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侯——风储黛
时间:2020-06-16 06:46:26

  可惜已是不能了。魏三已是他人之妻,他们的孩儿,也会姓周,而不能跟随他。
  他看不起父皇,憎恶魏赦,他自己又有何资格?他不一样因为一时的欢愉和痛快,错过了,然后做一些徒劳的追悔么?
  慷他人之慨,岂是君子所为。自己做不到,对武烈帝,他也不会苛求了。只要储君之位仍然是自己的,魏赦如何,他不会再在意。
  “父皇,”昌国公主突然开口,举杯要朝他敬酒,“女儿这杯敬父皇。”
  武烈帝回了她微笑,这个女儿从小就是最不省心的,嫁了人以后,与她那个心气高不肯屈居女人之下的驸马是三天两头地打架,常互相抓破了对方的脸,鼻青脸肿的,闹得极是难堪,婆家碍于公主尊贵之身,每每受气,也只是忍辱不言罢了,其实武烈帝心如明镜。当初她要闹和离,武烈帝只一时犹豫,她便回家,险些打断了驸马的一条腿,驸马终是忍无可忍,做了本朝第一个休弃公主的驸马。按律,休弃公主要受杖刑一百,可这驸马宁可受刑,硬是咬牙扛下来了被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愿再与昌国公主做一对怨偶。
  昌国公主在坊间名声本就不好,自打那以后,那个让人讥笑诟病为无能吃软饭的窝囊驸马,因为成功休了公主,反而一夜之间成了有骨气的代名词,就连深谙女儿秉性的武烈帝,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昌国公主又撒起泼来,闹到驸马家里几次,无意之间冲撞了驸马的母亲,驸马的老母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落成了残疾,驸马告了御状。身为帝王,也不能太过偏心,昌国公主是教他宠坏了,才至于无法无天,于是对驸马加官一品以示安慰,将昌国公主发落她的封地去了,请了几个嬷嬷对她昼夜看管,面壁一年。这样,昌国公主便成了本朝第一个被休弃、也第一个拥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但凡有几分心机的,都知道陛下对这一手对公主似贬实嘉,昌国公主一跃成了大梁最为显耀的拥有独立封地的公主,面壁一年也改不了性子,自是愈发跋扈。
  而武烈帝只要,无论她怎么闹,自己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娖儿的马球打得好,在朕的皇子公主里边,无有能出其右的。”武烈帝恭维了一句。
  昌国公主立马得意洋洋,骄矜的目光却是直扫向魏赦。
  他修长的手指,仍停在碧玉青瓷小盏上,轻轻一碰,随即抬头,也看向了昌国公主,说出了宫宴之上他的第一句话:“耳闻不如目见,你以目光挑衅,是要迫我下场吗?乐意奉陪,输了公主不要拿月杖打断我的腿。”
  他竟敢讥讽自己!
  昌国公主大怒,皱眉道:“魏赦,你有何本事,敢当着本公主说这样的大话?”
  先前皇兄就说,如果不满魏赦,就寻他单挑。她朱柔娖,还非与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杠上了不可!
  朱柔娖红唇翕动,当场便要发怒,是一旁的太子妃拿住了她。太子妃本来也看魏赦不顺眼,却也知道如今陛下正疼魏赦,这要是正面起冲突起来,陛下岂会维护他们这些人。这个小姑怎比她还要冲动?
  朱柔娖只得忍了下来。
  第二轮佳肴也上来了,正是武烈帝所说的淮扬菜。
  然而到了这里,一些惯会察言观色的也留意到了公主与魏赦之间的气流涌动,一个握有权势,一个享有宠爱,他们只管默默扒饭,当着陛下两头都不得罪为上。
  魏赦旁若无人地替竺兰夹了一块狮子头,她又尝了一口,味道还算是地道的,可惜胃口不佳,她垂目对魏赦小声地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怎么到处树敌呀?”
  魏赦望着她,伸手将面前的甲鱼汤朝她递了过去,声音也放轻了一些:“不然呢,你没瞧见,她们就想骑在你夫君脑脖子上撒野么。”
  竺兰一愣,汤也喝不下了,虽然不愿魏赦树敌过多,可这个公主确实讨人嫌,忍不住便朝她看了一眼,露出了几分怒意。
  朱柔娖见这区区乡野妇人也竟敢如此轻视自己,恶狠狠地朝竺兰剜了一眼。
  会当杀了魏赦和他的这个娇滴滴的妇人!
  朱柔娖暗暗地在心里想道。
 
 
第87章 
  宫宴结束以后, 魏赦与竺兰出宫, 天色已暮, 街上已点了无数璀璨的花灯,耀耀一街,犹如银河之中盘旋的绚丽长龙。竺兰怀里抱着今天在宫宴上尝过之后觉得最可口的菜肴, 用食盒足足装了四层, 放了七八盘菜, 想着儿子贪嘴, 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也只好豁出去向陛下索要了。
  所幸的是武烈帝答应得非常痛快。武烈帝为了亲孙,什么好的舍不得给他,不过他今日却没来, 应该是魏赦把他留在了别院, 武烈帝还是有点失落,竺兰这么一提,自然应许得再是爽快不过, 又赏赐了两个御厨,跟着魏赦竺兰回去,专门为阿宣烹饪点心。
  阿宣果然很是欢喜, 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他归家的父母,如愿以偿地等到了自己的美食,简直一蹦三尺高了。
  魏赦与竺兰陪伴在他的身边,等他狼吞虎咽地吃饱,摸了摸肚子, 才歇了片刻,问他可要去看集市上热闹的花灯。有爹娘在侧,阿宣自然欣然同意。
  饱饭憨足,趁着夜色出门游赏,只见一整条天街正燃起了灯火银龙,璀璨的光屑犹如就零星萤火般点点地落在自己身侧,稍不留意,一回身便仿佛肩膀都落了火烧着了似的,阿宣怪叫着,兴奋地在魏赦怀里扭来扭去。
  少了四年的陪伴,如今认回了他,魏赦对阿宣宠爱得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些仍然不够,他每每见着阿宣,仍然总觉得空落落的充满了负疚。
  “这位公子,买顶虎头小帽儿吧,您家的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之相,买顶虎头帽祛邪驱祟,一定能保平安,有大出息的。”
  魏赦停了下来,哭笑不得地望着那小摊贩,又挑了挑眉示意儿子,看他心意。
  做生意的老手了,他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一向淡薄。
  阿宣这个小没良心的果然什么都很想要,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催他:“爹爹掏钱!”
  魏赦只好替他买了下来。
  等戴上了帽子,阿宣就不肯继续被抱着了,溜了两下,如愿从爹爹宽厚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像只虾兵东游西逛的,魏赦和竺兰怕他走丢了,一人牵着他一只手,这一晚上收获颇丰。回去的时候,阿宣甚至多了一条狗。
  狗是在动物市集上买回来的,雪白长毛,玲珑而威风。阿宣极是喜爱,简直爱不释手了,买了狗之后他心满意足,干脆不愿再继续逛了,要回家给小狗粮食吃,还给它起了个名儿叫“球球”。
  新年的第一日,在子时如约来临,重重焰火升上树杪、升上宫墙,于万邦来朝、风物鼎盛的神京夜空之上,开裂、迸绽。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睡在小屋里的阿宣发出了可爱的咕哝声,像是在抱怨耳边的噪声,很是不满,等二踢脚噼里啪啦的杂音一过,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回复了平静,阿宣睡得更沉了。新买的狗球球窝在它的小主人替他安置的暖被窝里,睁着一双比阿宣还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地蜷着,望着窗外渐渐没落下去的烟火,不时发出轻轻的鼻息声。
  新年一到,街头便空了下来,正月初二,缠绵着断断续续的瑞雪也终于停了。
  春雪还未完全消融,武烈帝的春狩便如约举行。
  初六一过,儿女们都要各自回到封地去,免得耽搁了行程。正好初二是个艳阳天气,阳光晒在身上不至于太冷,但冰雪消融带来的冷意还是有些刺骨。
  寅时魏赦便已起身,命人整装,安置好马车,令马业成等人今日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身旁,绝不容许她有失。等到天蒙蒙亮时,竺兰才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的被窝已经冷透了,她忙起身,将自己料理好,再去把阿宣也穿起来。
  阿宣还在忿忿不平:“爹爹娘亲又不带阿宣去吗?”
  竺兰顿了顿,十分无奈:“爹爹是为了阿宣好。”
  “哼!”阿宣的脑袋扭向了别处。
  竺兰哄了他一会儿,见他终于平复下来,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说声“娘亲会很快回来”,转身走出了寝屋门,手里捏着一只雪纱垂幔幂篱。
  魏赦扶她上车,低声问了阿宣的情况,竺兰点点头,示意他安心,两人这才一同登车离去。
  马车驶向被黎明薄薄的初曦所笼罩的,无数积雪融化斑驳了砖墙的城门楼。
  直至马车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宣在台阶上坐着,怀里揣着白毛球球,小手撑着下巴,老成地长吁短叹着。
  他的爹在恢复了亲爹的身份以后,变得愈发没有人性了,也不巴结他了,从前为了追求娘亲,他待他可好了,娘亲也是,有了男人以后,就也渐渐不把阿宣放在第一位了。大过年的,亲生儿子还得一个人留守空房,还有比他更可怜的娃儿吗?
  外头忽传来一阵骚动,阿宣揪起了耳朵,疑惑地起身,不一会之间福全等人走了进来,阿宣一眼认出了福全,这是宫里那个坏老头身边的红人,有点儿纳闷,说道:“你来晚了!我爹爹娘亲都走好久了!”
  福全笑眯眯地望着他:“小皇孙说错了,奴婢是奉陛下口谕,专程来接小皇孙的。”
  阿宣一愣,有种落入贼网的不安和自觉,小身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此次春狩定在南山,瑞雪初霁,风烟俱净,春阳初上,正是软红光里涌银山。
  驻跸恢弘,设主营大帐一座,太子次之,至于其余的皇子公主,则再次之。指挥若定的将军,还有跟随而来记传的文臣,则次之又次。魏赦的帐篷,便是那次之又次的。
  原因无他,他不是正统的皇子。
  众人也见陛下如此待他,连日里来憋着的一口气终于不再耿耿,散了不少。
  唯独朱柔娖,握着马鞭倚马而立,看着魏赦与他的妇人步入营帐,有说有笑的姿态惬意而轻松,仿佛压根不把这当做一回事,朱柔娖心头更是不爽快,才打了一场马球下来,汗出如浆,但这时又想好好教训一把魏赦了。
  不过她没那么冲动,等先回帐里养精蓄锐了,再作打算,魏赦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什么时候教训都不迟。他从前是在江宁长大的,魏家的几个不中用的早就都弃武从文,魏赦想必并未能接触过马术,又听说他在江宁游手好闲,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朱柔娖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够赢。
  驻扎之日,过了未时三刻,武烈帝的随从和禁卫队清理了跸道,扫出积雪,腾出大片场地可以赛马。武烈帝亲自出来住持马球赛,在如雷的欢呼声之中,朱柔娖一马当先,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父皇,女儿技痒,想与人切磋一二了。”
  说罢,她的目光立即扫向旁座的魏赦,玉手朝他不客气地一指:“就是在宫宴之上对女儿大言不惭的魏赦!”
  武烈帝的目光与众人一道,都转到了朱柔娖的对面,魏赦那水波不兴,但隐隐若带了一丝笑意的俊面之上,武烈帝的胡子动了动:“娖儿,魏赦箭法了得,投壶连你皇兄也非其敌,你未必能胜过他。”
  武烈帝这话犹如激将法,朱柔娖愈发不满,登时跳脚,冷声道:“女儿的马球也是父皇亲传,自信不逊于人,太子皇兄不争气输了投壶,我朱柔娖也要为他讨回来!”
  “昌国公主好大的气魄。”魏赦微笑,慢慢起身,对高座之上的武烈帝施礼,“陛下,臣斗胆,要应战了。”
  “去吧。”武烈帝神色温和地道。
  魏赦道:“诺。”
  一旁竺兰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魏赦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竺兰才稍稍放了心下来。
  魏公子或许不会一直赢,但只要他让她相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他。
  朱柔娖挑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卫队,这支卫队是从她的封地之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孔武精悍,且朱柔娖好打马球,平素无事也喜与男子厮混,纵横球场。
  相比之下,魏赦这边,他随便拉的几个人出来,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武烈帝道:“这些人平素里也参与过数次击鞠,算是有些经验了。娖儿乃女流,因此魏赦,朕算是公平了吧。”
  魏赦一笑,“公平得很。”
  鸣锣三声,球赛开场。
  片刻之后场地上便是一片飞沙走石,龙争虎斗,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竺兰不懂马球,但也多多少少懂得,要把球挥杆击入另一方的门洞之中方才算是获胜。
  她以前也都从没有见过魏赦打球。他纵马驰骋的英姿,是如此撩动她心,令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只见朱柔娖有心与魏赦为难,带了左右二先锋欲包抄魏赦,劫走他月杖之下的球,三面封了魏赦的退路,但魏赦胯.下的马似有灵性一般,魏赦不知怎么牵绳握缰,身法犹如鬼魅般,轻而易举撕破了朱柔娖包抄的口子,一马当先跃了出去。
  “不好!”
  朱柔娖要叫人防住魏赦,但似乎已来不及。
  魏赦身下的马扬蹄长嘶,他身体后仰,右臂挥杖一扫,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逐着弧线而去,破风之声穿过耳鼓,只听咚的一声,那马球穿过门洞,终于去势减缓,掉在了地上,滚了滚,不动了。
  朱柔娖掌中还紧紧攥着那支月杖,脸色难看,姿态僵硬一动不动。
  武烈帝却已当先发出了一道响亮的喝彩声:“好!”
  拍马屁的紧随其上,呼声如雷。
  龙子凤孙们从没见陛下露出这般喜色,好像只有他魏赦一个人出息似的。
  他们为了找一个主心骨,于是又纷纷扭面去找太子,但太子正襟危坐,只自顾自地饮酒。他们惊愕之下,竟是慢慢想道,是了,太子殿下在飞龙径埋伏失败,可见魏赦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如今焉能输给昌国公主?
  今日昌国公主赢了,太子才真叫没脸面。
  难为太子殿下坐得住了。倒是一旁他的太子妃,似有不满。
  朱又征始终不理战况,再这么下去,小姑都要输了,太子妃气极,愈发感慨自己嫁了一个无用的男人,恨也恨死了,在底下推了他一把,便皱眉起来。
  朱又征瞥目看向她,见她屁股似坐不住,一把将她蠢蠢欲动的手按住,冷冷一笑:“朱柔娖欲自取其辱,你也要跟着她一起丢东宫的脸?”
  “我……”
  太子妃恼恨至极,恨不得将朱又征咬牙一块肉来。
  要是他不是太子,她早把他休了八百遍了,这个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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