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眨了眨眼,总觉得冯紫英知道些秘闻却又不好在此时此地多说……那一会儿开了席,等大家都喝高了,再试试看能不能问出点线索来。
却说水溶这边其乐融融,他继母那边也……不遑多让。
太妃生辰,她身边自然少不了亲来奉承的太太和少~奶~奶,以及有志于北静王王妃或者侧妃的年轻姑娘们。
本来王夫人也要位列其中,然而不巧宝玉半路落了马……虽是后座着地,他一连滚出去老远,身上鲜血淋漓。
王夫人听声顿觉不对,光是撩开车帘,瞥了一眼,就险些没晕过去。同车的宝钗、黛玉与探春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三人都红了眼眶。
水溶得到消息的时候,宾客刚刚入席。他还奇怪呢,宝玉怎么一直不见,别是出了什么事?果不其然……这不祥预感成了真。
听来报信的门人说,宝玉浑身是血,当时就被长随们用门板小心地抬起,就近送了医馆——好歹先包扎一下,再看是回府还是就在此地坐等太医到来。
好在大夫瞧了,多是皮肉之上,筋骨万幸不曾如何受损,不过是略有扭伤,总之并无大碍。
门人禀报完,水溶便道,“无事就好。你告诉他,好生将养,回头我打发人去瞧他。”
门人领命告退,水溶身边的卫若兰心直口快,“别是给谁挡了灾。”
话音未落,他就被史鼐的长子捶了一下。
水溶瞧了个满眼,只笑了笑,没说什么。想来也是,忠顺王世子不能把他如何,但收拾宝玉出个气,简直轻而易举。
毕竟让每日骑马来王府读书的宝玉在与家人一起赴宴的半路上坠马,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意外”。
陈也俊瞧了瞧四周,横竖他低声说话想也没外人能听见,便也“多了句嘴”,“荣国公没了才多久,荣府竟是烂透了。”
水溶听了也点点头:年轻人里明白人也不少嘛。原著里经常在一起玩耍的那几个小伙伴,貌似就宝玉和薛蟠是真傻,其余几个都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
一切顺利且平平无奇地散了席,冯紫英与卫若兰他们几个一起告辞,少听点秘闻的水溶并不觉得如何遗憾,他趁着离就寝还有段时间,先去继母那边坐一坐。
大丫头通传,水溶进门,他四个弟弟妹妹一起站了起来向他行礼。
彼此见礼后落座,北静王太妃一点也不介意生日里说点给自己添堵的话,“王爷,我原先瞧好的人家似乎打了旁的主意,”她诚恳道,“是我眼光不好。”
像今日这样的贵妇人生辰,一般都兼做相亲会……水溶的弟弟妹妹也都快到适婚年龄,虽然水溶没成婚,他们四个也都得单着,但这并不意味着太妃就不用费心费力给子女们相看了。
水溶立即就猜出继母心中愧疚打算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批评,他得叫停,“母妃,弟弟妹妹们分明是受了我的拖累。”
此言一出,太妃赶紧起安抚水溶,“王爷这是哪里的话!”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段时日恐怕会比较艰难,但是前后落差有些大,太妃心里还是非常难受:毕竟在不多远的过去,这些人家都是殷殷切切使出浑身解数,一心想与王府结亲的。
太妃的心思水溶心如明镜,他轻叹了一声,“母妃,不如问问弟弟妹妹的意思?”
北静王太妃为了女儿们好,相看的人家都比王府差了三筹不止。据水溶所知,那两家人都是乡绅出身的四五品官的儿子。
这种人家因为摸不着~政~治~核心的边儿,误判都是正常的,精准地投注……那才是跟中大~乐~透~头奖一样的概率……
北静王太妃自是个明白人,听水溶这话怎么不知道他这个继子对她挑选的人家已经有所不满,她此时必得解释清楚心中真正所想,“我是想着……王爷,咱们回到封地,她们两个嫁得门第不高,日子总也过得去。”说着,忽然悲从中来,太妃连忙低了头。
行了,不用看就知道他继母眼圈一准儿红了。水溶更是不掩惊讶,“啊?”
小图标及时插话,“她居然觉得你不会带着你两个妹妹走?”
水溶还能掐空回话,“不仅小看我,还小看你啊。”
小图标诚实道:“有积分,你我无所不能。”
应该是水溶这份惊讶表现得实在太明显,水溶的便宜大弟弟见气氛不对,率先出头,“我就说嘛,大哥怎能丢下我们。”
他和他弟弟虽是庶子,却也自信他们实打实是个帮手。而且他们哥俩就看大哥用心培养他们的架势,也猜得着关键时刻他们也不会被抛下,至于妹妹们……说实话,他俩都默契地觉得大哥也许不大热情,但对他们兄妹实在称不上半点狠心。
梯子都搭过来了,水溶岂有不接的道理,他环视了继母与四个弟弟妹妹,“打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丢下谁。”
片刻后,太妃说话都哽咽了,“原是我小人之心了。”
话虽如此,她当真是大喜过望。
皇帝若是忽然对王府出手,太妃想着王爷能带着精锐远遁,但她和两个女儿……就有些祸福难料,因此才想着早些把两个女儿的婚事定下,毕竟祸不及出嫁女。
对于两个妹妹而言,能跟着母亲哥哥们当然最好不过。
大妹妹心思更深沉一点,且因朝夕相处,对一母同胞的妹妹有着足够了解,她已经扯了好一会儿亲妹子的袖子,更想干脆拿帕子堵住妹妹的嘴!
然而……她就知道,妹妹酝酿了好久,这种好时候绝对不会理会她的阻拦。
水溶最小的妹妹忽地起身,“母妃,大哥,我不想成亲。”
太妃一记眼刀就扎了过去,“胡闹!你混说什么?”她已经知道女儿想说什么,才急忙出声呵止。
女儿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但……那人是王爷心腹,女儿想嫁王爷心腹,和王爷指婚给心腹与女儿,完全不是一回事……她那个哥哥不知又打发人给小闺女说了什么……实在是个祸害!
不管是老王爷还是王爷,都很忌讳她娘家这边手伸得太长。
自打嫁给老王爷,她跟老王爷唯一一次红脸,也是为着娘家,就是她这个娘家兄弟!要她说,她娘家兄弟只有一样比得上前王妃的兄弟们,那就是贪心!
水溶望了眼太妃,就跟小图标念叨,“我这个便宜继母好容易懂,当然也可能是她故意让我一看就瞧出她心中所想。”
小图标就很贴心,“不管是哪种,她都是个聪明人,不帮你起码也保证不拖你后腿。”
水溶点了点头,决定快刀斩乱麻,他面向已经彻底红了脸的小妹,“你真不想成亲?那我就不去问问隋先生的心意啦?”
此言一出,小妹呆滞数息,旋即又是娇羞,又是欣喜地飞身扑了过来,“大哥!”
水溶笑眯眯地拍拍妹妹的小嫩手,才把她往怀里一带,再转向他的继母,“母妃的心意我都明白,舅舅是舅舅,您是您。”
继母的那个哥哥,他肯称呼一声,纯粹是给继母面子。继母其余兄弟,不管嫡庶,不论本事多寡,起码不拖后腿,但这位……大约只比凤姐儿的哥哥王仁好那么一点,因为~拐~卖外甥女,他还做不来。
太妃看了眼已经拉住王爷的手晃悠的小女儿,还有正扶额实则带笑的大女儿,她下定了决心,“我那兄弟收了忠顺王的银子你果然知道了……”
啥?
这个我真不知道!
水溶心中惊讶,面上却不露分毫,搂住小妹妹的胳膊更没有一丝紧绷与异样。
小图标再次及时夸了夸水溶,“论不动声色,你面瘫,就已经赢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大家过得怎么样呀?我出门三天,在家躺了四天,拉肚子加感冒……
第二十四章
话说本尊的母族姓洪,乃是辽东大族,地位与明末的佟家有点相似。在第一代北静王不再督军西北,转而受命镇守山海关之后,与洪家结下了深厚的情意。
百来年过去,水家洪家嫡支加庶房结亲次数都快数不清,关系也越发深厚,两家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大差不差了。
根据本尊的记忆,继母这个母族中“独树一帜”的舅舅,十六岁就中了秀才,之后……貌似受了轻伤导致彻底放飞,现今三十好几养了一身纨绔习性,但这么多年总算颇有底线,基本只来坑银子,并不会坑人。
而且这个便宜舅舅每次来要银子吃喝玩乐,继母都会悄悄拿体己打发,所以本尊一直以来都睁一眼闭一眼。
这次便宜舅舅来京,从亲妹子手里讨得银子,便一如既往地出门会友……花天酒地去。
太妃说道这里,刻意顿了顿,又是愧疚又是恼怒,总之神色很是复杂,“最近这几回吃酒回来,我那兄弟往床上一躺,第二天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一次两次,他没回过味儿,到了第三次他终于知道不对了。他……素来爱享乐,酒量极佳,他明白这次着了道,自然没有瞒过我的道理。”
实际上,水溶这个便宜舅舅当年心被尚得透透的,喝得人事不省不知多少次,但彻底“断片”乃至于再醒来竟没了前一晚的记忆,这种事儿在京城发生了不止一次……他后背瞬间湿透。他随便梳洗一下,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去向亲妹子报信儿。
水溶直白道:“但您似乎瞒了我几天吧?”偏心娘家兄弟,想为他遮掩,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他这个便宜继母一直不生事不作妖,对他对两个庶弟全无坏心,凡事儿也都万分配合……看在继母的面子上,水溶自觉敲打这一句尽够了。
太妃低下头,“原本我想着,使人先探探风声。”
这就探听来的消息不那么乐观了……水溶便问:“舅舅他人呢?”
太妃道:“在我陪嫁的庄子里住着。”
皇帝家还有几户穷亲戚呢,谁家又能免俗?
还活在二十世纪的那会儿,水溶的出身算是挺不错,极品亲戚也有那么几个。只不过他足够幸运,无需亲自去对付,因此他对付极品的经验十分之……不丰富。
然而作为一位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郡王,真想收拾继母的哥哥只要吩咐一声足矣,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擦~屁~股,也就是善后。
继母的陪嫁庄子与香山别庄距离颇远,且别庄里全是王府心腹,出入管得严格,便宜舅舅别说套话闲聊,只怕连见到管事打声招呼都是难上加难。
别庄里的水泥在外人看来就是烧砖铺路的玩意儿,没什么稀奇;至于别庄里那条大墓“改装”的密道,更是王府心腹之中的心腹才有资格知晓,目前这关键的两样技术显然没有泄密之虞。
唯独玉米红薯和土豆大丰收,让便宜舅舅顺嘴秃噜出去,还是有些麻烦的。
太妃也是担忧这个,才趁着今天她的好日子老实交代。
回到书房,水溶就让梅非去请他的长史官与一众幕僚们过来——王府幕僚相当于参谋加秘书,而长史官就是参谋长或者秘书长。
水溶跟贾政大有不同,他幕僚很多,门客就三五个,还是本尊亲自挑选的,各个长得都相当亮眼,主要任务也的确是给他充门面的——与后世类似,水溶也有专为他处理私人事务的生活秘书,还不止一个。
话说水溶称不上压榨员工,但跟他混,也委实不轻松,想让他青眼有加,需要实力再加点运气。
这些日子,除了帮他处理日常公务的事务秘书和机要秘书,其余幕僚们都跟着长史官一起整理他现编,或者说现攒出来的自然科学教材。
眼见着就要到就寝时间,昏黄的油灯以及牛油蜡烛映照之下,依然无法让人错过的黑眼圈,水溶忽然心生愧疚:经过本尊和他的双重确认,王府幕僚水平相当了得,不过整理他弄出来的教材依旧把这些才子们折腾得满面憔悴…… 幸亏今日他们没有集体亮相于宴席之下,不然势必引出许多不好的联想。
于是水溶不等长史官汇报,就在琢磨:明天就给隶属“教材编写委员会”的幕僚们发个大红包。等教材编完印好,他审核通过,再包个红包,外加半个月的长假!
长史官领头汇报,他们“工作小组”加班加点的成果:王爷令他们整理教材,自然也存了考校之心,他们编纂不能白编纂,王爷给的东西他们起码都得吃透三分之二。
这才是最难的!
王府幕僚大多出身寒门,幼时能供他们读书认字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哪里还有多少余裕再给他们买些闲书?
是的,大多数自然科学类书籍都被归于闲书一类,比如农学类大著作《齐民要术》,以及地理类的《水经注》……
幸好负责编纂整理教材的幕僚们年纪比较轻,多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长史官就表示:虽然看书看到头大如斗,两眼发花,但总算都坚持啃完了。
长史官这话水溶相信,毕竟任务布置下去足足四个月,他的幕僚们要是一本用来启蒙,难度最高没超过六年级的自然科学教材都啃不透……水溶跟小图标说过,若这种水平都坚持不下来,这辈子只能在王府当个最低档的复印机。
因为牵扯王府今后的教育大计,被挑选出来的幕僚们包括长史官在内,在接触这个“大项目”之前,水溶已经充分把丑话说在前头:只要参与进来,无论成与不成,这辈子就再也离不开王府。
长史官与幕僚们当时就差现场来个誓师大会,表一表忠心。
如今,作为辛苦回报的一部分,水溶找时间给幕僚们再开开小灶,转念一想,针对王府重要员工的科普夜校也绝对刻不容缓。
遗憾的是,水溶已经努力甄选人才了,然而似乎夜校老师除了他自己必须上,也只有冯紫英三舅陆启疏和依旧在烧灰和泥的隋远堪作备选。
一想起推行自然科学教育,水溶总是难免思绪飘得很远:弟弟妹妹还有宝玉黛玉要能早点毕业,给他搭把手,不说代课,能准备教案或者在他非常忙碌的时候给学生答答疑就很好了。
他得再找冯紫英三舅陆启疏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