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什么了?”
“奴婢看见,五皇子身边的宫人在埋殿下的猫!”宫女受到极大的惊吓,几乎是用喊的说出这句话,她浑身颤抖,说:“他们有好几人,奴婢不敢出声,只能赶快赶回,禀报主子!”
乌宝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去看秦曜渊,他面色极冷。
“猫……死了?”秦曜渊低声说,似是自言自语。
“没有!没有!”宫女连忙摇头,乌宝刚升出一线希望,宫女又说:“可是……好像也活不成了……”
秦曜渊转身就走。
“九皇子!九皇子!您千万别冲动!”乌宝见势不对,连忙让身边一人立即回去禀报公主,他则用上吃奶的力气,狂甩跛腿朝九皇子追去:“九皇子!等等奴婢,可怜可怜身残志坚的劳动人民吧!”
到了延春园,引路的小宫女指出一个位置,乌宝正要吩咐宫人,一个身影已经越过他,蹲下直接开挖。
“九皇子……”乌宝喊。
秦曜渊头也不抬。
他的视线集中在不断挖开土坑的两手上,耳朵里只有自己的鼓膜跳动。
宫人们站在一旁,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乌宝跪在地上,帮着一起挖开新堆的土坑。
忽然,秦曜渊的右手停了,他僵了一下,慢慢拂开松散的泥土,拂出一只紧闭双眼的狮子猫来。
狮子猫原本柔滑的毛皮因鲜血而打结,曾经洁白的身上沾满血污泥土,一条乌黑的尾巴垂在身后一动不动。
秦曜渊一动不动地看着,面无表情。
“……九皇子?您别吓奴婢,您说说话吧……九皇子……”
不论乌宝在一旁如何催促他说话,他一话不发,沉默地拂开小秾华身上剩余的泥土。
一旁的乌宝看着小心翼翼捧出狮子猫的秦曜渊,腿肚子已经开始发抖——
苍天在上,可怜可怜他这个身残志坚的劳动人民吧!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这延春园,距离五皇子所在的延瑞宫,跑也要跑上一炷香时间呢!
事与愿违,秦曜渊轻轻放下小秾华,转身就走。
“九皇子!九皇子——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拦着九皇子?!”
乌宝急忙令宫人拦,可是这当口,谁又敢真正去拦?
乌宝一跺脚,正要甩着跛腿去追,视线余光中,突然看到狮子猫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
报信的人很快就把消息带到了梧桐宫。
秦秾华正在回一封信,闻言一抖,宣纸上多出一滴墨迹。
她毫不犹豫放下工作,立即赶往延瑞宫。
趁着路上的时间,秦秾华在凤轿里问道:“是谁看见有人在埋猫?”
快步走在凤轿一旁的结绿回答:“是我们宫的小宫女,平日在后院打杂,不爱说话,老老实实的。”
“只她一人?”
回来报信的宫人说:“就她看见了。”
“埋猫的有几人?”
“说是有好几个……但具体几人奴婢没问。”
“她原话怎么说的?”
“她说……五皇子身边的宫人在埋殿下的猫,他们有好几个人。”
“埋个猫也要派这么多人?还恰好让梧桐宫的人看见?”秦秾华冷冷一笑。
结绿问:“……公主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五皇子?”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九皇子,免得他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秦秾华说。
凤轿在延瑞宫门前落下后,秦秾华快步走向宫殿门口。
守门的内侍见了她,露出笑脸正要请她进去,她打断他,开门见山问道:“九皇子来过了吗?”
“九皇子?”看门的内侍一愣:“九皇子没来过这里啊。”
“阿姊!”得到消息的五皇子从延瑞宫中兴冲冲跑出:“阿姊!你终于来看我了吗?”
“是啊,来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秦秾华说。
五皇子一愣,停下雀跃的脚步:“阿姊……你怎么了?”
“六皇子曾经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阿姊,你怎么……”
“梧桐宫的人看见你身边的宫人埋葬了九皇子的猫。”
“什么?”五皇子大惊:“我没有!阿姊,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
“是,我相信不是你打死的,但我也相信,这嫁祸于人的法子不是六皇子想出来的。他不是这么爱动脑子的人,安儿,你说呢?”
五皇子张了张口,神色难堪:“阿姊……”
“我费心筹谋,都是为了谁?你若不领我的情,大可直说,我今后只扫门前三尺雪,决不食言。”
“阿姊,你别这么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五皇子见她动了真气,慌张拉住她的衣袖。
“安儿,这是阿姊最后一次劝你。”秦秾华拉开他的手,冷声道:“若九皇子倒下,宫中剩下的所有皇子,你自己好好想想——谁会是六皇子下一个最想拔除的眼中钉?”
不待五皇子回答,秦秾华转身就走。
“阿姊!阿姊!”五皇子从宫中追出,大声呼喊。
秦秾华面不改色,放下门帘,道:
“妧怜宫。”
当她赶到妧怜宫,守门的宫人却告知六皇子的腿伤好了,下午就去马球场打球了。
并且,一炷香前,九皇子来过。
天边的晚霞渐渐沉下去了,天色,越来越黑。
秦秾华站在空旷冷清的大道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糟了。
……
位于朔明宫东边的马球场,六皇子在六名年龄相仿的内侍的陪同下,打了几场练习性质的马球赛作为康复的庆祝。
结果显而易见,他未尝败绩。
六皇子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解了禁,本想再多打两场,无奈受伤的脚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还不至于为了两场马球搭上后半生,内侍一劝,他就借坡下驴下了马,约定过两日再来痛快打上一场。
“六皇子今日真是英明神武,英姿勃发!我看啊,这天下根本就没有我们殿下的一合之敌!”
内侍们的马屁吹得砰砰响,六皇子的下巴越扬越高,他甩着手里的球棍,得意道:
“还不是你们太弱!球传到面前来也拦不住!”
“奴婢们还不是被吓住了吗?奴婢听说,那古时的大将,在战场上一露面就能单凭气势吓退敌军,殿下就和那大将军一样,奴婢们看了吓得脑子都不会动了,哪还想得起来拦球呢?”
“球不会打,马屁倒是吹得够响!本殿下一定要——”六皇子高举起马球棍,看内侍吓得面色发白后,洋洋得意道:“回去厚赏你!”
内侍死里逃生,面上一松,立即附和着大笑起来。
“不是奴婢们拍马屁,实在是殿下当真英伟啊!”另一内侍见得赏的不是自己,不甘示弱地也吹起马屁:“特别是今日殿下击打那梧桐宫的猫时,反应都比平时要快上许多!不如为了殿下以后的训练效果,奴婢把马球给换成活物,那猫儿房别的不多,猫可多了——”
想象中的赏赐没得到,内侍反而肚子上挨了一球棍。
六皇子怒声说:“球都能自己跑了,那我还练习什么?尽出馊主意,滚!”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走下亭台,六皇子忽然止了声,眯眼看着从石桥阴影下走出的少年。
“……秦曜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抬起面无表情的脸,冰冷残酷的眼神让六皇子本能一窒。
六皇子给身边内侍一个眼神,他们走下桥,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将九皇子逐渐包围。
“九弟啊九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上次给我留的伤,现在还在我身上呢,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提醒我自己,总要找个机会还给你,没想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六皇子扬起球棍,敲在石桥护栏上。
一下,一下。
他踩着敲击的节奏,慢慢走下石桥:“九弟啊,趁着还有机会,有什么遗言,赶紧说了吧。”
少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中似有黑海涌动。
六皇子走下台阶,拿起球棍戳在少年胸口:“怎么来了不说话?这说不定就是你最后的说话机会了。”
一名内侍嘻嘻笑道:“殿下,您还是别为难他了,我听说这九皇子是个结巴,可能他自己也觉得羞耻吧!”
六皇子带头大笑起来。
晚霞已经完全沉没了,肃杀的寒风吹过辽阔的马场,石桥下几人的衣摆都在风中呼呼作响。
少年开口,声音比吹过的风更加低沉冰冷:
“是谁……杀了它?”
“九皇子,您不会真的是个结巴吧?”一名内侍高声嘲讽道:“你学学奴婢,一句话把它说完整——‘是谁杀了我的猫’,这才七个字,不难说全嘛!除非——您是个结巴!”
哄笑声骤起,少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口中又问了一遍:“是谁……杀了它?”
“这话可问倒我了。”六皇子满脸笑容,狭长的丹凤眼中闪着纯粹的恶意:“这里的人都打过它棍子,但要说谁杀了它……我还真回答不出呢!”
六皇子得意大笑起来,几个内侍说:
“这当然是殿下的功劳,奴婢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连耗子都逮不着,哪能打着猫啊?”
六皇子说:“不过……我还以为你在跟秦曜安狗咬狗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像在看地上一只爬虫。
六皇子心生不快,球棍粗暴地戳在少年脸上:“本殿下问你话呢!”
“……”
“你是哑巴了吗?!”
六皇子怒从心起,一球棍猛地敲在少年头上。
少年偏着的头一动不动,低沉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你就……这种程度?”
“你说什么?!”
六皇子都要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少年抬起的眼眸中,讥讽是那么明显。
他勃然大怒,手一挥道:“都给我上!让他看看本殿下是不是就这样了!”
六名内侍一哄而上。
个头最高的马脸内侍一脸凶狠,第一拳就直接对准少年鼻梁。
秦曜渊侧身闪过他的手臂,拔下内侍头上的木簪,反手刺向朝他扑来的矮个内侍的眼眶。
一声凄厉的惨叫割破昏暗的天空。
个头最为瘦小的内侍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咬牙往少年方向冲去。
少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旋身抓住他握刀的手,反手一插,整个刀身都没入内侍腹中。
秦曜渊抓着刀把,一脚踹飞瘦小内侍,扯过身旁最近的内侍,内侍还未来得及出拳,咽喉先感到一凉。
鲜血飙射,溅上少年还未长开的眉眼。
不过眨眼时间,六名内侍倒下三个。
冰冷的青石地面,温热鲜血淌过,填满石砖缝隙,瞎眼的内侍跪在地上哭嚎,凄惨的声音在空中来回撞击,撕裂傍晚的天空。
六皇子后退一步,怒吼道:“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本殿下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们的家人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剩下的三名内侍不敢托大,互相给了眼神,一起向秦曜渊攻来!
这三人明显和先前三人不同,无论进攻还是躲避,都自有招数,一看就有功夫底子。
秦曜渊什么都没有学过。
自出生起,他就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
每一天,他都在面对毒虫、暗箭、狂暴之徒,只有杀了对方,自己才能活下去。不论这个人是谁,不论这个人是不是昨日还笑着给他送饭。
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伏罗……只有你变得比谁都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否则……他们就会像现在一样,因你而死。”
“他们是因你而死的。”
“如果你足够强,他们根本就不会死!”
“只要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不能输,你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大!”
“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对他而言,杀人是像呼吸一样的本能。
三名内侍合力将秦曜渊按倒地上,一名瘦长脸的内侍,一脚踩上少年手腕,趁机夺走他手中小刀。
瘦长脸内侍刚要开口嘲讽,少年抬脚狠踹其中一人的两腿之间,旋即从禁锢中脱身,一个猛扑将他按倒在地!
倒下的内侍发出一声极度凄厉的叫声,甚至超过了一旁哭嚎的瞎眼内侍。
两名正要前去帮手的人猛地停下了脚步,他们惊恐至极地看着伏在内侍身上的少年抬起头,偏向一边,吐出一块带皮的血肉。
少年回过头,冰冷的视线锁着最后两名内侍。
他一身都是血,全是别人的血,鲜血太多,凝结在他乌黑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以至于他不得不伸手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