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珍佳本来不想听,可从厕所到教室就这一条直通的走廊,只得跟在他们后面走,又听到其中一个男生问:“扯谁的?”
“钟远萤的吧。”
“要不再扯个关婷婷的?”
“也行。”
走着走着,贝珍佳远远看见付烬迎面走来,似乎也要去厕所,她刚想打声招呼,就听见前面两个男人忽然压低声音,笑着说:“你觉得钟远萤和关婷婷谁的大?”
“当然是关婷婷啊。”
“我喜欢钟远萤,所以我觉得她的最——”男生突然竖起拇指比了下。
贝珍佳很反感,忍无可忍想上前去骂人,只见准备错身而过的付烬一抬手,摁住一个男生的脑袋,猛地砸向一旁的窗玻璃。
力道之大,玻璃碎落一地,碎片划伤付烬的脸颊和手臂,他却好似没有痛觉,只神情淡漠地抬手落下,一拳拳砸在那两个男生身上。
满地狼藉,混合着男生的惨叫,动静很大,同学围了上来,老师也很快赶来。
贝珍佳作为唯一目睹全程的人,也被叫去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很低,也没有班主任的气压低,空调仍在徐徐运转,空气却越发凝滞。
“能耐了你们,在学校也敢打架,谁先动的手!”
那两个男生纷纷指向付烬,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告状:“我们走得好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像疯子一样,上前就动手。”
“对啊老师,你看他平时也不和同学玩,又怪又独,搞不好有什么暴力倾向。”
“老师我们可不能白白挨打,跳级上来的就了不起啊。”
付烬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只因从四年级跳到六年级,且还保持年纪第一。
虽然付烬个性孤僻,但老师到底喜欢成绩好的孩子,不想这么妄下判断,就问他:“付烬,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动手?”
沉默。
老师:“你不说的话,我只好请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付烬缄默不言,没有半点反应。
“无缘无故打架,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贝珍佳急了:“老师,是他们先说、说......”
“说什么?”
贝珍佳一下心急脸燥,那些话她完全说不出口,根本不好意思说,磕巴半天才说:“他们骂女生,反正说了很不好的话。”
“所以呢?”老师推了推眼镜,两手抱在胸前,盯着付烬,“你就逞威风当英雄了是不是?”
那两个男生一边抽气忍痛,一边扯着嗓子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骂女生,我们说钟远萤和关婷婷长得好看还不行啊?”
“你!”贝珍佳被他们这种不要脸的样子,气得脑充血,“你们明明说远萤.......”
她还没说完便看到付烬目光沉沉地扫过来,止住了话头。
“钟远萤是吧。”老师想起付烬和她关系挺近,便让人叫钟远萤来。
钟远萤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俩男生全身是伤,嚷嚷着要叫爸妈来学校讨个说法,再一看付烬无所谓的冷漠样子,觉得无法理解。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的两个身份便是家长和老师,在其反复强调下,会有一个认知——打架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她不懂付烬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总闯祸,为什么又牵连她。
听老师说完来龙去脉,钟远萤看着付烬,他没有任何辩驳。
老师都被他无所谓无所惧的样子弄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远萤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在刚才付烬好似只活在自己世界,与周围割裂开,只当提及钟远萤三个字,他才有反应,她一来,他的目光便有了安放,她一个字音就能轻易挑起他的神经。
像俱木偶被注入些许生气。
贝珍佳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惊异得不行。
付烬眼角微垂,漆黑的眼眸,委屈地看着钟远萤。
钟远萤不想再卷入这样的事,为什么,他做的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她,她已经烦了,不想再有下次。
想起他每次面无表情地揍人,每一拳下去都不留余力,刺目的血红沾染他的脸侧,干净清晰的眉眼却满是狠戾,这种感觉令人骨头都生了寒意。
让人后怕。
“不知道错?”钟远萤压不住各种负面情绪,板起脸来说,“那好,以后上课放学我自己走路。”
是绝交的意思。
付烬蓦然睁大眼,双眸微缩,面色褪尽,指节颤了两下。
贝珍佳张了张口,刚想替他向钟远萤解释,下课铃声响起,那些早早听说消息,想来凑热闹的学生们蜂拥至办公室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
老师站起身,想去掩门。
谁知,下一秒,地瓷砖上响起轻微的闷声。
贝珍佳还张着嘴,眼睛瞪大,只见付烬双腿屈膝,跪在钟远萤的面前。
他仰着头,眼里刻满祈求,伸手拽住她的校服衣摆,艰涩地说:“我错了。”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贝珍佳都会想起那个炽热的夏天,闷燥的午后,在办公室里,众目睽睽之下,男孩弯了脊背,跪了下来,低声认错。
那个年龄阶段的小孩有极强的好胜心,也极为好面子,会以为世界围着自己转。不管怎么样,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会有一条丈量万物的底线。
但一遇上钟远萤,付烬的世界便没有底线,只有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付烬真的有病,所以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测啦。
他的世界自有一套自洽系统( 等等我在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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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付烬是沅尽, 这件事信息量太大,钟远萤好几天都没缓过神来, 也没再去洋房看他。
她一直以为沅尽是知性的女人, 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喜欢奇幻想象, 拿起画笔就能构建一个天马行空的壮丽世界。
没想到沅尽是男的,更没想到还是付烬。
一想到那天在付烬面前一个劲儿的夸他, 一副迷妹的模样,心态瞬间崩了。
她从沅尽漫画里看到的挣扎和希望只是她的胡思乱想,所有对沅尽的幻想被一击敲碎, 变成散沙。
再想到,上美术兴趣班的课, 她还鼓励付烬没天赋没关系, 静下心来挥洒汗水......
好的,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像只鸵鸟一头扎进地里。
又到了周末去上成人兴趣班的时候。
钟远萤怀着复杂的心情, 目不斜视地走进教室, 全程上课脑袋也没歪一下,到了指导时间, 都没往窗边那个位置睇去一眼。
付烬捏紧铅笔, 蹙起眉心,漆眼变得愈发暗沉。
就这么过度三个小时,下了课,钟远萤拔下U盘, 走出画室,回到休息室,打算收拾完东西,等人走得差不多,再去断电关门。
讲课太久,喉咙容易发干泛沙,钟远萤轻咳两声,走到饮水机旁,拿起纸杯准备接水,余光瞥见有人走进来,反手关了门。
钟远萤接完水,喝了口,直起身来,对上付烬漆暗的眼。
她下意识错开,温吞地喝着水,“怎么了?”
“为什么躲我?”他沉声问。
“没有,”钟远萤口是心非地说,“你想多了。”
说完,她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的轻响,而后走到桌边,收拾东西。
付烬无声蜷紧手指,下颌微收,胸腔起伏着,神经被拉紧,好似血液都翻涌出毁天灭地的熔岩,烧干鲜血,熔断血管。
情绪在胸口猛烈生长,有什么东西快要压抑不住。
钟远萤低头没看他,合上包包的拉链,刚拎起来,便感觉腰被一只大手禁锢住,下一秒脚底悬空,整个人被提起,放在桌上。
她坐在暗木桌上,上半身被迫后仰,两手向后撑着桌面,付烬抵开她的腿。
钟远萤穿着白色牛仔短裤,一双腿修长笔直,白嫩细滑的皮肤擦过他腿两侧的黑色休闲裤布料,黑白色差造成视觉冲击。
“付烬,你干什么!”
这个张腿的姿势让钟远萤有些脸热,她坐在桌上,高度也只到他下巴的位置,被他的身影笼罩着,压迫感十足。
安静狭小的休息室里,窗户半敞,醺热的晚风徐徐吹入,星月银辉透过玻璃落在瓷砖地面上,折射出薄光银亮。
这太糟糕了。
心头鼓噪的声音无处藏匿。
钟远萤抬起眼,发现付烬不对劲,刚才的摧枯拉朽之势好似化成一团黑雾,覆盖他的眼眸,抹不掉,化不开,沉甸甸的痛楚深藏在里面,难以让人辨别。
他一手覆上她的颈侧,感知她皮肤下鲜活的心跳,另一只手摩挲她的指尖,从拇指到小指,一遍又一遍。
钟远萤知道,这是一种指定动作,付烬只有焦虑到极点,才会这样。
“为什么要躲我。”他抿直唇线,咬紧牙关,声音却满是委屈。
为什么几天不来,为什么刚才不看他一眼。
钟远萤咬了咬腮帮子,吐出口气,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拖腔带调地说了四个字:“沅尽太太。”
“......”
过了许久,付烬表情渐收,松开了她,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为这个?”
钟远萤从桌上下来,闷声闷气地说:“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他低低地说。
钟远萤默默从头到尾捋了把,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还真没说过自己不是沅尽,“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付烬低眼看她,继续说:“没瞒着。”
“还说没瞒我,”钟远萤瞪他,“那你为什么上兴趣班,还画成那样。”
那水准和沅尽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让她从那些画上看出有沅尽的痕迹。
付烬抿着唇,没吭声。
钟远萤心痛地想,那几张画,他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黑历史吗,她还是不太解气:“那天我夸你夸上天,你心里该乐开花了吧?”
付烬竟然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
付烬乖乖站在那,背脊挺直,脑袋耷拉着,眉梢低着,一副认错态度极好的小可怜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阴戾的样子只是她的错觉。
见他又小心翼翼瞄着她的神色,钟远萤心里一软,彻底泄了气,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羞恼,不太好意思,一下还没平衡好现实和想象之间的不同。
钟远萤拿起包,突发奇想地说:“你说我是教过沅尽的老师,那我的身价能不能涨涨?”
这么一打岔,付烬抬起眉眼,话音带着笑意:“能,想涨多少倍。”
“算啦,”钟远萤摆摆手,“自古以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比为师值钱就行。”
“......”
——
时隔几日,贝珍佳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冒着被拉黑的风险,给徐子束发微信:【请问《长夜萤灯》的进度到哪里?】
她弱弱地发过去一句话,感觉作为编辑卑微到极致。
这次徐子束回得很快,他看着正在画画的付烬,却打字说:【别问,问就是没有进度。】
贝珍佳:【......】
徐子束对上付烬的目光,便顺其心意地继续打字:【让真正能催更的人来。】
贝珍佳顿悟了,无言片刻,给钟远萤打电话:“宝贝,喝奶茶吗?”
“?”钟远萤说,“不喝,别肉麻,求什么事就说。”
“不是我有事相求,”贝珍佳声情并茂地说,“是一位临终编辑的最后一个心愿,她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长夜萤灯》的完结篇,所以姐姐你能不能去弟弟那里催个更。”
贝珍佳心想,这一届大神虽然难带,但她听付烬的,付烬听钟远萤的,钟远萤又是她发小,按照逻辑算下来,她好像是食物链顶端?
这么合计完,心理顿时平衡不少。
知性女人的幻想形象和邻家弟弟的现实模样产生预期反差,以至于钟远萤久久都有一种割裂感。
付烬上次生了场大病,休养好长一段时间,却是落下不少进度,现在他身体恢复了些,钟远萤也有许久没去看他,不过她觉得去催更不太好。
结果又过了两天,付烬发来短信:【画不下去。】
钟远萤:【怎么了?】
付烬:【心不静,想有人来看着我画。】
这句话让钟远萤有点愣神,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越走越近,从一开始形同陌路到现在似乎已超过朋友的刻度。
要继续这样下去吗,还是及时止住。
钟远萤手指悬了悬,犹豫着要怎么回,与此同时,门铃响起,她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没想到她刚刚还在琢磨怎么回信的人,此时此刻出现在门口,站在她的面前。
付烬穿着白色短袖,运动系灰色长裤,斜挎黑色大包于身后,干净利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如春日枝头上冒出的嫩叶,清爽明晰。
他乖乖叫了声:“阿萤。”
明显预谋已久,他太擅长察觉人的心思,一旦她有退缩的念头,他便会立刻上前制住,钟远萤也不好赶人,招手让他进来。
付烬走进,扫视一圈,客厅的装修和装饰都偏文艺清新,以浅蓝为基调,白色薄透的窗帘,边角坠着碎花,小型木艺柜子上都有放有书和小花,阳台上种有不少花草。
比起他单一的灰色,她这的颜色更丰富,布局不大却很温馨。
沙发也不大,够钟远萤一个人半躺半靠或者两人坐着。
钟远萤先让付烬坐沙发,“喝水还是西瓜汁。”
付烬从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画板和纸笔,“西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