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呃, ”托马斯流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态,“工人们默认了宅子里只有你和爱小姐两位女主人,好像没有考虑到你的房间会有男士入住,夫人。”
什么?
伯莎很是茫然:“我的房间怎么会有……哦。”
话说了一半,她恍然大悟:托马斯见过迈克罗夫特。
“没关系,不需要考虑到男士入住,”伯莎当即失笑出声,“我和我的‘情人’没有肉体关系,不用考虑他。”
托马斯:???
堂堂前任杰西帮左膀右臂,混了这么多年街头的托马斯·泰晤士,还头一次听说情人之间没有肉体关系的。你们有钱人的花样这么多吗!
见他一脸困惑,伯莎只觉得好笑。这事也没法和别人解释,因而伯莎的视线落在托马斯得体的西装三件套上。
老实说,这十先令花的很值,打扮成绅士模样的托马斯·泰晤士还真一表人才。只是他本人平时非常不喜欢这么穿,套上西装出门,基本是直接表明他去帮伯莎跑腿办事去了。
“合同拿回来了吗?”伯莎问。
“拿回来了,”托马斯这才从口袋中拿出一份仔细折好的厚实信封,“恭喜你,夫人,又多添了一处乡下的房产。”
所谓乡下房产,自然是之前委托给巴克莱银行的购房合同了。
由巴克莱先生代劳,伯莎终于拿到了位于圣玛丽米德村的房产产权——尽管她本人连房产代理人的面都没见到。
不过也无所谓,伯莎买下那栋房子也不是为了居住的。而是从此给马普尔小姐一个正式的身份:家乡在圣玛丽米德村的单身小姐,完美符合阿加莎笔下的设定。
就是……这都是实打实的钱啊!伯莎的心在滴血。
虽然圣玛丽米德村的物价不比伦敦,但那也出去了不少英镑。
“得抓紧赚钱了,”伯莎嘀咕道,“总是支出也不是法子。”
“这边宅子修整完毕,工人们可以立刻开始修整隔壁的铺面,夫人,”托马斯及时说道,“就是……你打算拿隔壁的铺面做什么呢?”
“还是开酒吧好了。”伯莎说。
原本的南岸街22号本就是个酒吧,坐落在街口,附近有工厂,还临着白教堂区,不仅是出于收集消息角度,还是经营角度,仍然是开设酒吧最为合适。
而且铺面废弃三年,可内在的基本装潢保持得还算不错,想要开酒吧翻新一下就行。
“那你需要一名老板,夫人。”
“嗯,”伯莎点头,“我确实需要人手。”
“我可以代劳。”
“你不行。”
托马斯微微一怔。
伯莎·泰晤士手下确实缺人,总不能让赛克斯那种家伙来经营酒吧。托马斯毛遂自荐时信心十足,却没料到伯莎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的提议。
没什么比一腔热忱贴在冷板凳上更令人难过了,托马斯看起来很受伤:“你……你是觉得我能力不足吗,夫人?”
伯莎好笑地瞥了托马斯一眼:“不要妄自菲薄,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别把时间浪费在经营酒吧上面。招募人手的事情先放放,在修整过程中慢慢找人也没关系。”
她见托马斯不说话,继续耐心宽慰道:“你愿意帮我做事,我很感激,托马斯。要是急着想证明自己,就先把新来的几个孩子照顾好。”
托马斯忍俊不禁:“杰克和恰利压根不需要我照料。”
要知道那可是两个街头小偷啊!没老犹太征用他们的资金,那两个小子现下的生活比许多工人都滋润好不好。
不过……
托马斯·泰晤士倒是没想到,泰晤士夫人轻飘飘几句话,就能让赛克斯转而对付起自己的老朋友。
他知道面前这位女士是个狠人。托马斯自幼为帮派做事,他太明白歹徒、强盗和帮派分子的作风了,几乎是在见到伯莎夫人的第一面,哪怕她穿着昂贵的衣裙也遮掩不住行走在市井的气息,托马斯立刻就分辨出来,这位女士对底层社会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但托马斯没想到,伯莎能狠到近乎于歹徒的地步。
赛克斯没告诉他老犹太究竟怎么了。或许被赶走了,或许赛克斯下手未遂连夜离开了白教堂区,或许……托马斯低了低头,他不知道,但是泰晤士夫人一定知道。
当然了,夫人不说,托马斯绝对不会多问,这是基本原则。
“那不是更方便?就让他们住在原本住的地方就行,”伯莎说,“你只要别让他们两个闹出什么乱子即可。”
“夫人的打算是……?”
“我不需要小偷,”她回答,“我需要两个孩子王。”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歇洛克·福尔摩斯拥有一整个贝克街小分队,颇具传奇色彩,但也算是现实意义浓厚。
在当下的伦敦街头,没什么人比这些小偷、报童和流浪儿更消息灵通了,哪怕再谨慎小心的阴谋家,也很少会提防穿梭在马车和行人之间的这些孩童。
“杰克这么机灵,还经常道出乱窜,就让他去朗恩博士的实验室附近转转,”伯莎说,“你可以给他几个便士,让他买点零嘴去和周围的孩子打好关系。”
不用伯莎多说,混迹街头多年的托马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找朗恩博士的麻烦,就是为康纳·泰晤士报仇,托马斯求之不得呢。
“我知道了,夫人,”青年凝重点头,“我会让雅各布和杰克一起,这样也好盯着他。”
“好。”
伯莎一勾嘴角:“还得多麻烦你,托马斯。”
青年笑出声,抬手戴上绅士帽,黑色帽檐之下一双蓝眼熠熠生辉:“哪儿的话,夫人。若是无事,我这就和工人去商量翻修酒吧的事情去,请你放心。”
对于交代给托马斯的事情,伯莎自然放心。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交给别人做的。
她简单地叮嘱了工头几句,而后乘坐马车回到白马酒店。
伯莎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然而简·爱小姐依然没从私人女校归来——今晚是夜校第一天开课,对费雪夫人,对简·爱小姐来说都意义重大。
待到伯莎用过晚餐,简才乘坐费雪夫人家的马车迟迟归来。
她进门时忧心忡忡,看起来满腹心思。这让伯莎很是意外:“怎么,不顺利吗?别是女工们欺负你了吧?”
“什么?不。”
简猛然从沉思中回神,急忙摇头:“不是的,今夜的课程很顺利。”
按道理来讲,应该是如此的。伯莎深谙简的性格,她不卑不亢、谦虚有礼,还有着不怎么幸福的童年,不论从性格,还是从阅历上,她都应该能理解女工们的处境才对。加上她性格不错,第一堂课,就算再怎么出意外,也不应该惹出麻烦才对。
只是看她这幅眉头微拧的模样,分明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坐下慢慢说。”伯莎示意。
“嗯。”
简缓缓落座,接过格莱思递来的热茶,而后才整理好思绪,轻声开口:“第一次的课程内容并不多,不过是同女工们相互认识一下,而后介绍准备好的课程。真正的知识内容不过是刚刚开端,费雪夫人还是建议我和她们先打好关系。”
“那你做到了吗?”
“事实上,”简回答,“我觉得做到了。”
说完,她苍白的面孔浮现出几分由衷的笑意。
“她们都很喜欢我。”
“那不是很好吗,”伯莎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你又在担心什么?”
“她们很喜欢我,将我视为了自己人,”简犹豫片刻,还是认真回答了伯莎的问题,“今夜的课程结束后,她们邀请我……去参加费雪夫人的公开宣讲。”
“宣讲?”
“就在她们的印刷厂附近,是关于妇女投票权的宣讲。”
“……”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对于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来说,这还用问吗?若是伯莎受邀,她肯定要去看看的。
但她也明白简·爱小姐为什么会犹豫——想想看之前内政大臣的聚会上,诸位绅士是如何嘲笑费雪夫人的吧。
在这个年代,女人为了自己的权力利益奔走呼喊,几乎是和偷情、夜游一样,可以称之为“不体面”。
想必此时的简一定很纠结:身为女性,她当然想去参加宣讲;但她区区一名女性教师,如今所得的一切都建筑在“体面”之上。若是没了这份体面,她该怎么办?
伯莎端详面前的年轻姑娘许久。
“好啊。”
她看似随意地开口:“我还挺感兴趣的,之前从未见过什么‘宣讲’呢,不如你陪我一起?”
简·爱小姐的双眼猛然亮了起来。
第30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30
第二天。
伯莎和简起了个大早, 来到几位夜校学生所在的印刷厂附近。
这不仅是简·爱小姐第一次见到伦敦的工厂, 更是伯莎第一次见到十九世纪的工厂。
站在工厂之外是看不到内部是什么模样的, 然而街道上走着的、蹲着的,还有三三两两在外惬意休息的, 都是与她们穿着打扮、行为习惯截然不同的工人。
哪怕伯莎和简不过是站在街道对面遥遥看着,两位衣着得体的女士在工厂附近徘徊,也仍然格外的显眼。特别是伯莎, 今日她穿着一身亮蓝色长裙,在灰蒙蒙的街道和朴素的路人之间,感觉就像是误入兽群的孔雀, 换回来了不少视线。
伯莎当然是不在乎的,但旁人好奇的目光让简有些局促。
好在她们也不是整条街道上最为招摇的存在。
时值印刷厂下班, 封闭的大门中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工人, 有男有女, 也有看上去远还未成年的孩童。他们走到厂门口,就会看到站在高处的艾米丽·费雪夫人。
费雪夫人脚下踩着简陋的板车, 这就是她身为“政治活动家”宣讲的舞台了。在板车下面, 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姑娘正在往行人手中塞传单,大概是费雪夫人临时雇用来的。
“女士们、我的同胞们!”
平心而论, 费雪夫人并不是一位强壮有力的女士, 相反地, 操办学校、筹募资金的她看上去文雅端庄,个子也不高,身材纤细的夫人站在板车上摇摇晃晃, 看得伯莎都为她担忧。
但她一开口,却是中气十足、言语有力,一句开场就足以让当过记者的伯莎明白:费雪夫人在私下,绝对花费了大量时间去练习演讲能力。
“今日我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先来问问,为何身为女人,工时比男人长、拿到手的薪水却要比男人少?”
她的话题直接关联女工们的现实生活,这使得不少下班的女工停了下来。
“我们起得比男人早,要为丈夫烧水做饭,要为孩子洗脸穿衣;我们归家比男人晚,却还要为家庭缝缝补补,照顾所有人的饮食起居。在家中我们女人忙碌不停,在工厂中我们干着与男人同样的活,付出这么多,可他们却说,我们女人是受男人庇护。”
“——应该是他们受我们庇护才对,没了我,我丈夫连裤子都找不着!”驻足的女工挤兑道,这换来了工人们的哄笑声。
“说得对!”
费雪夫人不仅仅是宣讲,她甚至反应迅速,和台下的呼喊有所互动。
纤细的女士接下了女工的调笑:“我的丈夫还是议员呢,没了我,他连怎么给孩子喂奶都不知道。就这样,难道一个家庭中,担任顶梁柱的,不应该是女人吗?”
“这话我可爱听!”
“我觉得说的没错,凭什么就男人当家了?”
“一回家就躺在床上喊累,说得好像我们女人没有工作一样。”
“同胞们,我的朋友们,”费雪夫人待到她们议论稍歇,才继续开口,“既然我们都认同女人理应当家,那我们就该好好想想,究竟是为什么我们拿到的薪水,比男人要少的多?难道我们消极怠工吗?难道我们工作轻松吗?”
费雪夫人的问题落地,女工们没人回应。
她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继续玩笑般插嘴。
“我知道在场所有的女人都曾经对此困惑过,今日我便可以告诉大家答案,答案就是发薪水的人、制定行业规则的人、坐在议会上投票选举的人,乃至如今的当权者,自古至今、自古至今都是男人。”
费雪夫人不等回应,朗声道。
“我们女人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男人的权力中,我们的需求不被看见,我们的呼喊不被采纳,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同胞们,是时候站出来呼吁属于我们的正当权力了。我们从未想着去打倒男人,但我们应有属于自己的投票权,让女人来决定是谁主宰女人的命运!”
老实说,伯莎觉得费雪夫人这番宣讲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回来的女青年,投票权、选举权是伯莎自成年后就拥有的基本权益,她从未体会过这种连口都不能开的滋味。
可就算是这样,当费雪夫人说出这番话后,应和她的女性也很少,不过了了几名年轻的女工为她欢呼喝彩。
“做出回应的,”简轻声说道,“都是夜校的学生。”
“……”
果然。
简观察敏锐,自然是不会出错了。
伯莎沉思片刻,而后开口:“你有什么想法?”
简微微蹙眉:“我……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而后苍白瘦弱的教师发问:“费雪夫人认为女性应当拥有和男性一样的政治权力,可是这真的会改变什么吗?只是投票权而已,谁当议员谁当大臣,和平民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