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
  陆雍和松开了大夫的手,泪水无法被血泪打湿的布条吸收,流出了眼眶,一直流进他的耳蜗。
  许久后,他泣不成声道:“救我……”
  ……
  陆雍和做了个梦,梦里他一会是尊贵无比的大梁皇太子,一会又是困在暗无天日密室,每日遭受严刑拷打的囚犯。
  当他被推入沸腾的油锅之中,极度的恐惧让他猛地惊醒。
  橘红色的斜阳毫无征兆映入眼中,身上的热度并非热油,而是温暖夕阳。
  火焰般热烈的夕阳中,一名肤若白雪的少女坐在窗前。她左手执书,右手撑在耳旁,神色专注于纸上文字,浑然不察他的视线。
  窗外一阵徐徐微风,少女纤长的睫毛有如蝶翼轻颤,掩映着一双浅黑剔透的眼眸,陆雍和不自觉地沉迷其中,神思恍惚如同隔世。
  他的身体无意识刚刚一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陆雍和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一瞬间,他宁愿回到噩梦,也不想在胜过噩梦的现实中苏醒。
  “你……”
  粗粝可怕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当他发现这声音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时,陆雍和又痛苦又绝望,下意识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少女却已听见声音,抬头向他看来。
  “你醒了?”
  她似乎一点不觉得刚刚的声音可怕,神色如常地放下书,朝他走来。
  陆雍和不由自主地撇开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张被烧红的烙铁完全毁掉的脸。
  “你……你是玉京公主?”他哑声问。
  身后传来少女温柔似水的回答:“是我。”
  “……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笑意:“救你的是上官御医,我只是把你带回来而已。”
  陆雍和挣扎着想要起身向她行礼:“草民……”
  “你身上有伤,还是躺下说话吧。”秦秾华把他按下后,问:“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
  陆雍和当然不可能将一切坦白,他隐去自己的身世,只说了去年上京赶考,却在途中遭人打晕绑架的事。
  “贼人绑了你,却一年没有杀你?”秦秾华问。
  陆雍和说:“也许是草民家中贫寒,贼人勒索不到财物,又不甘心就这么杀了草民吧……”
  时间仓促,他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好在玉京公主并未起疑,轻声道:“你说的那个山洞,我会派人前去搜查,或许贼人会留下什么线索。”
  他又要挣扎着行礼,秦秾华笑着扶住他,说:“不必如此惶恐,在大朔的土地上发生犯罪,我身为大朔公主,理所当然应该为民除害。”
  陆雍和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玉京公主如此善良亲切,他却计划过如何去颠覆她的国家。
  这去势之痛,是否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你有想过伤好之后的打算吗?”秦秾华问。
  陆雍和露出哀愁的表情,低声道:“草民……”
  一个阉人,连会试都没有资格参加,回乡?更是无颜面见乡亲。
  他费尽心思逃出炼狱,却发现天下之大,自己无处可去……
  “你若是想回乡,我会给你备下路上的盘缠。”
  “草民多谢公主仁心……来日若有机会,必粉身碎骨以报……”
  秦秾华笑了笑:“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她宽慰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养伤后,起身离开了厢房。
  结绿和乌宝就在门前等候,见她走出,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关上房门后,秦秾华唇边的微笑消失不见。她一边向无名庵大门走去,一边接过结绿递来的湿手巾。
  她漫不经心地擦拭碰过陆雍和的十指,神色冷淡而平静。
  “其他人呢?”
  “山下刚传来消息,五皇子已经入康穆门,冯家两位小姐也已到家了。”乌宝说。
  秦秾华擦完双手,把手巾还给结绿,道:“脏了,直接扔掉。”
  “结绿知道了。”她接过手巾。
  乌宝朝身后的厢房看了一眼,犹豫道:“公主真打算这么走了?我们花费了这么大力气……”
  “你养过狐狸吗?”秦秾华问。
  “狐狸?奴婢没养过……”乌宝一脸懵懂,他挠了挠后脑勺,虚心好学道:“公主知道怎么养吗?”
  “捉一只狐狸,只需让他落入陷阱一次,驯养一只狐狸……却要让他落入陷阱许多次。”
  血红的晚霞在撕碎的云片中缓缓下沉,斑斓浓烈的霞光铺满少女肩头,她就像是开在火焰中的一朵蔷薇,鲜艳而耀目。
  一声轻笑在风中响起,少女唇边带着温柔的笑。
  她柔声说:“一只狡猾奸诈的狐狸……若不让他多努力几次,他又怎么知道何为绝望?”
 
 
第36章 
  御花园中景色优美处数不胜数, 春分时节, 秦秾华喜欢去迎春遍野的遇仙池散步,而一到草长莺飞的四月, 种满泡桐的绛雪苑就成了她最常现身的地方。
  竹席,软榻,几碟糕点,一壶枸杞茶,还有头顶遮天蔽日的紫花泡桐,美得如同幻境。
  少女随意侧躺于竹席, 神色慵懒,一身宽阔的沙罗大袖罩着烟紫色袒领襦裙,雪白肌肤在清透沙罗下若隐若现, 如娇美花苞盛开前花心的那一点雪白。
  盘腿坐在她前方的少年紧锁眉头, 伏在矮桌前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秦秾华的视野决定她只能看见少年在宣纸上移走的笔势,对她来说, 这已足够。
  她单手撑在发髻旁,另一只手抬起缀满紫花的泡桐花枝, 轻轻扫在少年下巴,懒懒道:
  “‘憎’字, 写错了。”
  “……哪里错了?”少年抬头,狼般锐利的视线紧盯着她。
  “曾的下方是日,不是白……”花枝搔了搔少年下巴, 她扬唇一声低笑:“你多了一撇。”
  少年一脸不悦地躲开恶作剧的泡桐花枝, 握着笔涂涂改改几次。
  “念一遍。”秦秾华说。
  “爱而知其恶, 憎而知其善……”
  “是什么意思?”
  “……”
  少年沉默着,眉心竖起一个疑惑的“一”。
  “这句话出自《礼记》,原句为‘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意思是,对贤能的人要亲近而尊敬他,敬畏而喜爱他。即使喜爱他,也要知道他的短处,即便憎恨他,也要明白他的善处。”
  秦秾华循循善诱道:
  “引申到为君之道,你能明白什么?”
  “……”
  少年的眉心多了两道,拧成一个纠结的“川”。
  “为君者,最忌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秦秾华露出微笑,缀满繁花的泡桐花枝轻轻点上少年紧拧的眉头。
  紫花占满视野,摇曳多姿,秾华背后,又是秾华。
  “既为君者,就要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为君者,若带上私人感情定义事物,那他离被人取代的那天便指日可待。”
  春风温暖而和煦,少女的声音低柔而轻灵,她温柔注视少年,少年深黑透紫的眼眸也只映着她微笑的面孔。
  “好和坏只是一个相对状态。此时,此刻,此种行为,有利于你的才叫好人,然而……”她笑道:“没有人能永远做有利于你的事,因此,也没有人能永远做个好人。”
  “所以爱而知其恶,是为了防止背后一刀;憎而知其善,是以便于回收利用。”秦秾华轻声道:“为了一时的喜悦和一时的憎恨,决断一人或一个组织的生死,是为君者,最愚蠢的行为。”
  这一段长篇大论,可以浓缩为短短一句:
  政治的优先级别应高于个人感情。
  话语虽短,句子却重,秦秾华不打算现在就教给他这个道理。
  站在她的立场而言,过于明智的君主非她所愿。
  “假若你为君王,在你眼前的是贪权恋势的首辅,买官鬻爵的尚书,捕风捉影的酷吏,抨击国策的清流——”
  四朵紫花在少年面前一字排开,她抬起明眸,轻声道:
  “何人该贬?”
  “首辅?”
  “错。”她拿起代表清流的那朵紫花抛开,说:“再好的制度也有缺陷,一个方案只能解决部分问题,一代人也只能完成一代人的事。有一种人却不能明白这一点,他们以抨击国策为傲,以唱衰国家为乐,叫他拿出更好解决方案,却又支吾难言。这种人,若只在茶馆闲谈几句,大可视而不见,若在朝为官,则必须逐其领头人物,以儆效尤。”
  “为何?”
  “组织军心不可动摇,君王威严不可损害。”
  少年认真听着,似懂非懂。
  秦秾华又问:“何人该杀?”
  “酷吏?”
  “错。”
  她再次拿起一朵紫花,这次,扔进了燃烧的火炉里。
  “君王为何为君王?不是因为头戴冕旒,也不是因为坐在龙椅,而是因为他有给予权利的能力。对为君者而言,天下只有一种人该杀,那就是夺取君王之力的人。”
  “至于贪权恋势的首辅和捕风捉影的酷吏,都是利刃,利刃用得好,伤敌一千,用得不好,自损八百。刀始终是那把刀,如果用得不好,要怨要怪,也该是握不住刀的自己,和刀有什么关系?”她笑了,唇边隐有深意:“刀,只是刀罢了。”
  “什么岛?”
  一个明亮鲜艳的五彩身影从泡桐树林中走出,八公主昂头挺胸,满脸傲气,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侍的内侍和宫女。
  秦秾华的目光从她身上鲜艳夺目的羽衣上掠过,笑道:“随口一说罢了。八妹今日也是来赏花的?你这身霓虹羽衣,可是艳压了这满树泡桐花,让七姐移不开眼睛了。”
  一抹红霞掠上秦辉仙脸庞,她飞快错开秦秾华视线,下巴抬高,从鼻腔里不怎么有气势地哼了一声:“算你识货,这百鸟衣,可是我外祖父送我的及笄礼物,由一百种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的确是难得的珍品,裴阁老为了让八妹高兴,一定耗费不少功夫才得了这一件百鸟衣。”秦秾华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身上的羽衣,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我上一次看到如此佳品,还是穆首辅在六皇子生辰礼上送出的那尊状若梅树的七尺珊瑚树。”
  “那呆在海里等着你捞的死物算什么!这百鸟衣才是万金难求,寻常人连见都难见一面!”秦辉仙气鼓鼓道。
  “这么说,我沾了八妹的光,也不是寻常人了?”秦秾华笑道。
  秦辉仙气势骤弱,她慢腾腾在竹席上坐下,观她表情,一定已经努力自然了,只是僵硬的肢体动作出卖了她。
  “你实在喜欢的话……”她瞟着天边,声若蚊蝇:“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八妹有这份心,阿姊已经很开心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曜渊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秾华,见她没有看他,又换了个眼神,冷冷盯着紧抿嘴唇,却控制不住眉飞色舞的秦辉仙。
  “看什么看?!”秦辉仙注意到他不友善的目光,不客气地回瞪过去:“我打小孩!”
  “……我十二了。”
  “我十五了——弟弟!”秦辉仙恶狠狠说。
  秦曜渊的脸色陡然黑了。
  一个是打女人的主,一个是打小孩的主,秦秾华不敢让他们一争雌雄,遂笑着插入二人争执,说:“渊儿,你去看看结绿怎么还没回来?”
  秦曜渊瞧了秦辉仙一眼,后者还他一个“瞅你咋地”的嚣张眼神。
  他把这人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给她划了一个“能打就打”的新分类后,转身就走。
  走出鹿径,他回头一看。
  二三十米高的泡桐树林上缀满粉和紫的花朵,由淡粉到深紫,连绵不断,蔚然成海。春风拂过,粉紫色的花瓣打着旋儿掠过枝头,飞舞若蝶。
  肤白胜雪的少女慵懒坐于竹席,素手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一杯清茶,在飞舞的花瓣后,对身边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秾华之后,还是秾华,梦幻之下,依然梦幻。
  半晌后,秦曜渊转身彻底走出绛雪苑。
  结绿是回去拿公主起风时可以加上的外衣,所以秦曜渊一路往梧桐宫方向走去。他原以为出了绛雪苑就能遇上结绿,不成想,一直走到绛雪苑和梧桐宫之间的穿杨场,才见到拿着披风一路快走的结绿。
  “九皇子?你怎么来了?”结绿惊讶地看着他身后:“公主呢?”
  “绛雪苑。”秦曜渊言简意赅道:“八公主来了。”
  “怪不得……”结绿恍然大悟:“那我们走吧,八公主想必也已……”
  穿杨场内忽然爆发的哄笑声,打断了结绿的还未说完的话。
  宽阔的殿门内,掩映着几个皇子和武师傅的身影,五皇子独自一人站在一旁,手握铁弓,脸色很不好看。
  “六箭只中两箭,这两箭还是射在外环……五哥啊,你是没用朝食吗?力气小的,连弓都拉不开了啊——”
  六皇子话音未落,穿杨场大殿内已捧场地发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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