下风评倒也还好,例如直隶、辽东等地,老百姓都夸大殿下是专杀恶人的怒目金刚……”
  朱闵青听了,嘴角极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可不是么!”盛御史提足精神,兴奋得两眼发光,“杀贪官,斩敌寇,救民于水火,新乐县现在还家家户户给大殿下立着长生牌呢!谁敢说大殿下德不配位?”
  众人略静了一瞬,随后,有零星几人表示赞同,逐渐的,支持立朱闵青的声音多了起来。
  冯次辅拿眼扫视一圈,眉头皱起来:这些人或是朱缇在朝中的残余势力,或是自己的政敌,还有几个是刻板教条只认正统的老夫子。
  人数虽不多,却可能影响到永隆帝的决断……
  如是想着,他偷偷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怀瑾,见他微微点头,遂“扑通”一声迎头跪倒。
  他带着哭腔喊道:“皇上,如今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国库连年亏空,万民急需休养生息,需要的是仁君仁政,若把江山交给大殿下,祖宗基业会毁于一旦啊!”
  说罢,又开始哭祖宗创业之艰难,哭先皇守成之不易。
  十来个臣子紧跟着哗啦啦跪下,捶胸顿首,涕泪磅礴,迭声叫声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永隆帝驾崩了!
  连守殿门的小宦官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偷窥两眼。
  盛御史不甘落后,跪下大喊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嫡子在却立藩王之子为储君,其他藩王会甘心吗皇上?那才会天下大乱!”
  支持朱闵青的也统统跪下。
  两方人马一开始还理性辩论两句,到后来已是比谁嗓门高了,两方声音那是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掀翻了屋顶。
  永隆帝气得两眼发昏,想喝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扔东西震一震,可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他看向朱闵青,示意他稳定局面。
  朱闵青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不懂他的眼神什么意思。
  他又看朱怀瑾,那位貌似懂了,但没动弹。
  永隆帝又气又急,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憋得面孔扭曲,手脚痉挛,痛苦地喘息两声,竟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朱闵青静静看了他一阵,方故作惊慌道:“来人,快叫御医,皇上昏过去啦!”
  一时间,整个大殿静得像座荒寂的古墓。
  御医很快赶到,在碧纱橱后小声商议半个多时辰,皆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永隆帝昏迷不醒,议储之事是否暂告一段落?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然后将目光齐齐投向朱闵青和朱怀瑾。
  朱闵青道:“冯次辅有句话说的对,悬而不决影响朝局稳定,既然事关百官万民,就将京城各部各衙门主事的人都叫来,推举是谁就是谁。”
  朱怀瑾疑惑,大部分臣工都支持自己,人数越多,越对朱闵青不利,难道他不知道?
  但不待他提出疑问,殿内的宦官已领令而去。
  莫名的不安掠过心境,朱怀瑾沉默了,暗暗思索若干种可能性。
  一个时辰过后,稍微有点权力的京官都聚集到殿前。
  有文官,有武将,还有宗亲。
  推举方法简单易懂,各自拿张字条,写上名字即可。
  有的官员认为过于儿戏,却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
  似乎觉得气闷,朱闵青推开窗子,负手立在窗前吹冷风。
  清冽的空气带着冰雪味袭进来,驱散了满室的沉闷,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呼吸也顺畅许多。
  不多时,宫人捧着满满一托盘纸阄放在案上。
  冯次辅清清嗓子,刚要提议双方各出两人拆看,却见朱闵青直接走上前,拿起托盘,“呼啦”一股脑倒在炭盆里!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彻底惊呆了殿内几十号人,或坐或立,皆如木偶泥人一般傻呆呆盯着朱闵青。
  朱怀瑾率先回过神来,冷声喝道:“朱闵青,你要干什么?”
  冯次辅从椅中一跃而起,疾步跑过去翻捡,可那些纸阄见火就着,早就烧成了灰烬。
  老大人急得满头大汗,瞪着眼睛道:“大殿下,是你提议的这个法子,眼见形势对你不利就出尔反尔,如此小人行径,岂能为君?”
  朱闵青淡然一笑,满不在乎道:“本也没指着你们拥立我,你们也不配对我指指点点!现在人都齐了,听好,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只当是放屁一个字也不会计较。”
  他向殿门外瞥了一眼,然后慢慢踱到群臣前头,朗声道:“我是永隆帝嫡长子,继承大统乃是天道正统,哪个藩王郡王臣子不服气,就是犯上作乱,意图谋反!”
  冯次辅反问道:“你说谋反就谋反?这几十个官员都谋反?大殿下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有人恨恨道:“说不得大殿下真有此意,毕竟他是朱缇手把手教出来的,两年前大朝会廷杖打死了八个忠臣,午门前的地都染红了。才过去多久,这幅光景大家难道都忘了吗?”
  朱闵青把玩着手中的甜白瓷压手杯,眼皮也没抬一下,“忒烦,支持我的站右边,反对我的站左边!”
  盛御史几人毫不犹豫地站在右边,陆陆续续有十来个朝臣跟了过去。
  朱闵青一边看着他们动作,一边将手中的杯子慢慢举起。
  朱怀瑾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忽听一阵兵戈甲胄的轻微撞击声,头皮一炸,他猛地意识什么,快步奔到殿门口,随即身形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转过身,目光罕见地阴沉,“我可以退出,不过你须得保证不因此迁怒朝臣。”
  朱闵青只是冷笑。
  冯次辅等人都惊了,失声叫道:“郡王爷,此等大事万不可儿戏!”
  朱怀瑾一摆手,叹道:“终究是我漏算一招,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左边的官员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退让,一个个面色惶惶不知所措,有几个煞白了脸,摇摇欲坠差点晕倒。
  正主儿都退缩了,他们还争什么争啊!
  朱闵青看了暗自发笑,沉声道:“我说了,支持我的站右边。”
  左边顷刻空了一大片,只有冯次辅及其两个亲信站着,又过了一刻钟,冯次辅暗叹一声,挪着沉重的脚步站到了左边。
  至此,明面上看所有朝臣无一有异议。
  盛御史脑筋转得快,立时拿出奏请立朱闵青为储君的折子,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都署个名儿,等皇上醒了,一看问题解决心里也松快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立此存照的保命符,傻子才不署名呢!
  尘埃落定,此刻也不过错午时分。
  朝臣们依次退下,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垂头丧气,但当他们跨出殿门时,瞬间安静了。
  崔应节邱万春亲自带两队锦衣卫,如铜墙铁壁一样壁立在殿门旁,绣春刀已然出鞘。
  冬阳下,刀锋泛着冰冷耀眼的寒芒,刺得人们眼睛一缩。
  再看,宫门处黑鸦鸦一片,一眼望去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兵勇,均身披甲胄,手持利刃,寂静无声,却另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恐怖。
  那是嗜血的杀气。
  有武将认出来,这些是辽东的兵!
  怪不得朱闵青有恃无恐,若他们死硬到底,只怕就再也跨不出这个宫门了。
  殿内,只剩下两人。
  “好算计,什么百官推举,不过是为拖延时间而已。”朱怀瑾自嘲一笑,“想不到你竟掌控了内廷和锦衣卫,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你们太自大!”朱闵青讥诮道,“大多数锦衣卫和内廷宫人都是朱缇手下,他们害怕被新君清洗,只有我这个‘自己人’登基,他们才有活路!”
  “所以打开宫门,以放卫家军进宫,你们里应外合,来了一出瓮中捉鳖。这盘棋,是不是卫宁远进京的时候就布下了?或者更早,你去辽东督军就已然开始。”
  话音甫落,朱怀瑾心里泛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情知大势已去,强忍着惊怒和不甘,悲怆地叹息一声,“我任凭你发落,冯次辅他们……新君继位,还是彰显仁德更能安抚人心。且冯次辅所言不差,我朝,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说罢一揖到底,头也不回地离去。
  朱闵青目露不屑,冷哼一声随即进了内殿。
  他挥挥手,伺候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重重帷幔中,永隆帝闭目一动不动躺着,脸色又黄又青,嘴唇干涸发白,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只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这个人还活着。
  朱闵青静静看了他一阵子,将朝臣的联名奏章放到他枕边,缓声道:“父皇,所有朝臣都奏请立我为太子,除非您现在醒了另立朱怀瑾,否则您一死,我就会灵前登基。”
  永隆帝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母后为太后,配享太庙。当然,不会和您合葬,省得母后说我不孝。”
  永隆帝的呼吸有些急促。
  “您的陵墓早已修好,倒是省了我一笔银子。国库连年亏空,本着利国利民的宗旨,我不会大办您的丧事。”
  永隆帝眼皮微动,似是要醒。
  朱闵青歪头盯着他,“父皇,朱缇是刻意收养我的,我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联手在你眼皮底下演了十几年的戏,被人蒙蔽的滋味可好?哦,我还要娶阿桑当皇后,等你一死,我马上和她大婚!”
  永隆帝艰难地睁开眼睛,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痰堵住,憋得脸皮都渐渐红了。
  朱闵青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您的陪葬品我都想好了,就用您亲手雕刻的石头,想来您也是高兴的……您这一生,信任的,喜爱的,也只有那几块冷冰冰的破石头!”
  永隆帝张着嘴,鼻翼撑得老大,好像一条快干死的鱼,拼命却徒劳地挣扎着。
  他的眼睛被愤恨烧得通红,但渐渐的,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了,人也变得安静许多。
  朱闵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喊道:“传御医,皇上病危!”
  然再高明的郎中也救不回他,当晚,永隆帝驾崩于寝宫。
  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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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完结章)
  永隆二十六年冬月十三, 朱闵青于灵前登基, 定年号为景武。
  朱闵青登基后,没有如同人们猜测那般来一场腥风血雨,他采取了非常温和的处理方式。
  褫夺朱怀瑾的郡王爵位,让其返回齐地,无令不得入京。不牵连他的父母家人,也就是说, 身为亲王嫡子的朱怀瑾一样可以逍遥自在地过完后半辈子。
  冯次辅连降十二级, 贬为西南边陲七品县令。
  从京城的花花世界,一下子赶到边境的不毛之地, 的确有点惨, 但好歹还是官身, 苏家也没遭到清算,与前朝站错队的官宦相比, 可谓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两个首要人物都没丢掉性命,至于其他追随者,或贬谪或罚俸, 总之没有砍掉一人的脑袋。
  有人感慨误会了新帝, 毕竟所处位置不同, 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如此看来,新帝并非是个暴戾的皇帝。
  但也有人担心新帝是隐忍不发,等坐稳了龙椅就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
  对众人的猜疑,朱闵青只是冷笑。
  二十七日后释服, 他在朝会上直接道:“天子之言,开口不改!朕说不再追究,就定不会翻旧账。但朕不是个大度的,你们以后若有二心,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了!”
  既是威压,也是一粒定心丸。
  隐隐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霾便悄然消散了。
  景武元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春日明媚,澄碧的河水潺潺而过,河岸杏花似雪,柳丝如云,春燕呢喃,彩蝶飞舞,总角孩童在田埂上追着蝴蝶嬉闹。
  当真是人间二月好景致,一派祥和温馨的醉春光。
  秦家庄的旧宅,庭院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秦桑坐在窗前看邸报。
  因出了孝期,穿戴上也鲜艳许多,缕金玉兰花纹杭绸窄袖长袄,月白百褶裙,一头乌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一点油簪子别住。
  耳边是那对嵌红宝金耳坠,在阳光下闪着灿光。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得出心情好极了。
  月桂提着一篮子野菜兴冲冲进院,扬声笑道:“小姐,看!奴婢和老爷挖了这么多苜蓿,老爷说晌午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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