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和赛克斯打架,”托马斯承诺道,“我也不会和他打架,现下就是斗斗嘴罢了。”
“打他的确实是白鸽子帮的人?”
“是他欠打。”
上一句话还努力客观来着,一听伯莎询问,托马斯还是没克制住,不屑道:“别人来找茬是一回事,他就一个人,主动动手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伯莎:“……”
还是主动动手,那赛克斯挨打还真不冤枉。
按道理讲,其他帮派的人来找茬,赛克斯身为泰晤士夫人身边的“大红人”,主动捍卫自己的地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道理归道理,具体怎么来得看实际情况啊。四个人打一个人,你再厉害还能占到便宜不成。
打不过跑回事务所叫帮手嘛!离得这么近,逞什么英雄。
只是……
无缘无故的,白鸽子帮的人又怎么会来找茬?
伯莎想了想,开口询问:“你说过白鸽子帮的老大叫兰伯特,对吧?”
“是的,夫人。”
“过去的时候,他和老杰西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杰西爱赌好色,兰伯特肌肉发达。两个人都不是善茬,偏偏还同样自以为是。”
懂了,王不见王呗。
或许正因如此,这么多年下来杰西帮和白鸽子帮才能相安无事:彼此都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因此也将势力相当的对手当成了人物。
就这么相互忌惮了多年,反而形成了一种平衡。
可泰晤士夫人这个外来户一夜之间就打破了这种平衡。让白鸽子帮的兰伯特瞬间明白:他视为头号对手的老杰西其实什么也不是,新来的泰晤士夫人既摸不到底、还不好惹,更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态度。
“所以,”伯莎总结道,“出手打赛克斯的人,是兰伯特派来试探我的。”
“应该是这样。”
托马斯点头:“兰伯特应该没什么恶意,他就是派人来试试你的态度,夫人。但白鸽子帮的暴徒众多,他们习惯于用拳头社交。”
用拳头社交还行,伯莎哭笑不得。
“他们该庆幸自己打的是赛克斯,”伯莎一勾嘴角,“换做是你,我可就要用拳头社交回去了。”
“那倒不至于。”
托马斯因伯莎的话语感激一笑,却发自真心地劝道:“小摩擦而已。带几个人去当面质问,兰伯特肯定说是误会,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责怪你小气呢,夫人。”
“你的意思是和他们搞好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伯莎也觉得搞好关系为妙,却不是因为少惹麻烦。
当然了,托马斯说得有理。眼下他们刚刚起步,还有真理学会在暗处虎视眈眈。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之前最好不要冒险。但伯莎倾向于搞好关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向聪明人投以毫无理由的好处,对方会心生戒备;而向暴徒示好,他们会认为理所当然。
后者的信任反而来得更容易一些。
“安排一下吧,”于是伯莎吩咐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带几个人去讨说法。赛克斯好歹帮我做了不少事,不能踩了他的面子。”
“那是当然。”
托马斯颔首:“我和赛克斯的个人恩怨不提,但外人打他的脸,就等于打我的脸。”
伯莎:“我要亲自见兰伯特。”
托马斯讶然道:“你亲自见?”
“怎么,”伯莎挑眉,“有问题?”
“倒是没有,”托马斯开口,“就是我怕……你知道的,夫人,白教堂区的家伙大多数都是暴徒流氓,他们各个,呃,眼珠子长在鞋底,我怕兰伯特对你出言不逊。”
拐弯抹角这么久,实际上就是在说兰伯特瞧不起女人。
而现在他们各个对外声称自己是泰晤士夫人的男孩们,无异于对着一名女人死心塌地。怪不得兰伯特的人敢冲到自家地盘来挑衅,估计他们也是觉得,为女人做事的男人也不值一提吧。
伯莎反而一笑:“这怕什么?他看不起女人,是否看得起女王?”
托马斯困惑:“夫人的意思是?”
伯莎:“总有让他看得起的女人。”
说完她扬起恶劣的笑容,无比期待道:“我可是很久没有摆出阵势‘招待’别人啦。”
托马斯当即了然。
谁都知道伯莎是怎么“招待”赛克斯的。虽然现在赛克斯在伯莎这里捞到不少好处,为她做事也是出于心甘情愿,但关于那女鬼缠身的诅咒,他可是到现在还在嘀嘀咕咕呢。
“需要我把玛利亚叫过来吗?”托马斯问。
装神弄鬼,自然是要请吉普赛人帮忙了,前几次都是的。
但这次伯莎思索片刻,却有了新的主意。
“不用,”伯莎开口,“我记得爱尔兰人们是有个圣母堂吧?”
“……夫人!”
“你想哪儿去了,”伯莎哭笑不得,“我又没说在圣母堂里扮鬼吓唬兰伯特。”
爱尔兰人是天主教徒,面前这位托马斯·泰晤士也是天主教徒。在人家信仰面前做这个,伯莎怕不是不想在白教堂区混了。
“你放心,我就是借个地方和兰伯特谈谈,”伯莎宽慰道,“不会乱来。”
当然了,该有的阵势还是有,伯莎有个绝妙的法子能让心生不屑或者其他想法的兰伯特当场认真起来。
“那我去通知道森。”
托马斯犹豫片刻,仍然决定信任伯莎。
“我这就去,还有,夫人……”
“怎么?”
“兰伯特,咳咳,和拉顿夫人关系不错,”托马斯为难道,“是不是还是得留点余地?”
伯莎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和拉顿夫人关系不错又怎么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凯蒂?!”
“托马斯看上、看上谁了呀,”伯莎怀里的小阿历克斯大声问,“他,他要娶老婆了吗?”
“我没有!夫人,我真的没有!”
托马斯真的是百口莫辩,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在夫人眼中这个负心汉浪荡子的形象就是洗不清了呢!!
第76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14
白鸽子帮的人挑衅第二天, 泰晤士夫人向其头目兰伯特·伯恩提出约谈。
双方的手下先行代为商议, 最终敲定见面地面在爱尔兰人的聚集区。
这是一个折中办法, 既不在泰晤士的地界,也不在白鸽子帮的领地,免得双方对踏入对方的地方心有忌惮。爱尔兰人作为中间势力作保, 自然不会让两个街头帮派的首领出现任何意外。
白鸽子帮的人似乎仍然不怎么满意, 但思来想去, 还是答应了泰晤士夫人男孩们的提议。
兰伯特·伯恩带着自己一众小弟抵达时, 泰晤士夫人已经到了。
狭窄逼仄的巷子搭着简易的防水蓬, 将本就不明亮的天空完全遮住, 潮湿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让兰伯特不禁流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特别是在他看见站在小巷口的托马斯·泰晤士和赛克斯后, 更是当场啐了一口。
“怎么。”
兰伯特没开口,他的手下忍不住叫嚣道:“这地儿是你家的吗,还把守起来了?!”
脸上还挂着彩的赛克斯当即回敬:“我去你妈批!夫人让我们在这儿等着,里面可他妈的没我们的人, 你们这群歪瓜裂枣也给我留下来,只能兰伯特一个人进去!”
“你放屁!”
“行了。”
眼瞧着双方先要骂起来, 托马斯不急不缓地拦住了赛克斯。他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兰伯特, 不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比赛克斯要冷漠许多:“只有会计内德·莫里森一人陪同夫人,他什么体格你们都清楚。兰伯特,不信你去问爱尔兰人, 我们带着诚意来的, 你呢?”
兰伯特的手下顿时没话讲了:谁都知道“会计”内德·莫里森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文化人, 他该去给政府官员当秘书,而不是混迹江湖。
别的不说,兰伯特一个人打十个内德是没问题的。
因而手下他扭头看向自家魁梧的老大:“头儿,那这……”
兰伯特二话不说给了自己手下一巴掌:“瞎嚷嚷什么,我还能怕一娘们儿不成?!”
“就是!”
另外的小弟不禁奉承道:“说不定那娘儿们看见咱们大哥当场腿就软啦。”
“是吓腿软啦,还是……腿软啦?”
一句话落地,几个男人纷纷露出猥琐的笑容。
赛克斯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
托马斯又面无表情地拽了他一把:“泰晤士夫人在等你,兰伯特。”
比起骂骂咧咧的赛克斯,兰伯特明显更忌惮滴水不漏的托马斯·泰晤士。他狠狠瞪了穿着浅驼色大衣、围着红围巾的青年一眼,莫名其妙地就感觉自己人气势矮了一截。
虽然他确实瞧不起女人带的帮派,几名手下意有所指也符合他的心意,但和托马斯·泰晤士一比,自己的小弟看起来就格外的不上台面。
他没好气地对自己手下说:“在这儿等着,别给我丢人。”
说完径自迈开步子,朝着狭窄的巷子深处走过去。
等到他走了,赛克斯一甩托马斯的手:“你拦着我干什么?他和他的人放的都是什么狗屁,黄段子开到泰晤士夫人头上来了,你还不给反应,怂不怂啊你?!”
托马斯:“你觉得夫人料不到他在想什么吗?”
赛克斯:“……”
也是。
联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坑上贼船的,赛克斯打了个寒战。
这头赛克斯悻悻住嘴,那边兰伯特却尚且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走向小巷深处,昏暗寂静的环境让他免不了顺着自家小弟的奉承往歪出想。
据说托马斯·泰晤士这名来路不明的姐姐,也就是泰晤士夫人,可是个出类拔萃的大美人,还是个寡妇。
一名寡妇约个大男人私下见面——内德·莫里森那种小娘炮不算人,哪怕兰伯特是冲着商量正事来的,仍然控制不住地往下三路去想。
短短百米的距离,他已经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场景都幻想了一个遍。
最终兰伯特·伯恩挂着一脸恶心的笑容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位于爱尔兰人聚集区当中一个较为宽敞的地界,和周遭破破烂烂的建筑不同,面前的房子甚至是用石砖精心垒砌的,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
兰伯特当即意识到泰晤士夫人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哪儿。
这是爱尔兰人放着圣母像的地方。
圣母堂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兰伯特就能看到伫立在方寸地界上的女人——
高挑、瘦削,一袭素色衣裙包裹着蜜色的肌肤。仅仅是这个背影就已经比兰伯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百倍,她甚至散着头发,墨般厚重的黑发垂至腰际,显得极其私人,甚至有些不得体。
这和兰伯特之前那些腌臜幻想里的场面差不多,但他那丁点幻想,在圣母像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雕像之下的女人转过头来,不着铅华的面孔正对着兰伯特,她端着一支蜡烛,暗金色的双瞳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兰伯特·伯恩先生,”女人用沙哑的声线开口,“初次见面,我就是泰晤士夫人。”
——伯莎亲眼看见这名五大三粗的邋遢男人表情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他的脸上还挂着油腻恶心的笑容呢,动动脚趾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意识到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圣母堂后,兰伯特·伯恩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讲道理,伯莎太明白如何打消一个男人那点歪念头了。
托马斯的担心不无道理:和恶棍暴徒讲文明?这不现实。对于他们来说,女人就只有两个用途,睡觉和生育罢了。兰伯特·伯恩若只是私下想想,那倒怎么也和伯莎无关,但对于这些目中无人的帮派分子来说,托马斯怕的是兰伯特·伯恩明面上对泰晤士夫人不尊敬。
这种不尊敬来自男女观念,却能影响整个白教堂区的局势。
想想看,一名帮派头目对另外一名帮派头目出言不逊,会是怎样的后果?
想要阻止对方因为泰晤士夫人是女人而心生轻视,要么伯莎用威严震慑对方,要么直接撕破脸。前者在维多利亚时代不太现实、后者又会找惹麻烦。伯莎现在还不想和白鸽子帮干架,于是她选择另外一种方式——她就不信还能有人在圣母像面前往下三路动念头。
兰伯特再怎么大老粗也是帮派头目,他没蠢到亵渎神明的地步。
所以当伯莎看到他陡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缓缓扬起一个笑容,而后将垂直脸侧的黑色长发挽到耳后:“进来说话吧,伯恩先生。只是千万要小声,圣母面前我们必须保持虔诚。”
兰伯特深深看了伯莎一眼。
纵然她有一张彻底的异族面孔,在这暖色烛光的映照下,在干干净净的圣母像下也近乎神圣。兰伯特哪儿还敢有半点想法?他规规矩矩进门,再次打量伯莎片刻,而后谨慎道:“你是泰晤士夫人。”
伯莎接过内德递来的新蜡烛。
她将圣母像附近的蜡烛一个一个点亮,不答反问:“爱尔兰人平时买不起这么多蜡烛,伯恩先生。既然你我借别人的地方交谈,多少应该有所表示,你觉得呢?”
“当然。”
兰伯特粗声粗气地开口:“蜡烛多少钱?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