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心愿,心中所愿,总有落空的时候。
小孩的忘性大,后来钟远萤忘了蛋糕,他也选择忘记自己的生日。
......
“等等,我问下陈医生。”钟远萤拿出手机给陈明葛发短信,问付烬现在能不能吃蛋糕。
早先前陈明葛发现付烬对钟远萤有依赖性,便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陈明葛回得很快:【可以少吃,但最好不要。】
看完消息,钟远萤当下要劝付烬改变主意,抬眼就见他松懒地靠墙,脑勺抵在墙面上,眼皮微微一垂,壁灯的橘光给他的脸侧落下阴影。
看起来可怜又颓靡,一副“我都懂,我不吃,我听话”的模样。
钟远萤到口的话转了转,败下阵来,“给你做蛋糕,但不能放奶油,你也不能吃太多,尝点味道就行。”
付烬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点头应下,笑了起来。
他的笑极为好看,配合他干净的气质,有种很阳光的感觉,就像日光落在雨后的嫩叶上,叶脉清晰,舒展开来,璀璨又亮眼。
但钟远萤总觉得哪里奇怪,这笑容隐隐给她一种熟悉感,好似在哪见过,而且他的弧度像某种仪器一般卡得精准。
但不是生硬刻板,只是她觉得,他真正笑起来的话,不一定是这个样子。
厨房有烤箱,也有各种丰富的食材,最初钟远萤有事没事就添些东西,有鸡蛋模具这些小东西,还有大大小小的食材材料,把偌大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一眼看过去会有种温馨的人烟气,不像一开始那种空荡冰冷的感觉。
付烬似乎很喜欢这样,扫视了下,便把所有东西的牌子,摆放的位置记得清楚,一旦有哪样东西用完,他会叫人买来,然后重新放回那个位置。
保持着她走后是什么样,再来还是什么样。
“我做不出什么花样,整一个新手级的行不行。”
钟远萤怕他有太高的期待值,先打一剂预防针。
付烬一手搭在流理台,散漫地靠着,纠正道:“十六个。”
也许他是想要一种填补,好像有了十六个蛋糕,那些年生日的空白就能被补足。
钟远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付烬越来越容易心软。仿若身上的冰刺都随着年龄理性的增长消解融化。
小时候那种想不通,无法表达真实情绪,所有负面东西化作困兽在心底嘶吼挣扎,那种想痛哭,想咆哮的感觉已经远去。
钟远萤倒入蛋糕粉,打入几个鸡蛋,倒水搅拌。
付烬静静看着,一下发现她的意图,提醒道:“太少,等下做出来的很小。”
“陈医生说你不能吃的。”
言下之意,你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嫌少。
“把陈明葛拉黑,”付烬蹙了下眉,“那也不能只有巴掌大。”
钟远萤踮起脚尖,从橱柜上拿一罐白砂糖,头也没抬地说:“当然不会有巴掌那么大,因为只有拳头那么大。”
小少爷不太满意,试图讨价还价:“糖也太少,再放三勺。”
钟远萤驳他:“已经超量,再放太甜了,晚上别吃这么甜。”
“别放柠檬汁。”
“不行哦,教程上面说要加的。”
“不放牛奶。”
“这个蛋糕必须要加牛奶的呢。”
“......”
小少爷蔫了,在钟远萤这里挑食不行,挑食没用,他曲起指弯,点了点落在台上的面粉。
看他这样子,钟远萤忍了忍笑,把拌好的蛋糕糊装入十六个模具中,放入预热好的烤箱。
她抽了张湿纸巾擦手,回头看见付烬依旧微弓身子,倚着流理台边缘,左手搭在台上,右手食指粘着面粉在台面上画着什么,随意勾勒描绘,神色也漫不经心。
钟远萤过去一看,是一幅厨房场景的简笔画,画面里有个女人在搅拌蛋糕糊。
白色的面粉散晕得有点模糊,反而像隔着水雾玻璃看到的图景,生动又细致。
钟远萤两手抱在胸前,闲闲地说:“真的有美术功底。”
听出她话音里的古怪,付烬抬起眉眼,尾音扬了扬:“嗯?”
“是铅笔截断你的灵感,还是面粉是你真爱,”钟远萤狐疑地说,“之前你在教室画的都是什么,难道说刚刚有人魂穿你?”
“是老师你教得好。”付烬说。
钟远萤一挑眉梢:“你骂我?”
“不是,”付烬说,“你说过画画得心静。”
“......”
所以说付烬有听课,而且现在是他心静的时刻,钟远萤心说,教室下面难道是火山熔岩,让你烦躁得画出台风过境的画面?
大概是怕钟远萤继续纠结画的问题,付烬抬起左手要去抹掉那幅面粉画,钟远萤伸手阻止,“挺好看的,晚点再擦吧。”
她的手指碰到他左手的手腕,指尖感知到微凉的温度和凹凸不平的触感。
钟远萤收回手,下意识瞥向她刚才触及的地方,他手腕线条利落流畅,黑色一圈的纹身衬得肤色更加冷白,只不过......
钟远萤试探问下:“怎么想起去纹身的?”
付烬也收回手,重新搭在流理台上,不躲也不闪,随意地说:“忽然想到就纹了。”
“怎么那里不太平整。”
“新上任的纹身师技术不好。”
钟远萤没纹过,不太清楚,不过她见了不少别人的纹身,女生大多清新文艺,英文,花朵,或者一些小巧的图案,男生大多花里胡哨。
付烬这纹的一圈黑,大概也是因为纹身师技术不好,所以没搞什么花样吧,第一次纹就这样,太惨了点。
等蛋糕做好,时间已经快接近零点,所有的声音都消淡下去,融入自然的风声,花草里的虫叫声。
既然是给付烬补过生日,钟远萤也不好直接撤退,温声问他:“家里有蜡烛吗?”
“没有,”付烬弯腰在一处矮柜下面翻了翻,“有打火机。”
“也行。”
付烬找了好一会才翻出一把打火机,想到什么似的,说:“但我不抽烟。”
像是怕她不信,他又说:“徐子束落这的。”
哪怕蛋糕做得小,十六个加起来的量还是很多,钟远萤低头看了看这些蛋糕,又抬头看他,“蛋糕不一定要今晚吃完,放冰箱里面,明后天应该还能吃。”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十六个小蛋糕两列并排放着。
钟远萤把过道的顶灯和壁灯关掉,只剩客厅中间的一盏晶灯,周围暗下之后,静谧也随着漆暗慢慢涌来。
钟远萤伸出手,拇指一摁,一簇小火苗从打火机里摇曳而出。
如十几年前一般,橙黄的火花倒映入眼底,连眼眸都微亮了一层弧光。
外一层黑暗,里一层白色晶灯,他们之间又有橙色的火光,好似一层层把他们包裹进一个小世界里。
过了会儿,钟远萤晃了晃手,示意他。
付烬微微出神,而后抬起眼皮,看见火光照亮她的手和脸,当年那个稚嫩的女孩,成了现在如睡莲般温柔清丽的女人。
他弯腰往前,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拨开她的拇指。
瞬间,火苗消失。
钟远萤不解:“不吹?”
“突然不想许愿了。”付烬从她手里抽出打火机扔到一旁,发出一声轻响。
没有心愿,便不会心头落空,本该如此。
他吃得很慢,好似在一点点地记忆味道。
客厅里的时间慢得好似凝滞,钟远萤刚开始还支着下巴看他慢慢吃,后来扯过一个抱枕撑着脑袋,最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背,眼皮沉重地合上。
付烬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些,再给她盖上毛毯,而后继续吃着蛋糕。
慢慢地把十六个都吃完,他按了按胃,缓缓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
晶灯冷调偏白,衬得她皮肤白皙细滑,像月光落在白玉兰上,恬静美好。
付烬半跪俯身靠近她,手指顺过她散落在抱枕上的头发,他睫羽垂着,掩盖情绪。
静默半晌。
“我不想吃药了。”
“我想吻你。”
——
翌日清晨,隐约听闻清脆的鸟叫声,浅淡的花香味伴随凉风徐徐吹入室内。
钟远萤半睡半醒间,脑袋支起一根神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那老小区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自然环境,以及她所躺的床过于舒适......
断片似的没翻出回家的记忆,脑里的其他神经瞬间被惊醒,钟远萤猛地睁开眼。
天还未全亮,泛着青灰,床头留了盏木艺小夜灯,付烬坐在一边,什么也没做,只看着她。
夜灯的橘黄柔光落在他的身侧,像过了半面滤镜似的,他碎发颜色浅了一层,漆黑的眼眸变成深棕色,因为喉结清晰利落,而划分一道线,左边是光,右侧留下阴影。
光影将他的干净、禁欲又性感的样子糅合天成。
钟远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美术学得魔怔了,越看付烬越觉得无可挑剔,从五官至身体的比例都接近完美。
付烬靠着椅背,支着下巴,“还早,再睡会儿?”
钟远萤脑袋当机几秒,才继续运转起来,“实在抱歉,昨晚我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给你添麻烦。”
她坐起来,发现他的卧室基本一个色调,亚麻灰色的窗帘,浅灰的床被,铅灰的地毯,单调而冷沉。
这让书架上五颜六色的书封极其显眼。
木制的大书柜,上面全是漫画书,钟远萤没有细看,只扫过一眼便能从侧封的颜色风格辨认出这些都是沅尽的书。
毕竟她也买了不少放在床头。
“你喜欢沅尽?”
钟远萤趁此机会转移话题,然后迅速爬下床。
付烬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书柜,表情变得微妙,犹豫了下,才说:“不喜欢。”
“不喜欢?”钟远萤目光莫测地盯着他,“你还买她这么多书?”
如果不喜欢沅尽这个人,但喜欢她某部作品,买她那几本书合情合理,但书架上不但有沅尽目前所出的所有作品,还有限量版画集。
这还不喜欢,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那些画集,她定闹钟,蹲时间,手速再快都没抢到。
大概是她的语气过于不可置信,付烬改口道:“还行,就看看。”
显然钟远萤对他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在她的世界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喜欢沅尽的,另一种是还不知道沅尽的。
当然肯定有第三类不喜欢沅尽的人,她不把他们拉到自己的世界里,与之保持距离就行,每个人都有喜爱和厌恶,互不干涉影响便没什么问题。
鉴于付烬处于中间段,偏向喜欢的情况,钟远萤决定给他科普一下,“沅尽这个漫画家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画技一流,个性鲜明,但不局限于此,你永远无法猜到她下一秒会给出什么惊喜。”
“你上网查一下,最有说服力的是她拿奖拿到手软。”
钟远萤一说到沅尽,就忍不住翘起唇瓣:“我超级喜欢她,以前我也喜欢过不少漫画家,后来从大学开始,我最喜欢她。”
她好似挖到了宝藏,笑眼弯弯又得意地向人展示,付烬目光一柔,也勾了勾唇。
钟远萤继续说:“以前有家游戏公司要和沅尽合作,画几个游戏人物和宣传报,据说报酬很高,算下来平均每小时好几千,但她拒绝了。”
“那个合作认真算起来还是她比较亏,毕竟她的画卖得超贵,一幅画十几万......”
听到这,付烬眉梢动了动,说:“十几万是外面夸张的说法,一幅几万而已。”
钟远萤停下话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
付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想起她刚才夸着沅尽,付烬弯了弯唇,漆眼划过笑意,现在他又质疑沅尽的含金量。
钟远萤木着脸说:“你是不是对沅尽有什么误解?”
“反正我是喜欢她,自带滤镜的那种,天上地下她最好,如果你不喜欢她,那也行,我不跟你提她了,如果你也喜欢她,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付烬:“......”
他低下眼,手无声捏紧,声线也不着痕迹地紧了些:“你这么喜欢他?”
钟远萤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心口好似瞬间穿过高压电流,狂乱得鼓噪,付烬猛地攥紧拳头,极力克制胸膛起伏,身体轻颤,骨节用力到生疼,才缓缓顺出两口气。
压下了猛烈汹涌的情绪。
过了会儿,他像尝到甜头的蜂蜜,绕着蜜罐恋恋不舍,状似无意地又提了句:“你有多喜欢他?”
钟远萤没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揪着喜不喜欢的问题,但还是顺着说道:“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我这么说吧,”钟远萤一字一顿道,“如果有一天她封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漫画。”
上大学那时她和钟历高彻底闹翻,不接受他一分钱,也不想再让他操控她的生活,一天也不要。
学费生活费都得她自己挣,舍友还在睡懒觉之时,她五点要出门去早餐店兼职,到七点半去上课,晚上和周末都要打工。
课业负担很重,她咬牙平衡两边,坚持读完大学。
后来毕业工作一波三折,又忙又累,被看不见未来的焦虑裹挟着。
在无数个疲软难过的深夜,她都是看沅尽的漫画挺过来的。
倒也不是说沅尽的漫画有多励志向上,相反她的画大多阴郁诡谲,甚至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压抑窒息感扑面而来。
但钟远萤从画里看到挣扎,一种在阴暗泥潭里挣扎求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