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爷今天没有闲聊的兴致,景春便只想冒犯相问一句。如今‘情义’这二字,可还在王爷心中?”
“沐景春,”朱棣终于开口,声音随着北风冷冽至沐景春的耳畔。
沐景春听到王爷久违的低沉悦耳的嗓音,竟莫名有几分激动,他忙恭敬地拱手表示听命。
“你算个什么东西。”朱棣讥讽地冷嗤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转身迈大步去了。
沐景春还维持躬身的姿势,僵硬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无法再控制压抑自己的情绪,整张脸垮掉,五官扭曲地愤怒着,通红着眼睛。他瞪着燕王离开的地方,用尽全力握拳,回身猛地一拳就打在了水榭的木柱上。接着,一拳又一拳……
花厅内,沐母在众妇人们的祝福声中笑得合不拢嘴。颜氏在旁伺候着,也笑得开心。
这时忽有丫鬟匆匆赶来,在颜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颜氏脸色大变,立刻随那丫鬟去了。沐母见状,笑容略有所收敛,却也知道现在的场合不合适,只得继续与宾客们调笑。
徐青青察觉到这一幕,立即找借口离开。反正她身份高,不管说什么借口早退也没人敢有意见。
徐青青带着谢氏和徐妙书从沐府出来后,那厢已有人来告知王爷临时有事先离开了。
谢氏与徐青青同乘一辆马车回去。
“白折腾了你来一趟。”谢氏叹气道。
“倒不算白来,吃着好东西了。而且沐家老夫人明事理,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徐青青笑了一声,挺知足的。又建议谢氏倒是可以听沐母的意见,给徐妙书寻一志同道合的男子。
谢氏也同意。
再说沐母,将燕王妃送走之后,心里其实一直在合计着燕王妃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那一种女人?燕王爷和她大孙子难道同时喜欢上了一名女子不成?可瞧燕王和王妃之间相处,又不太像是夫妻间感情出了问题。
沐母因为好奇心太盛,实在是坐不住了,反正最尊贵的贵客已经走了,倒也不怕怠慢了余下的宾客,立刻命人去打听情况。得知沐景春突然发脾气用拳头打断了水榭的木柱,弄得水榭塌了一处,沐母差点惊掉了下巴,越加觉得燕王妃那句警告的背后意味的东西非常严重可怕。
沐母匆匆跑去瞧沐景春,此事他的一双手都被包扎了纱布,投过纱布可见殷红的血迹,可见这一双手都差点被他打烂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这般作践你自己?”她大孙子性子向来随和疏朗,平常最是上进、乖巧又懂事,从小到大,统共发脾气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冲动,这根本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没事,祖母不必为我担心。”沐景春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安慰沐母。
“少跟我说这等废话!”沐母告沐景春他的一言一行可不仅仅是代表他自己,还会连累整个沐府,“听下人说,是你主动求燕王爷跟你单独聊聊,说了没两句,燕王就走了,你便撒脾气打柱子?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在跟燕王抢女人?”
“祖母,您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沐母依旧不饶人。
沐景春随即在她的再三逼迫之下,不得不将实情道出,讲了刘亚心,坦白了他与燕王之间结怨的起因。
沐母听完整个完整地故事后,吓得额头冷汗冒了一层,魂儿飞了半个。
沐母抖着手,扶在桌子上,对身旁的颜氏道:“去告诉诸位夫人们,我因太过高兴她贪多了酒,身子不适,不能陪大家了,务必让她们尽兴而归。”
颜氏应承,这就去了。
沐景春见状,忙低下头道歉道:“祖母,怪孙儿不好,让您操心了,连生辰都没能过尽兴。”
啪——
沐母一巴掌打在沐景春的脸上。
沐景春愣住,他讪讪地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沐母,从小到大他都不曾挨打过,更不要说打脸了。
“祖母——”
“混账东西,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竟长了熊心豹子胆去跟燕王作对。你怎生不拿把刀往我心窝子上戳啊,戳死我了,一了白了,大家还能安安稳稳地都在。”沐母想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大孙子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沐景春听沐母说这么重的话,忙狼狈跪地赔错,但他终究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错在他地位不如燕王,便要忍气吞声么?
沐母听到沐景春的问题后,不禁嗤笑一声,自我检讨道:“这倒是怪我了,你母亲去的早,我一心一意把你拉扯长大,疼爱过了,总把你当孩子看,竟忘了让你今早通晓人事,如何辨识女人。可说起来这人和人还真不一样,燕王也不近女色,眼观却高过你不止一星半点。”
沐母接着质问沐景春,除了那刘亚心的一面之词,可有证据证明刘亚心确系不是刘灵秀。
“有证人!”沐景春将刘亚心的身世具体讲明。
“这就怪了,既然不丑陋,为何常年蒙着面纱不见任何人。唯有三名亲戚见过她的真面目,刚好这三人都死了,其中有两位且还是提供了口供证明刘亚心身份之后,在晋王的招呼下给弄死了。这么巧样貌相似,这么巧就死无对证,不奇怪?
你有没有想过,燕王妃为何非要针对晋王的丫鬟?仅因为她眼神儿不好?凭着今日和燕王妃相处,我可以肯定她绝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之人。燕王爷令我当场尴尬,她立刻出言协调,维护住了我的面子。照你的说法,她若那么喜欢戏弄人看热闹,之前根本没必要帮我。
再有,燕王妃眼神不济,整个道观的道姑的眼睛都瞎了不成,非要冒着得罪晋王的风险一起去针对刘亚心?她们跟刘灵秀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同吃同住,朝暮都见,对其再了解不过。你呢,你又了解刘灵秀多少?你连见都没见过她,凭什么就认定刘亚心一定不是刘灵秀?”
沐母一番质问下来,令沐景春沉默了。虽确实有疑点无法解释,但沐景春还是觉得刘亚心不可能会骗他……
“再还有一点,晋王。”
沐母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大孙子竟还是在游移不定,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便晓得刘灵秀这个女人是真有几分能耐,把她的大孙子给彻底蛊惑了。刚好这也恰恰说明了刘灵秀确实有能力说服住晋王,令她自己可以拥有新身份。
“晋王什么脾气你会不清楚?若别人无缘无故动了他的人,他会坐视不管?照你的说法,整个道观的道姑都在不讲理地欺负他的丫鬟,这不跟打他堂堂亲王的脸一样么,他为何没反击?还不是因为他心虚,他早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看戏瞧热闹呢!”
沐母接着又提醒沐景春好生想一想,晋王与燕王之间的矛盾,晋王以前都怎么拿一些微不足道的恶心事去针对过燕王。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最该清楚。
“你再好生考虑一下,可否刚巧那个时机,燕王又办成了什么事儿,出了风头,盖过晋王。令晋王心中不爽,故而就故意利用刘灵秀,去恶心燕王夫妻?
沐母的话如一道道雷,一下又一下劈在他脑袋上。
沐景春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被刘亚心,不,应该是刘灵秀那个女人给骗了。难怪燕王都懒得跟他解释,还骂他不是东西。他傻呵呵地非要一心维护,曾经差点害死燕王妃的恶毒女人,燕王不气才怪。燕王为此跟踪自己,杀了刘灵秀为妻报仇,实在是合情合理。
这么多破绽,他当时为什么全然只相信刘灵秀的话?一点都没有其它怀疑?果真是因为自己见她容貌可人,哭得楚楚可怜,便心动而不带脑子了么?
沐景春狼狈地伏地,给沐母磕头赔罪,此刻他再看自己刚才发脾气而打烂的双手,颇觉得讽刺和羞愤。
他沐景春自诩聪明的一个人,竟被一个恶毒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甚至在她死后,仍旧痴情不改,愚蠢犯傻。
燕王爷说得对,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连个东西都不是。
“我看这事儿八成魏国公府还不知情,燕王妃没跟他们说,所以他们还不晓得你有多蠢。不然今日,谢夫人也不会带着妙书姑娘来了。真难想象,燕王妃和王爷被请求来咱们这儿的时候,心里有多恶心。我老婆子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孙儿知错,孙儿以后一定会好好改正,明日便负荆跟燕王和燕王妃请罪!”沐景春再度向沐母磕了头。
第44章 请罪
徐青青告别谢氏的时候, 发现徐妙书有几分神思恍惚, 本欲关心她一句,肚子突然轻微绞疼一下。
徐青青赶紧匆匆赶回府。
跑了三趟茅厕之后, 徐青青揉着肚子,开始有点儿虚脱了……
朱棣回来的时候, 徐青青正瘫在榻上, 可怜巴巴地等着碧螺给她端止泻药。
朱棣瞧一眼她捂着肚子虚弱虚弱无力的样,当即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朱棣不禁嗤笑一声, 挑眉问她:“吃了多少?”
“什么吃了多少?妾身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徐青青灵活地转动眼珠, 躲避朱棣的注视, 故作糊涂地小声嘟囔着。
徐青青正琢磨着导致自己腹泻的原因,如今瞧燕王这般幸灾乐祸地来问, 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这拉肚子可能跟带骨鲍螺有关。
“带骨鲍螺, 吃了多少?”朱棣这一次倒有耐心了,又问了徐青青一遍。
徐青青理亏地扭过头去, 拿后脑勺对着朱棣,“就吃……那几个呗, 王爷不是看着呢么?”
朱棣凑过身来, 修长的手捏住徐青青的下巴,硬把她的头掰了过来。
“撒谎, 嗯?”
徐青青被迫对视朱棣那双严厉的眼睛,耍的那点小心思被对方发登时射出的无数利箭给粉碎了。
“这怎么能算撒谎?真就吃了那几个, 可能……大概……也许我后来吃的时候王爷没看见。”
“哦?”
朱棣收了手劲儿, 但并没有捏疼徐青青, 只是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力道在加重。
“所以不是撒谎,是不听话?”
撒谎和不听话,任君选择。
总之,不管选哪一个都会被问责。
徐青青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她就是贪嘴多吃了几口甜点而已,就算决定错啊,她已经遭报应拉肚子,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凭什么还要被狗王爷捏着下巴问责?
“王爷,”
“王爷——”
“王爷————”
“撒娇没用。”
朱棣低头看人的时候,有锐利睥睨之势,让人不禁有种被视作蝼蚁的感觉。
“一时没忍住,我就贪嘴多吃了两个。”徐青青压低嗓音,跟朱棣小声解释。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她话里的‘两’并不是指‘二’,是泛指几个的意思。七八个也是几个,所以她真没撒谎。
朱棣静看着她没说话。
徐青青开始反咬朱棣:“王爷要是早告诉我这点心吃多了会闹肚子,那我肯定不会多吃了。”
“如此说来,还是本王的不是了?”
“我没这个意思,怪我笨,没能理解王爷的深意。”徐青青口非心是道。
碧螺这时候端来了止泻汤药。
朱棣主动去接了过来,徐青青马上坐正身子,正想把药碗端过来一口喝尽。
朱棣却不给她,用汤匙搅和两下,吹凉了之后,一勺一勺喂给徐青青。
堂堂亲王,在众丫鬟们跟前,亲自给你喂药,你能不吃么?
药汤苦涩,徐青青喝了两口之后,深以为这东西真的不适合细品。
“这点小事怎好麻烦王爷,我自己来喝就行。”
徐青青再度想去抢药碗,朱棣却依旧不动,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徐青青只好忍着这样把药喝完,幸好只是一小碗,十几口就搞定了,苦不了多久。
随后,一颗蜜饯塞进了她嘴里。蜜甜瞬间就驱走了苦涩,徐青青被迫慢吞喝药的怨念竟然消散了不少。
王爷心悦她,才会亲自喂她喝药,本质其实是好意,只是直男般地表达方式,让人略有点不适罢了,但她应当领情。
徐青青这厢刚有点心生感动——
“此系为惩罚。”朱棣突然道。
徐青青:“……”
狗男人刚才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居然是故意的?
徐青青用被子蒙住头,翻身过去,已经气得不想跟朱棣说话了。她是倒了多大的霉才会嫁给他,居然还拿喂药教训惩罚她,潘金莲对武大郎也不过如此。
果然撒娇没用,她在浪费精力。
“下次长点记性。”朱棣继续道。
徐青青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傍晚的时候,徐青青闹肚子的毛病终于好了,喝了点稀粥暖胃后,便更衣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朱棣才处理完事回来。他见徐青青睡熟了,自然没扰他,去净房沐浴更衣后,才在榻上躺下来。
徐青青迷迷糊糊地睁眼,神智好像还不大清楚,便凑了过来,把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分一半给朱棣。她整个人就靠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脑袋挂在他胳膊上继续睡。
朱棣微蹙眉看着怀里的人,保持半晌未动。后来听到怀里人呼吸沉缓,猜她睡熟了,才伸手轻抚了她脸蛋一下。
徐青青好似察觉到痒了,就挣扎动了动。娇若无骨的身子紧贴着朱棣,传递着炙热的体温。朱棣便放下手,没再碰她。偏怀里人还是不安份儿,翻身之后似乎觉得不舒服又翻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他……
朱棣熬至深夜才睡了片刻,一早就起床了。
徐青青也是熬到深夜才睡,所以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之后,徐青青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碧螺边给徐青青梳头,边唠叨着王爷今早起床有些奇怪,沐浴时特意要的凉水,但练武回来后却用了正常的热水。
徐青青哼笑一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报复人的爽快。玩惩罚谁不会?她技高一筹!
徐青青等着朱棣来一起吃了早饭,故意用冷水沐浴的问题关心了一下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