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侯——风储黛
时间:2020-06-16 06:46:26

  “如果爹爹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哭成了泪人儿,肩膀一缩一缩地发着抖。
  孟氏瞧见了,也只冷冷乜斜她,道:“你现在晓得后悔了?晚了!方才在雨花台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使用你浑身本事勾搭太子,让他为你神魂颠倒?你倒好,赔了自己不说,什么也没捞着!我若是像你这般没用,今日临江仙的小妾姨娘早骑在我头上撒尿了!是你自己不成器。”
  宜然被训斥得面孔发白,战战兢兢,一把攥住了孟氏的衣袖,“娘,这不是我要去的,我原就是不想去的……”
  孟氏叹了口气,摸着她可怜女儿的鬓角道:“宜然,你不去,就算跟了魏赦又如何?我早打听到了一丝口风,太子殿下容魏赦不了的,女儿,娘不是想害你,娘是让你把握机会飞上枝头,可惜你却终不能让太子满意。”
  “我……”
  宜然说不出话来,凄苦无比。
  母女二人相顾垂泪,这时,屋外却忽然传来的暴力的砰砰撞门声。
  孟氏大吃一惊,扭脸朝外喝道:“什么人,这么晚了,找死么!”
  魏新亭暴怒地声音传了进来:“是我,开门!”
  孟氏看了一眼发乱糟糟的宜然,将她的青丝胡乱拨了拨,起身,擦拭眼角挤出了两滴眼泪,朝外走去。门拉开,只见魏新亭胸膛急促起伏,目眦如血地立在门槛外,孟氏提气要笑说他夜里过来作甚,魏新亭提起一只手掌,“啪”地一声,重重地抽在了孟氏的脸上。
  他手劲儿奇大,孟氏被打得眼冒金星栽倒在旁,忙捂住了脸,脸颊不出片刻已是高高肿胀而起,见魏新亭又要去管教宜然,孟氏不疑有他,今日之事全教他知晓去了,于是仓促爬了过去,拽魏新亭的衣袖:“老爷,这不关宜然的事,是我逼她的。”
  她从没见过魏新亭发这么大的火,别说是宜然了,连她瞧着也实在害怕。
  宜然恐怕是承受不住的。
  魏新亭对着母女二人简直是失望透顶,他一臂拽住衣袖,见挣不脱,居高临下地望着孟氏,愤沉怒道:“她自甘下贱,却也是你教唆出来的!孟氏,我一生之耻辱有二,一是让魏赦顺利地降生,二便是娶了你入门,你这荡.妇,你教不好我女儿!”
  孟氏挨了他的一记窝心脚,哀哀地倒在旁侧。
  宜然受了惊吓脸都惨白了,忙起身去搀扶母亲,却被魏新亭一臂拽住,她胆小,不敢看父亲此刻脸色,一颗心跳得比侍寝时还快,“爹……”
  “莫唤我爹,我没你这这般自甘下贱的不孝之女!”魏新亭实在暴怒,抓了宜然痛骂了她无数句,言辞之难听,让宜然脸红羞愤,攥紧了双拳,那瞬间,恨不得就撞死在寝房的床柱之上。
  她那时候想,若真是如此,爹或许就消气了,她也不用这么难堪。
  母女俩哀嚎着,哭天抢地,魏新亭更是心烦,眉头紧皱,怒瞪着孟氏。
  孟氏匍匐着,又爬过来,抓他的衣袍下摆,哀求道:“老爷,我是猪油蒙了心,怂恿宜然去做这件事,可我一则是为了宜然,二则也是为了你啊。”
  魏新亭冷冷挑眉:“为我?你这贱人还敢说为我?”
  孟氏哭诉:“老爷,我既是你的妻,又怎能只顾自己利益,不为你着想,你我夫妇一体,我再是糊涂,难道就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太子殿下是表面上器重老爷你,可他要老爷你办的,却是一件值得杀头的大罪过,要是你办不成,咱们就是得罪了太子,要是你办成了,那么一个握有太子罪证的五品无实权小官,将来面对储君,还不是任人拿捏?老爷,咱们家又替陛下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在太子心中,又岂不是一根刺?纵然你表现得再是嫌弃魏赦,以他为耻,可焉知太子不多疑,不如鲠在喉?”
  这番说辞,在今日宜然去后,孟氏来来回回的踱步间都想到了,她做事不敢说周全,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魏新亭果然面色一凝,似有所缓和,不再如先前暴怒。
  孟氏趁热打铁:“老爷,如果宜然攀上了太子,那就不一样了,咱们有了宜然作为依靠,将来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顾及你这岳丈三分颜面。”
  魏新亭冷笑道:“可惜你所谋不成,失算了!”
  “是,妾身是考虑得不够周到,宜然也没能让太子满意,可万一呢,就算只有万中之一,我和宜然也都要为你做到。”
  魏新亭皱了眉头,只不说话,嘴唇抿得发白,脸上的怒色也随之渐渐消退。
  孟氏见状,作出愈加可怜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可怜巴巴仰望魏新亭,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仰慕:“老爷,我知你为难之处,也知你抑郁不平了多年,我这才一时糊涂……可没有办法,错已铸下,老爷,你就算厌我,恶我,以我为耻,也只请你就看在宜然是你亲女儿的份儿上,最后帮她一把好不好?这么多年,妾身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老爷这一回好不好?”
  魏新亭闭了闭眼。夫妇到底有二十年的恩情,纵然孟氏这愚昧夫人短陋,眼皮子竟浅到了如此地步,倒也不是没有令他欢愉的时刻。而宜然,也确实是他这么多年,膝下唯一的女儿,一向也是听话乖巧,体贴心意的。
  “罢了。”
  他闭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继而,在孟氏雪白的脸颊上露出欢喜时,他又嫌恶地将孟氏一脚踢开,“我明天豁出去了,腆着脸去求太子殿下。”
  “多谢老爷。”孟氏拱伏无违,嘴里说着感激之余,眼角逐渐有泪珠涌出。
  宜然一颗心茫然无比,胸口深处仿佛有什么,被一只魔爪抓碎了,疼痛感令她麻木几近窒息。
  ……
  江宁多水多雾,一早起来,满院清新,雾气弥漫。
  魏赦穿廊而来,正碰上开门的竺兰。
  她见了他,脚步顿了一顿,一颗心骤然狂跳。可惜也没法再缩回去了,只好不装鹌鹑,大大方方见他。
  魏赦也快步走了过来,见她,眼色一亮,露出惊艳的神色。
  她身上所穿的还是昨日的旧衣,好在没甚破损,今日梳了时下妇人流行的倾髻,便如仕女图中女子,将乌黑浓密的秀发分股结椎,盘成姣好的状若玫瑰般的髻,堆叠于额前,借此掩饰了她额头上被撞出的淤青伤痕。
  竺兰平素里一切从简,发髻发饰也一向不甚上心,但真正打扮起来,却是更添了几分精致美丽。
  魏赦凑近了一些,垂目,俯瞰打量着她额前的盘发。
  大约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竺兰一时惴惴,低声暗问:“很丑么?”
  魏赦只为看她伤势,抬指,慢慢地拨开她垂落额前的黝黑发亮的盘发,眼眸微暗:“不丑,兰儿甚美,怎样打扮都美。”
  竺兰一怔。
  记得某日醒来,她对镜梳妆,床头一直偷看她的夫君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额角的伤淤青更重了一些,但擦过了药,看起来倒不如昨晚灯下所见那般触目惊心,魏赦停了一下。竺兰仿佛感到有温热的呼吸吐在自己的额头上,心跳又微微加快了一些。
  末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魏赦微笑,指尖顿在半空之中,“等一会。”
  他走入了房中。
  竺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这时竟鬼神使差般地很听魏赦的话,乖乖地不动了,魏赦步入房间,从梳妆的妆奁里取了一朵粉红的芙蓉绢花出来,竺兰一见他手里的绢花,就愣了。
  上次来,魏赦像是未卜先知,准备了一套华丽的缂丝裳服,这一次,他又是随随便便地便在妆台里抽出了一朵绢花。
  倒像是,养了什么人在这里般。
  竺兰暗暗地皱了眉头,心里头有些不快,也不肯戴了,魏赦却态度强硬,她不肯,他便摁住她的肩膀,定将绢花簪入了她的盘发里头,绢花仿真,更添娇艳,花瓣舒展垂落于竺兰的乌发雪额之间,更完美地掩饰了她额头上的伤痕。
  魏赦莫名地一阵心痒难耐,见到这样的竺兰,突然想在她的额头上亲一口。
  可是昨晚已经错失了良机,今日再想补回来,未免显得轻薄,于是只好暗暗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让她不再那么地抗拒了,魏赦也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人,暂时没有得寸进尺,将她又吓回龟壳里的举动,于是轻笑,“阿宣一时哄不住的,我送你回去见他。”
  竺兰感激在心,对他点了一下头,便又别过了脸。
  魏赦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道:“你放心,离开魏家的事宜我会尽快着手准备,如果你想,明天就能办好,就是想问,你是要在结海楼的厨艺赛事后,拿了赏金离去,还是这两日便走?”
  魏赦做事一向不问他人心思,这还是第一次,竟如此认真有讨论的架势,说实在的竺兰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回道:“我这几日没去处。”
  身后好一阵无声无息的,竺兰走了几步,听不到回答,便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魏赦。
  魏赦的俊面上落了苦楝花的疏影,白皙得过分的面容,在明媚的初夏光影之间熠熠如玉石,自知爱慕其表的竺兰立刻又心慌意乱起来,只见他走上几步,低声道:“你若想,这里,我送你。兰儿,我很有钱的,在江宁,这样的宅子也有不少,送你一个其实算不得什么。别同我犟,魏家的人伤害你,就让我十倍百倍地对你好还你,不用心里有负担。”
  作者有话要说:  竺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49章 
  一大清早, 朱又征梳洗罢用了早膳, 到庭下练剑时分, 宦官来禀报,说是魏知州来了,朱又征敛唇露出淡淡的松快笑意, 将手中之剑扔给阉人, 道:“知州大人是贵客, 焉能让他久等?让他进来。”
  “哎。”阉人应了这话, 立刻抱了剑去。
  不出片刻, 魏新亭后脚便到,到时,只见朱又征正在榆阴之下擦拭着额角上的细汗, 姿态优雅而休闲, 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自己的女儿与竺氏相去甚远,无论年岁,还是身份, 太子殿下不是庸人,肯定昨夜里便知道了,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倒要让他先把丑闻捅破,不知不觉,魏新亭也是一脑门的汗珠,躬身下拜张口呼道:“微臣见过殿下。”
  朱又征仿佛才知,回头, 露出一丝笑意,“知州大人?一大清早地,必是有事。”
  “嗯……对。”魏新亭面露讪讪,尽管朱又征让他平身,他依旧不肯起来,朱又征困惑地盯着他,让魏新亭咬牙,忍耻道,“殿下,实不相瞒,是内人无状,见识浅薄,昨夜里服侍殿下的,非臣家中的厨娘,而是……小女……”
  说完,魏新亭便觉颜面无光,闭上了眼,黼黻纹软缎官袍之下的身体不住发抖。
  朱又征一怔,“哦?竟是这样。”他喃喃道。
  他朝向魏新亭,道:“魏知州勿怪,孤先前并不晓得,昨夜里一时饮了酒,便昏了头了,失了礼,还望魏大人海涵。”
  睡了他的女儿,轻描淡写一句“海涵”就能过去了?魏新亭气得不轻,可面对的是储君殿下,魏新亭是有脾气使不得,忍耻咬牙又道:“是,殿下或是不知,昨夜里便将小女送还了回去……但臣……臣在江宁,也拿了区区的官衔,诸位同僚之间,也算是有些声望,若教臣家中传出此事了去,臣……”
  朱又征没法装傻了,他明白了,“所以卿家今早前来,是想求孤纳了魏三姑娘?”
  魏新亭再度闭眼,行稽首大礼,额头沉闷撞在青砖之上,“正是,恳求殿下垂怜。”
  朱又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很清楚魏新亭今日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才巴巴地腆着脸来求自己。
  其实魏三姣柔貌美,出身亦佳,算得上是上品了,纳了她不是一件太大的事。只是他偏是朱又征,他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依从规矩吩咐办事,被人算计。昨夜里一见魏三,他就知道,她背后有人,想借他攀上凤凰枝。背后之人如此汲汲营营,朱又征却偏偏不想让她得逞了。一国之太子,哪里是由人拿捏的?因此他既要了魏三,也不会予她名分。
  朱又征露出为难之色,笑了一下,“知州大人勿怪,想必大人也知道,孤之太子妃,乃是母族的表妹,她地位尊崇,自幼娇养长大的,被惯坏了,脾气骄纵无比,孤也有些惧她。从前纳薛良媛,还是因为孤先让她大了肚子,怕皇室之子流落在外,才勉强令她接纳,饶是如此,孤也是与她分居了半年,才哄得好些了。纳妾之事,孤还需得问过太子妃。”
  魏新亭两眼一抹黑,不是傻的也该听出来了朱又征的意思,他堂堂大梁太子,几时有过什么惧内之名?全是信口雌黄凭空杜撰!他就是不想纳她之女!
  既要了宜然,又不肯纳她,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再好听又能如何?魏新亭像中了几记连环掌,噼里啪啦打肿了脸。
  纵是五品小官,也有官格,再加上一个侯爵之位,如此之事,还要他继续包羞忍辱,魏新亭实难做到,咬牙,蹭地起身,有怒不敢言,只重声道:“臣明了,再不必为难殿下!”
  他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朱又征握着擦汗的丝绢,被魏新亭这么一闹,脑中也不知为何,忽想到昨夜里种种温情。不得不说,魏三是个特别的姑娘,让他浑身舒泰,从前的女子,包括他一向敬重的太子妃在内,都从未给过他如此这般柔情似水的感觉。他知道魏新亭这一去,为全魏宜然贞洁之名,她必会很快地被他父亲下嫁给别的男人,朱又征微微折了长眉。
  魏新亭去后一直沉郁不乐,怕人瞧见看出什么,索性衙署也不回了,生着闷气大步回府,孟氏一早盼着消息,闻讯立马迎了过来,见魏新亭脸色,心中咯噔一声,也猜到不好了,一双眼眶儿登时彤红,“老爷,我错了!你就杀了我好了呜呜呜……”
  魏新亭心中实是烦闷,没空理会这短陋妇人,道:“杀了你,也是无济于事,我今日让太子狠狠掴了几个大耳刮子,宜然让太子接纳的事,就再也不必想了,她的悲剧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再哭也是无济于事。”
  孟氏擦了泪眼,睖睁着道:“太子竟连老爷你半分薄面都不顾?他竟连一个最低的品阶都不肯施舍给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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