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伯特还特别心疼地拍着拉顿夫人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有泰晤士夫人和我在,你别怕,啊。”
伯莎:“……”
托马斯:“……”
办案呢,能不能认真一点?!多少沉重的气息都被拉顿夫人这么一嚎给嚎没了,伯莎不忍直视地转头看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青年侦探已然进入了忍耐的边沿。
他感受到伯莎的目光,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叫我来就是听她啰嗦的吗?!
伯莎只得硬气语气开口:“行了,别说得你这里没死过人一样,当老鸨这么多年,你什么没见过?”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响亮的嚎啕。
伯莎面无表情:“哭给谁看呢?我可是专程带了人过来帮你查案,把人嚎走了,我可不负责哄回来。”
拉顿夫人当即闭嘴。
她装模作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警察要把人拉走呢,幸亏托马斯拦住了。现在尸首就在内屋放着,你们可要抓紧,我可不想自家姐妹死后都来不及下葬。”
福尔摩斯:“具体位置在哪儿?”
原来他就是泰晤士夫人口中“专程查案”的青年。拉顿夫人上上下下将瘦削挺拔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打量半天,然后从屋外喊了个年轻姑娘:“去,把人带去玛莎那里。”
瘦弱的女孩一听去见死人,顿时犹豫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早就不耐烦了,他甚至出言安慰起喊进门的女孩:“毋须你亲自前去,帮我指路即可。”
“那,那好,”女孩怯生生地点头,“先生请给我来。”
福尔摩斯二话不说,大步离开室内。
伯莎正欲跟上,却被拉顿夫人拦了下来,擦着浓妆的老鸨压低声音问道:“之前你说我家凯蒂配不上你弟弟,那这位……?”
伯莎:“…………”
这位你家凯蒂更配不上!
看得出来,拉顿夫人其实不在意自家死了人。
就如同伯莎所言,她一个老鸨,干了这么多年,什么可怕的事情没见过?死在男人肚皮上的妓女数不胜数,有病死的,有意外,还有一些狗娘养的东西天生就爱看活人受苦致死。
拉顿夫人之所以嚎得那么难听,还要把老相好叫过来撑场面,无非是想从伯莎这边讨点好处罢了。
所以歇洛克·福尔摩斯才会如此不耐烦,不是因为他讨厌人情世故的场面。堂堂大侦探虽然不会轻易为生死离别所动,但仍然会选择尊敬生者的悲痛和哀悼。
他不耐烦是因为拉顿夫人根本不在乎受害人,这样摆在明面上的敷衍让人发自真心的厌恶。
反倒是直面尸体让青年侦探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伯莎后脚跟上,他二话不说,将多余的白手套丢了过来:“警察是否带人前来验尸?”
“带了。”
回答他的是托马斯:“你若是对基本信息有所疑问,我应该能回答。”
福尔摩斯微微一哂:“我只希望苏格兰场的人没有把尸体破坏个底朝天。”
说完,他掀开了裹尸布。
从尸体被发现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但如今是夏天,死者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当福尔摩斯将布料揭开时,细微的腐臭迅速扩散至封闭的房间。
但当尸体的全貌出现在人们面前时,谁都没心情在意充盈在鼻腔的臭气了。
落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早就断了气的女人死不瞑目,她的身体上遍布深入沟壑刀伤,血迹彻底染红了她残破的衣裳。凝固发黑的布料和破绽的皮肉混在一起,死者的躯干可谓一团糟糕,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布料。
“死者姓名?”伯莎问。
“玛莎·加里森,”托马斯回答,“三十八岁,严格来说……她不是拉顿夫人的人,只是住在周围,平时和拉顿夫人也算相熟。”
那怪不得她这么不上心呢,说不定老鸨私底下还得骂一句死在她家门口晦气的很。
三十八岁,她不年轻了,从枯槁的头发和露出的牙齿就能看得出来。
“三十九刀。”
福尔摩斯迅速从尸体上得出有用的信息:“其中八刀精准地割在喉咙上。这绝对不是嫖客一时情急作案,凶手找上玛莎·加里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她。”
“难不成是仇杀,”托马斯疑惑,“可是一名妓女能和谁有这么大的仇?”
伯莎沉默不语。
她上前端详片刻,若非福尔摩斯亲自指出喉咙的位置,她几乎看不出来死者头颅下面具体是什么部位——整整八刀割喉,再加上拉顿夫人的室内不是案发现场,搬运过程加残忍的迫害,使得死者的脖颈被搞得稀碎。
“凶手是个男人。”伯莎断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夫人?”托马斯问。
“连骨头上都留有刀伤痕迹,”伯莎对着露出白骨森森的伤口说道,“女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托马斯闻言低声喊了句上帝保佑,像每个天主教徒会做的那样,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有意思。
伯莎看着托马斯的脸色,若有所思:虽然直面死者他的脸色很难看,但状态尚且正常,完全没有之前协助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归来时丢了魂的苍白模样。
所以托马斯怕的不是尸体和血腥场面,那当时到底是什么让他反应这么大?
伯莎在心底默默打了一个问号。
“案发现场还有警察吗?”伯莎询问。
“苏格兰场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托马斯回答,“留下一个小警员看守,但现场在室外,夫人,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候着。你若是想亲眼瞧瞧,我就去把他引开。”
“我先去看看。”
福尔摩斯可等不到晚上,青年侦探的基本尸检已经结束,他摘掉手套说道:“受害人死于失血过多,凶手第一刀割喉时她已必死无疑,其余三十八刀更像是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么大仇吗?”托马斯不禁开口。
“未必是仇杀,尽管复仇的动机可能最大,”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凶手的割喉手段相当熟练,他具有相当充足的解剖知识。对于这种专业人士来说一刀就足以报仇,之后每多一刀,就多一分留下线索的可能。”
而且,一名底层妓女哪里去招惹具有充足解剖知识的人?
多年记者经验让伯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问题。
伯莎沉吟片刻,眼瞧着福尔摩斯准备打声招呼离开了,她突然叫住了对方:“歇洛克。”
青年猛然顿住身形:“你还有什么补充的线索,泰晤士夫人?”
“目前我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在白教堂区散播关于我的谣言,”伯莎说道,“企图挑拨我与白鸽子帮头目兰伯特·伯恩的关系。而拉顿夫人刚好是兰伯特的情人,你认为这场谋杀案,是否和有人暗中挑拨白教堂区的帮派关系有关?”
几乎要抬脚走人的福尔摩斯,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
他的双眼中闪过几分锐利的情绪:“你在怀疑真理学会在暗地找你麻烦。”
伯莎:“否则我想不出我还得罪了哪股势力。”
福尔摩斯:“目前你我没有线索,我看不出此案与真理学会有任何直接的关联,但仅仅就假设此案与真理学会有关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思路。”
“怎么讲?”
“写在你与我兄长墙壁上的符号同样出现在了受众甚广的医学刊物上,”福尔摩斯坦然回答,“你可曾想过,泰晤士夫人,用熟练的解剖技术杀死玛莎·加里森的专业人士,必定订阅了这期医学刊物,且在刊物中见到了真理学会的符号?”
伯莎猛地一愣。
这么一说……感觉所有的事情,背后有一条隐隐的线将其串联起来了。
第79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17
伯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类刑事案件直接与她过往的职业生涯相关, 因而伯莎对于这类谋杀案有着更为敏锐的嗅觉——之前桑菲尔德庄园谋杀案姑且说是正常,那么玛莎·加里森的死亡就带着许多令人困惑的地方。
他们现在手中的线索不多,调查完现场的福尔摩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证明堂堂大侦探收获无几。
那么目前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杀死玛莎·加里森的凶手, 拥有相当专业的解剖知识, 他不仅了解, 还极其熟练。这几乎就直接圈定了凶手范围——他很可能是一名医生。
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人都学的起解剖知识的, 供养一名医生的价格并不低, 凶手至少出身中产阶级。
那么问题来了,中产阶级为什么会和社会底层的妓女产生联系?
英国是个阶级相当固化的国家,维多利亚时代更甚。读得起医学的人与白教堂区的住户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这位玛莎·加里森女士既不漂亮也不年轻, 她完全没有跨越这道鸿沟的能力。
有猫腻。
其次,这起杀人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两件事之后:一是福尔摩斯刚好开始调查真理学会是否与著名医学刊物《医学与科学研究》有关;二是在白教堂区, 暗中有人在挑拨泰晤士和白鸽子帮的关系, 甚至私下散播关于泰晤士夫人的谣言。
虽然明面上谋杀案与这两件事毫无关联,但发生得那么巧, 伯莎便心存疑虑。
“你的设想是对的, 夫人, ”坐在卧室沙发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书本, 他揉了揉眉心, “如你所言, 这起案件发生的很蹊跷,很可能不是简单的仇杀或者情杀。”
“只可惜也无法证明与我有关,或者与真理学会有关。”伯莎叹息一声。
“为何这么说?”
迈克罗夫特侧了侧头,不急不缓地开口:“谋杀案发生在你的势力范围,不管凶手动机为何,此案都与你有关。”
也对。
见伯莎想通这点,迈克罗夫特继续说道:“谢利提及凶手有极大可能也订阅了《医学与科学研究》,很是在理。追查出版刊物这条线,事实上是他在与我一起推进,看起来我们得加快进度。”
伯莎挑眉:“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呀。”
迈克罗夫特闻言一笑,他当然读懂了伯莎的潜台词,主动回答:“我与谢利很少会合作,他不喜欢我坐在幕后指使别人的架势,我也不赞同他首当其冲的行事风格。不过请放心,夫人,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效率。追查出版物的事情交给我,抓凶手还是得靠你的人。”
伯莎:“那是自然。”
迈克罗夫特微微颔首,而后似是又想起什么般蓦然蹙眉。
“怎么?”伯莎敏锐道。
“无妨,”迈克罗夫特开口,“只是——”
他再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伯莎拆发髻的动作一顿,而后了然:“你不舒服?”
迈克罗夫特:“……”
男人看似仍想辩驳,然而对上伯莎含着惊讶的暗金色眼睛,自知搪塞不过,只得叹息一声:“或许是回来时吹了风,有些头疼。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
伯莎闻言起身,高挑的女郎款款走到卧室的沙发一侧,她往扶手上轻轻一停,半坐半靠,姿态相当亲密。伯莎抬手,她的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得到迈克罗夫特默许后,小心地落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她替迈克罗夫特按摩着额头:“力度如何?”
直到此时,迈克罗夫特才彻底放松下来。
男人向后一靠,眉心便止不住地狠狠锁住,显然是忍耐疼痛许久。
“刚刚好,夫人。”
身畔女郎主动提供帮助,迈克罗夫特也不再坚持,不由得感激道:“我受之有愧。”
“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迈克,”伯莎笑道,“我还得靠你追查出版刊物呢,真理学会本来就不好惹,没你顶着更是麻烦。”
“哪里的话。”
迈克罗夫特一笑,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不过……”
“嗯?”
“自明日起让邮差跟随着你吧,夫人,”他说,“尽管你身边并不缺保镖,可再多个人也没什么,若是苏格兰场,或者什么官员向你发难,你我可以及时联络。”
伯莎知道,若非她的指尖落在男人的额侧,迈克罗夫特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福尔摩斯很清楚安插人手并不会让伯莎开心,反而更像是冒犯——堂堂泰晤士夫人身边是没人了吗,连提供保护都要依赖他人?
迈克罗夫特可不会干这般得罪人的事情。
“好啊。”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及就不一样了,这更像是“史密斯夫妇”的体己话,仿佛夫妻二人亲密之时,来自丈夫的关怀与照顾,可以不用做其他考量。
伯莎的手指顺着男人的眉骨挪至他的山根处,略略发力,揉开了男人紧锁的眉心:“那你呢?总得让我也为你做什么。”
“还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迈克罗夫特低笑道。
“尽管说。”
“恰利·贝瑞他们借我一用。”
“……”
小恰利?
伯莎略微讶异地抬了抬眉梢,她本以为迈克罗夫特就算借人,也会借走车夫米基呢。
不过他说有用,那便是真的有用。伯莎也不多言,只是点头:“请你的车夫去和小恰利说明就好,他和那些孩子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