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匹萨娘子
时间:2020-06-13 09:23:37

  “这个自然。长兄为父,兄长在我心中也是分外不同的。”秦秾华道。
  秦秾华递出酒杯,和他手中之杯轻轻碰出一声脆响。
  “九弟?”兖王看向秦曜渊,后者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兖王再朝秦秾华一举杯,两人各怀心思,含笑饮下杯中酒。
  兖王离开后,秦秾华对身旁的少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阿姊出去一会。”
  “我陪你。”秦曜渊马上说。
  秦秾华抿唇一笑,柔声道:“阿姊一会就回来。”
  她语气虽软,眸光中却透着坚持。秦曜渊只能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大殿。
  “公主,咱们去哪儿?”落后一步的结绿问道。
  “边走边看。”
  秦秾华随意地走在园中,仿佛真的漫无目的。
  路过一座池上凉亭时,她终于满意道:“就在这儿罢。”
  她一步一步迈上石阶,结绿在身后帮忙提着过长的裙角,爬上三人高的假山后,她在凉亭中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结绿要拿外衣给她披上,她抬手道:“不用。”
  所谓热在三伏,就连素来体温偏低的秦秾华也感受到了这三伏天的威力。
  她从结绿手中接过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胸口上拍着。
  静静悄悄的夜色中,除了远处传来的宴会喧嚣,渐渐的,有脚步声在山下响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越来越近,越来越轻,终于,脚步声的主人走入凉亭,朝坐在栏台上的女子揖手行礼。
  “下官见过玉京长公主。”
  秦秾华头也不抬,目光依旧俯视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宴庆宫殿,轻声道:
  “张大人在底下徘徊许久,本宫还以为你要转身离去呢。”
  “让长公主见笑了。”张观火面色平淡,揖手道:“下官本想自行离去,踌躇许久后,还是没能敌过心中的好奇。”
  “哦?”秦秾华带笑的目光从山下的灯火收回,落到张观火故作平静的脸上:“你好奇什么?”
  “好奇长公主失信于人之后,会用何种面目来为自己开脱。下官在心中设想万千,依然没能料到长公主风淡云轻,仿佛无事发生。”张观火话里带刺,拱手道:“下官佩服。”
  “张大人不愧‘青面御史’之称,一句话里,夹枪带棒的,让本宫都好是害怕。”
  “下官只为问安而来,长公主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张观火拱手后,正欲拂袖而去,忽然瞧见山下神色慌张的新科榜眼。
  他没有发现假山凉亭中的二人,匆匆离去了。
  张观火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回看,长公主脸上露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这是何意?”
  “张大人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急的脾气,要改改。”
  秦秾华笑着将手中团扇递给结绿,起身走到假山崖边,缓缓道:
  “左佥都御史乃正四品命官,按照章程,应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拟出继任人选,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将修改后的名单,报给内阁和陛下定夺。张大人如此气急,无非是以为约定的左佥都御史一职,落入了榜眼手掌。”
  “难道不是吗?”张观火按捺住心中不平,冷声道:“吏部由裴回说了算,裴阁老欣赏榜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都察院里已经有风声,说下一任左佥都御史是裴阁老的未来女婿。若当真如此,下官便成了一个笑话!得罪死了穆氏,却依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吏——指不定哪天,就要莫名其妙死在一把火里。”
  “张大人多虑了。”秦秾华不慌不忙道:“裴阁老想用联姻将榜眼绑成自己人,若是榜眼不愿联姻呢?在裴阁老看来,这是否意味着榜眼心中还有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还能放心将左佥都御史交到他手里吗?”
  “能和裴氏联姻,是天下多少学子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榜眼又怎会回绝?”
  秦秾华笑道:“若回绝了呢?”
  张观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又惊又疑。
  “张大人似乎对本宫有些误会。”
  秦秾华转过身,眺望着夜幕中辉煌的漫天灯火。
  夜风飘然而至,翻弄着雪青色裙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进行宫宴的殿堂传来遥远的欢声笑语,缥缈的月光照得夜空清亮,风中夹杂着夜来香的幽香,丝丝缕缕,被风一吹就散,如女子唇畔捉摸不透的微笑。
  “张大人认为左佥都御史是本宫请你办事的酬劳。但在本宫看来,左佥都御史一职不过是本宫的伴手礼物,算不得什么。本宫若是要请你办事,断不会只拿出这般小小职位。”
  张观火道:“……长公主既然觉得左佥都御史都不值一提,那么敢问长公主,在您眼中,下官能官至几品?”
  “正四品命官,对旁人而言,是一生仕途的终点,对张大人来说,却不一定如此了。张大人能官至几品,全看大人的选择。”
  张观火沉默半晌。
  “下官有一疑问。”他顿了顿,说:“长公主之谋划,究竟是为福王,为九皇子,还是……为自己?”
  他的声音直到湮没在风中,也没有得到回答。
  “若是前一个问题难以回答,长公主可否回答下官的第二个问题?”张观火道:“长公主走这条路,是为了夺权,争名,还是获利?”
  “张大人,本宫说过,你太心急了。”
  秦秾华微笑道:
  “等本宫准备的伴手礼落到你手里,再来问别的问题罢。”
  “……”沉默许久,张观火揖手道:“下官不敢不从。”
  “张大人。”秦秾华叫住他即将离开的步伐,道:“既然来了,不妨和裴阁老敬一杯酒再走罢。”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眼角余光里朝他瞥来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
  “裴阁老欣赏榜眼人尽皆知,然裴阁老也欣赏张大人,此事别人不知,张大人难道不知么?”
  张观火愣了片刻,随即想起官复原职那天,来宣旨的公公说过的话。
  寒意顺着夜风吹入每个毛孔,张观火愕然地看着崖边的女子:此事他从未对他人说过,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还有这番过往——
  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又惊又畏,长公主说完那番话后,却并未看他。他顺着她远眺的视线看去,挂满星芒的苍穹之下,一盏接一盏的橙红灯火勾勒出衔月宫精致的亭台楼阁,在更远处,黑暗吞噬了天地轮廓,看不见头,摸不到底。
  天地之大,浩瀚无穷。
  张观火只从这盛大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长公主呢,又从中看见了什么?
  他收起先前的轻视心情,朝着秦秾华重新揖手行礼,神色凝重地转身走了。
  张观火心事重重,走到举办宫宴的宫门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端起酒杯走到多人簇拥的裴回面前,排着队敬了一杯酒。
  他一杯敬完,也不多说,转身出宫去了。
  又过了许久,宴会进入尾声,天寿帝先行离开,殿中王公贵族也陆续散去,秦秾华逆着告辞的人群进入大殿,找到正被几个带女儿的妇人围着的秦曜渊。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桌前,那几个带女儿的妇人站在桌前,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什么,彼此的女儿或多或少地偷瞅着秦曜渊,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敌意。
  天寿帝有九个皇子,算上待定的那位,一共十个,大多都已名草有主,那些又想让女儿高嫁,又攀不上兖王和燕王的,自然就将目光投向了还未婚配的九皇子。
  虽说异族血统让他无缘大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能当个安稳的富贵王爷。
  秦秾华走过去的时候,少年第一时间瞧见她,那双百无聊赖的眼睛立时聚焦,光彩焕发。
  他站了起来,毫不犹豫朝她走来。
  几名妇人也发现了秦秾华,立即向她禀明来意,口头上称“问安”,三句话不离旁边的九皇子,马屁拍了一句又一句,真实的本意昭然若揭。
  秦秾华和她们说笑两句,寻了个由头,带着少年走出了喧闹的大殿。
  百官归家,游鸟归巢。
  秦秾华和少年并肩而行,脚步轻松惬意。
  “回去了?”他问。
  “回去了。”
  “你在哪儿吹了风?”少年摸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握紧。“好凉。”
  秦秾华笑了笑,道:
  “等冬天来了……那才叫凉呢。”
  他挤开她的五指,强势地和她十指相扣。
  “有我。”
  ……
  百官还在回家的路上,提前离开的榜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到母亲那里去请夜安了。
  “……同僚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听说儿子年幼失怙,感叹您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儿子的上司,左都御史还说挑个日子,为儿子在外边再办一次迎新宴。娘,您放心吧,没谁瞧不起儿。”
  “那便好,那便好……”老眼昏花的母亲含着泪,激动道:“娘总怕自己拖累你,知道没有,那便好了……”
  榜眼拉着母亲因做活而布满老茧的双手,将今日的宫宴详情为没有亲临现场的母亲缓缓道来。
  “今晚这场宫宴,儿子因为是陛下钦点的新科榜眼,所以破格收到了邀请。宫宴上也没有人歧视儿子位卑人轻。”
  “儿子今晚喝了几杯长春露,这是宫中御酒,还有一道江瑶炸肚十分可口,以后有机会,儿子一定带给娘吃……”
  “今晚的宫宴都挺好的,就是……”榜眼顿了顿,母亲立即着急追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母亲别急。只是一名小宫女将酒水倒到儿子身上罢了。儿子见她可怜,也没追究。为了避免殿前失仪,儿子去外边走了走,等到衣服干了才往回走,不想却碰见裴夫人和淑妃在一处说话,旁边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一人是凤阳公主,一人是裴阁老的六姑娘。”
  “你见着了裴大人的六姑娘?”母亲追问道:“你觉着这姑娘如何?”
  榜眼没发觉母亲语气中的急迫,皱着眉道:“模样倒是周正,只是性情实在一言难尽。她和凤阳公主指着鼻子对骂的样子,儿子要是没有见到,恐怕一辈子都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女子跋扈至此。”
  母亲面色一白:“竟是如此?”
  榜眼这才察觉母亲神情有异,疑惑道:“母亲怎么对这个六姑娘如此关注?”
  在他追问之下,母亲终于才将实情吐露。
  原来他去参加宫宴的空当,一位和裴氏关系密切的夫人登门拜访,言谈之间,对他的婚事大事屡次旁敲侧击。
  “我看,这位夫人是有意为你和裴六姑娘牵线,我原先还很高兴,正想待你归家后问问,不想这姑娘竟是这般性情,这……”
  榜眼愁眉紧锁,道:“婚姻大事,必是先得到裴府首肯,此人才敢上门暗示。老师看得上我,是我之福分。但母亲辛辛苦苦将我拉扯长大,我又怎能娶那样的母夜叉回来磋磨母亲?”
  一个舍不得老母受人磋磨,一个刚做起诰命夫人的美梦,两人都对这桩八字没有一撇的婚事迟疑起来。
  许久后,榜眼下定决心,握着老母亲的手,郑重道:“明日我就去拜访老师试探一二,若是老师真有这意思……还是早日婉拒的好。”
  “可是……”母亲有些犹豫:“裴阁老会不会留有芥蒂?”
  “便是芥蒂,也只是一时芥蒂。老师还会重新重用我,但若我松一时之口而让母亲受长久罪,儿子便枉为人子了。”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只是,要委屈我儿了……”
  两人合计好后,第二日,榜眼便登门拜访了裴阁老。
  和母亲预料的一样,裴回果然有将嫡幼女许配给他的打算,他忐忑地说出自己和表妹已有婚约后,老师并未动怒,反而很是理解他,赞他为人诚实守信。
  榜眼如释重负,轻松地离开了裴府。
  他不会想到,就在他离开裴府不久,裴回就将举荐他做左佥都御史的折子扔进了书房门外的池塘。
  三三两两的锦鲤浮出水面,翕动着嘴唇轻啄飘在水上的折子。池面上,涟漪不断,浮萍飘摇。
  “左佥都御史一职,你觉得还有何人合适?”裴回道。
  裴知徽说了几个人名,裴回都摇头否定了。
  “阚荣轩和甘烨是舒遇曦的人,邵博乃穆党,马新知看似是个直臣,其女却嫁入了穆氏,关键时刻,不可靠。”
  裴知徽将有资格竞争这一职位的朝臣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灵机一动。
  “父亲认为张观火如何?”
  “张观火?”裴回扬眉。
  “没错,都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张观火!”裴知徽道:“父亲忘了?昨日宫宴,张观火还来和父亲敬了酒!张观火和穆氏素有仇怨,前大理寺卿就是他弹劾下去的,前不久又检举出祭祀灯油的问题,导致怜贵妃成了穆才人,重伤了燕王一把——这可是死仇!”
  “张观火……嗯,我记得。”裴回道:“他官复原职那日,我还派人去祝贺了他一句。”
  “这就更好了!张观火和我们有旧,又和穆氏有仇,舒遇曦那个老狐狸最爱和稀泥,能从穆氏手里保住他的,除了裴氏还有谁?”
  裴回想了一会,道:“……张观火,确是有力人选。此人有勇有谋,连续扳倒两座大山依然能全身而退,昨日的那一杯酒,也未免不是示好。”
  裴回抓起一把鱼食,抛入廊下的池塘。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