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罗夫特煞有介事:“哪里的话!分明是你未雨绸缪,夫人,若不是把配枪藏在了枕头底下,今日咱们两个别想全须全尾站在这里说话。”
久违的商业互吹上线,二人恭维结束对视片刻,而后不约而同失笑出声。
邮差先生就是在这恰到好处的气氛中敲响了房门。
他自知昨夜的袭击是自己安保失误,已经躺平任骂任瞪了一整天,现下看到二位主人已经重展笑颜,多少才暗地放下心来:先生和夫人没事是一回事,他不想丢工作是另外一回事!
“先生。”
邮差汇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袭击者的尸体。”
伯莎讶然:“他还是死了。”
邮差:“……抱歉,夫人。”
这次迈克罗夫特倒是没有绷着脸展现出责备意味,他很清楚自己的攻击能造成多大伤害:“并非你的过错,没道理人碎了头盖骨还能安然无恙活下去的。在哪儿找到的尸体?”
“在泰晤士河的下游岸边,”邮差说,“很可能是他在逃窜时跌进了河里,被冲到了下游。”
那能找到也算是迈克罗夫特的手下有本事。
“尸体就别动了。”
迈克罗夫特慢吞吞道:“袭击者外貌特征突出,几乎是拱手相让的线索。我等装作寻觅不到,自然会有人主动去毁尸灭迹的。”
邮差:“是。”
迈克罗夫特见他还不走,又主动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邮差先生却转头看向了伯莎。
“夫人,”他开口,“事务所那边来了消息,说赛克斯回来了。”
赛克斯回来了?!
伯莎微微蹙眉,她可是让赛克斯带人去陪护怀特牧师的!这家伙不会又是喝多了玩忽职守吧。
见她拧起眉头,不用伯莎多言,迈克罗夫特便欣然道:“叫辆马车去看看吧,夫人。眼下紧要关头,你‘娘家’的事情还是得靠你管一管的。”
听到这话,伯莎二话不说拎起裙摆:“邮差先生,请随我来一趟。”
***
不过伯莎还真错怪了赛克斯。
虽然他确实因为白日酗酒给泰晤士夫人惹过一些小麻烦,但在大事上,赛克斯目前还没出过岔子——不然的话伯莎也不会留用他这么久。
之前借着闯“凶宅”的名义讹上他是因为伯莎缺人用,现在可不一样了。贫民窟的歹徒一抓一大把,比尔·赛克斯能在伯莎面前咋咋呼呼到现在,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绝对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你们这群泰晤士能不能听我一句啊,我可是把我老婆都押在你们这儿了!”
伯莎还没进门,就听见赛克斯在事务所内嚷嚷个不听,她挑了挑眉:“什么叫你老婆押在我们这儿了,我挟持了你不成?”
赛克斯:“……”
被抓了现行后,托马斯还不忘记凉凉补刀:“什么叫你老婆,你和南希结婚了吗?”
赛克斯:“…………”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赛克斯见到泰晤士夫人,不得不收回翘起的尾巴。
“夫人,不是我说,”赛克斯忍不住嘀咕,“我给你干活也就算了,干嘛还让我女人也跟着去干活,还是直面那个什么……什么开膛手!这几天我茶不思饭不想,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她出了意外我可怎么活!”
托马斯冷嘲热讽:“跟着你也不比直面开膛手好多少,打女人的东西。”
赛克斯:“你他妈——”
“行了。”
伯莎哭笑不得,她算是明白了,今后绝对不能把托马斯和赛克斯放在同一个屋子里,否则她要是不在,事务所的屋顶都给让他们两个给掀咯。
这二人都是一开始就跟着伯莎,和后来加入的男孩儿们地位不同,因而他们吵架斗嘴的时候,其他青年也不好插嘴,连小会计内德都选择把账本一抄靠在一边吃瓜围观。
还挺热闹的。
“让你带人看着怀特牧师,”伯莎直奔正题,“你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有情况。”
赛克斯悻悻住嘴,老实回答:“怀特牧师又开始发热,平时为他诊治的都是里尔医生,我就派人把里尔医生叫了过去。但夫人你之前就找得巴茨医生,所以我也把巴茨医生叫了过去……这没什么问题吧?我就是来通知一下你,夫人。”
怪不得赛克斯今天态度格外猖狂呢,他可是等来了一个大机会。
“也别怪赛克斯和你吵架,托马斯,”伯莎笑道,“你派了一名姑娘去盯紧开膛手,他说的没错,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是啊,你赔得起吗!”赛克斯紧跟着叫嚣。
托马斯叹息一声。
赛克斯这个傻子听不出来夫人的潜台词,他还听不出来吗?
“我知道了,”他拿起桌边的红手套,从椅子上站起身,“今夜我亲自蹲守,行了吧?”
“喊上歇洛克·福尔摩斯。”
“是,夫人。”
伯莎不知道开膛手杰克究竟是谁,但她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汉伯宁街的妓女安妮·普尔。
——每次怀特牧师发热,开膛手杰克总会出现。
眼下他人已经被看住了,那开膛手杰克还会出现吗?
今夜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伯莎收敛了笑容,她走到托马斯面前,亲自为这毫无血缘关系的胞弟整了整衣领:“必须抓住他,抓不住他也要拿到有用的线索。但除此之外,你们也必须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线索和人,她全都要。
迎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托马斯重重点头:“自然,我向你保证,夫人。”
第90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28
同天晚上, 汉伯宁街。
今晚安妮·普尔打算出门。
南希知道她是没办法了。
几天之前, 南希在家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托马斯·泰晤士。他和赛克斯一向不和, 但南希却挺喜欢托马斯的——没哪个姑娘不喜欢他,为此她还在赛克斯面前吃了不少苦头。
托马斯上门希望南希协助泰晤士夫人抓住在白教堂区肆虐的凶手,他话说得简单, 完全没有强求南希的意思,甚至要求她因为可能会直面凶手考虑清楚。
但南希还是答应了他。
当天晚上南希便来到了汉伯宁街, 她没花多少力气就认识了安妮·普尔。人到中年的妓女把她也当成了沦落街头的风尘女郎,聊了几句后, 南希就以无家可归的孤女身份住进了安妮·普尔的家里。
每天一个便士, 她就能住在安妮·普尔的隔壁房间, 大抵是储物室改的,屋子逼仄得像副棺材。南希没出声抱怨, 因为安妮·普尔自己住的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泰晤士夫人说肆虐的凶手专门挑妓女下手,连安妮·普尔都被吓住了, 她好几天没出门接客, 全靠南希每天一个便士的“房租”过活。
但每天一个便士, 怎么能够四个人生活?
安妮·普尔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这几日又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她决定冒这个险。
“没关系的,”躺在储物间的床铺上, 南希听到安妮和自己的儿子交谈, “全伦敦这么多女人, 怎么可能就轮到我?”
“我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出去,那会儿都有早起的工人上街工作了,天亮之前我就能回来,运气好说不定能接三四个客人。”
“到时候我去面包店买面包回来。”
南希知道,安妮·普尔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虽然不明白泰晤士夫人为什么请人盯紧她——在南希看来,安妮·普尔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她和南希见过的所有妓女都没什么两样。
贫穷、困窘,走投无路,整个伦敦的穷人大抵都是如此。
但既然拿了夫人的薪水,她就得把事情办到底。
南希决定跟出去。
快五点钟的时候安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她后脚起身跟出门。天还没亮,伦敦的晨曦浓雾重重,这倒是给了南希跟踪她的机会。
隔着几米她就几乎看不到人了,唯独见到安妮的裙摆在大雾中若隐若现。
鞋跟哒哒,最终安妮停在了某个还算明亮的街角,点燃了香烟。
那根亮起来的香烟是南希唯一能清晰可见的光源。
她躲在后面,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在远处听见了依稀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停了下来,安妮低声和对方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商讨价格,而后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到了后巷。
这是有客人了吗?
南希准备向前的脚步蓦然停下:虽说她领了工作要盯紧安妮·普尔不假,但也没说要她去围观人家接客啊。
但现实情况没有给南希犹豫的时间。
就在她纠结是否继续跟上的时候,后巷深处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不……”
“救、救命唔——!!”
糟了!
南希心底一突,几乎是想也没想,从地面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冲了进去。
雾太浓了,天色又黑,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闯进后巷的时候南希只能看到一个身材近乎于男人的黑影在痛殴安妮,她二话不说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快来人!杀人了!!!”
那个黑影蓦然一顿。
漆黑的环境之下,南希根本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人还是所谓的恶魔,她奋力拿起石块砸向黑影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影子却像是没有痛觉般岿然不动。
但他倒是放开了安妮。
安妮·普尔跌倒在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开,她哆哆嗦嗦道:“他、他他有刀!救命啊——!”
说这话时南希已经看到了黑影怀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没放过安妮的打算,这抹冷光依然是朝着安妮·普尔袭去的,南希当下顾不得其他,只得一个转身抬起手——
锋利无比的刀刃理应落在安妮·普尔的喉咙处,可黑影被南希这么一撞、抬手一挡,偏移了原本的路线。
南希并没有感觉到痛。
她只觉得掌心被什么划了一道,比起痛更冷,而后是皮肉绽开、鲜血涌出的温热。
好锋利的刀子啊。
“快跑。”
南希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了安妮一把。
“快跑啊,安妮!”
可是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黑影堵住了后巷的入口,他的利刃近在眼前。在挨了打后安妮·普尔仍然没有看清这抹黑影的模样,刚刚他来询问价格时同样处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安妮只记得那绅士帽檐以及猫眼之下无尽延长的阴影。
这……
这是人吗?
还是如泰晤士夫人所言,这就是那个从地狱来的幽灵?
她和南希……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安妮·普尔万念俱灰之际,后巷之外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黑影的目标从安妮·普尔改为南希,自知被盯上了后者也没有放弃求生,她捡起地上的沙子就往袭击者的脸上糊,却被对方躲开。那个男人模样的影子朝着南希伸出手,他一把拽住了年轻姑娘的手腕,就像是钳子般牢牢钳制住她的动作。
下一刻,寒光再现——
南希惊恐地闭上眼,可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巷子之外的脚步终于迟了半步抵达,南希在闭眼的缝隙之间只瞥见了一把折叠椅凌空高高举起,直接砸到了黑影的头顶。
袭击者被这股大力直接撞翻过去。
他松开南希,年轻姑娘踉跄几步,同样倒在地上。
天已经快亮了。
朦胧之间南希发现来者不止是一个,而是两个。她摔在地上,而后那个用椅子砸人的身影伸手扶了她一把。
南希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手套。
而后托马斯·泰晤士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福尔摩斯,拦住他!”
不用托马斯说,紧跟而至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也会这么做的。
两名成年男性对付一名凶手,形势陡然发生逆转。袭击者当即决定逃跑,然而他刚刚迈开第一步,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手杖已然扫了过来。
和兄长干脆利落的出击不同,青年侦探的动作无疑要花哨一些,他的拦截被黑影以更快的速度格挡。福尔摩斯没有再次出击,而是仿佛事先预料到一般后撤一步——
凶手的刀刃堪堪划过他的面前。
很快凶手就意识到不能和二人纠缠了。
天渐渐亮起来,后巷内的场景越发明晰,连藏在阴影中的凶手都能清晰看到穿戴着红围巾和红手套的青年,从他的浅驼色大衣中掏出了配枪。
福尔摩斯当即大喊:“抓活的!”
托马斯:“该死!”
一声枪响,他的子弹精准无误地射中凶手的小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凶手再次倒地,然而他就像是真的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在倒地的同时黑影还抓住了福尔摩斯的左脚,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横七扭八地于地面缠斗,让托马斯实在是无法再开第二枪。
然而将福尔摩斯撞翻在地后对方没有多做停留,凶手抬起鲜血淋漓的左腿就往巷子外跑。
托马斯也顾不得重新瞄准,打中福尔摩斯他也别想活过明天了。青年干脆迈开步子,冲上前直接抓住了凶手的大衣衣袖——
“撕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后巷中回荡。
黑影的衣袖直接被托马斯扯了下来,然而伴随着黑夜之后的第一抹光,看清手中物体时,托马斯·泰晤士当场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