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不仅是伯莎看出来了问题,歇洛克·福尔摩斯比他更进一步。
“你不肯说,里尔医生,”青年侦探神色冷冽,“大可由我来替你解释。你是在白教堂行凶的凶手不假,我想怀特牧师也是吧。”
“怎么讲?”怀特牧师问。
“前后两期案件的作案模式近似,但始终有所不同,”福尔摩斯回答,“我始终在想是什么让凶手改变了自己的行凶模式,如今来看倒是有了答案。”
“那就是白教堂有两名杀人犯。”
福尔摩斯的话语掷地有声:“你才是最开始杀死玛莎·加里森的凶手。”
牧师阖了阖眼睛。
“你为之悲痛?”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是意外,又好像理解般侧了侧头:“是了,你会为之悲痛,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你失去意识之后的行为吧——玛莎·加里森身中三十九刀,那并不像是拥有理智的人所为。反倒是第二名受害者的现场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因而我曾经为此困惑过,如今看来,是我陷入了思维误区。”
“直到此时。”怀特牧师说。
“是的,直到此时,”福尔摩斯颔首,“我困惑于为什么近乎泄愤般三十九次刺穿受害者的凶手,在第二期案件时突然有了闲情逸致去勾勒呈现出的犯罪现场。现在看来,因为第二起案件出自模仿犯,也就是里尔医生之手。”
伯莎顿时了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你甚至想代替牧师杀第三个人,”伯莎说,“可惜托马斯应该直接开枪打死你的。”
说着她低头看向里尔医生同样包扎起来的小腿。
里尔医生冷冷一笑:“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的人如何得知我会在哪里出现,泰晤士夫人。”
伯莎当然不会回答她——总不能告诉对方,是因为自己手握剧本吧!
福尔摩斯也压根没给里尔医生留有追问的时间,青年侦探鹰隼般视线转向沉默不语的怀特牧师:“恐怕你也是刚刚不久前才意识到,自己被泰晤士夫人的手下看着,第二起、第三起谋杀案不会是自己干的,就只能是艾伦·里尔医生。”
“是的。”
怀特牧师坦率承认:“我正是这么对泰晤士夫人的男孩儿们说的。你的反应力令人惊叹,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和夫人保证,里尔医生不会再杀人了。”
福尔摩斯:“因为你答应了他加入真理学会?”
里尔医生说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什么任务?恐怕就是将失踪多年的布莱恩·怀特医生带回去。
“说来还得感谢你呢,泰晤士夫人。”里尔医生开口,“若非是你借此将杰西帮的头目送上绞刑架,真理学会也不会如此重视白教堂区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我来,也就无法与布莱恩再次重逢。”
话说至此,伯莎也已经捋出来案件的基本顺序了。
首先怀特牧师承认了玛莎·加里森死于其手,也就是说,是他在一次发病出门杀人之后,引来了负责尸检的里尔医生。
而在此之前,身为勘察队,也许还是真理学会重要成员的布莱恩·怀特,已经因为信奉上帝而在曾经的社交圈内消失了很久。
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记得过往的事情了,但伯莎心想,也许最开始,怀特牧师是想与其划清界限的。
恐怕真理学会也没想到,发现了那抹“光”的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伦敦,就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就在贫民窟协助上帝拯救众生。
伯莎了然:“你模仿怀特牧师作案,是为了让他回去。”
“他答应回去,我就停手。”
里尔医生毫无遮拦地承认了:“可惜了,泰晤士夫人,你的弟弟真应该直接杀了我——前提是他能。”
估计是不能,就你这被枪击后还一点也没感觉的样子,伯莎很怀疑托马斯和歇洛克二人是否能打得过准备拼命的里尔医生。
“所以,”她说,“酒吧里的那个符号,你是画的。”
医生:“什么符号?”
伯莎:???
里尔医生并没把伯莎的问题放在心上,他冷笑几声:“无所谓了,泰晤士夫人。不止你有打手,我们也有。早在你借着试药案发家的时候就应该牢记一点,真理学会是很记仇的。”
伯莎:“哦,看来福尔摩斯和马普尔小姐也在你们的报复名单上了。”
里尔医生神情一凛:“你果然认识那一对男女。”
伯莎蓦然绽开笑颜。
行,现在她了解了,目前真理学会还不知道她就是马普尔小姐。
倒是也不意外,再怎么顶着侦探的身份,于敌人眼中,她也不过是“福尔摩斯的情人”罢了,真正的威胁仍然在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本人。
她拿到了有用的信息,福尔摩斯也不例外。
提及试药案,青年侦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朗恩博士从事药物研发,是给你们用的。”
上一个案子结束之后,福尔摩斯一直在调查实验室内的事情,今日总算真相大白。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了一声,而后看向里尔医生包扎起来的手臂:“为了延长你们的寿命,是吗?艾伦·里尔医生,恐怕在布莱恩·怀特发现了那抹“光”的事情后,你跟随真理学会的人再次去过南美洲吧!”
“第二批、第三批勘察队去了之后,幸存者便不只有怀特牧师一人。但你们都有着同样的症状,身体控制不住地向死亡倾斜,因而远在伦敦的实验室,名义上开始研发针对士兵的药物,甚至是动手做那些血腥的实验,实际上都是为了你们。”
福尔摩斯说完收起笑容,虽然青年侦探的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沉着神情,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仍然暴露了自身态度:“怀特牧师就算回去又有什么用?你们都活不久了。”
“你们也是一样。”里尔医生当即反击。
看来是问不出其他的事情了。
可以确认的是,真理学会的联络方式一直是上线单独联系下线,里尔医生估计级别比较高,但……
伯莎的视线挪到怀特牧师身上。
待到大厅陷入寂静,整个事件的当事人,真理学会眼中无比重要的那名关键,才支撑着墙壁缓缓站直。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泰晤士夫人?”他说。
“想问问你们大本营在哪儿,”伯莎反问,“你会说吗?”
“那便是没什么想问的了。”
怀特牧师说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干净,在这般紧迫的气氛下依旧单纯。牧师又问自己的老友:“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艾伦?”
里尔医生:“我和他们没话要讲。”
怀特牧师点头:“好。”
说完,他从黑色的牧师装束中掏出一把枪。
那一刻托马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绕到了伯莎面前,然而他立刻就发现布莱恩·怀特的目标不是泰晤士夫人,也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冰冷的枪口直接对准了艾伦·里尔的后背。
枪声爆裂开来,在空荡荡的大厅不住盘旋,艾伦·里尔因子弹的冲击力向前踉跄几步。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怀特牧师,面孔中却没有流露任何因疼痛而变化的表情。
怀特牧师收敛了笑容,再次扣下扳机。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撑着墙壁起身,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向前,等到他第五次扣下扳机时,子弹精准无误地射穿了艾伦·里尔医生的头颅,仿佛不会受伤、不会疼痛,几乎已经超脱出“活人”范畴的凶手,最终仍然因为枪击倒地。
血止不住地流淌,泅湿了大厅的地毯。
伯莎一动不动。
怀特牧师盯着里尔医生的眼睛,直至确认他死亡后,青年牧师才开口:“他说的没错,夫人,他确实通知了真理学会,他们很快会赶过来,但这反而是埋伏的好机会。你可以布置一下现场,来个瓮中捉鳖,若是办法得当,完全可以将伦敦的成员全部一网打尽。”
伯莎点头:“托马斯?去一趟第欧根尼俱乐部。”
托马斯:“……我知道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怀特牧师一眼,而后收起了护住伯莎的姿态,转身离开。
牧师这才抬起头来。
最后一枪距离很近,导致怀特牧师的黑色衣袍,以及那张娃娃脸都沾染上了血液,可青年牧师的目光依然澄澈,他看了伯莎和歇洛克半晌,而后蓦然失笑。
“你们真的不怕我动手吗?”牧师问。
“若是如此,”伯莎平静开口,“你没有必要在旅店告诉我那抹光的事情,其实你在调查真理学会,是吧?”
“不。”
怀特牧师摇了摇头。
“我是在调查我的过去,”他笑着说,“我没有骗你,夫人,我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在我……亲手杀死玛莎·加里森之前,我甚至忘记了艾伦·里尔是谁,直至他找上门来对我说,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
“请你先处理一下这里的事情。”
“你就这么打算走了?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伯莎开口,“杀了一个人也是杀人。”
“我知道,我亦有话对你要说,”牧师欣然点头,“我回教堂等你,夫人。”
“回教堂。”
“是的。”
怀特牧师收回配枪,血迹映衬之下,他的面庞依然虔诚。
“我同样有话对上帝说。”他笑道。
第93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31
迈克罗夫特赶来时, 只对伯莎说了一句话:“去吧,这里交给我。”
伯莎:“……”
她就不问面前这尊大神是如何知道事情发展的了, 伯莎不过挑眉:“这会儿你不吃醋啦, 迈克?”
福尔摩斯家的长子忍俊不禁。
他挪了挪自己的手杖,身体挺拔、笑容随和, 仿佛已然挂上了平日职业性的姿态,但伯莎仍然在迈克罗夫特的眼底寻觅到恰到好处的感慨和关怀。
这是显露给自己看的,但那又如何?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明明可以做的滴水不露却依然仔细地将几分情绪传达过来,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为了一种体贴。
“虽然我不想承认, 夫人,”迈克罗夫特说道, “在怀特牧师眼里,你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这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生危机感。”
“但他活不了多久了,不是吗?我何必与一名将死之人论长短。”
“若是因此而与夫人心生嫌隙的话,便是对你大大的不尊敬。所以夫人,去吧, 今夜我的人即是你的人,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帮派冲突而导致的混战罢了, 泰晤士夫人依旧是那个坐在幕后收获成果的赢家。”
迎上迈克罗夫特的笑容, 伯莎同样勾起嘴角:“既然你信任我, 亲爱的。”
就让她去送牧师一程。
***
伯莎带人回到白教堂区时已近深夜。
她让所有人都留在了教堂之外, 包括托马斯。
坐落于黑夜的教堂毫无光亮, 连后院理应是牧师居住的房间也同样漆黑一片。这让伯莎在踏进肃穆的建筑之前甚至在想,布莱恩·怀特牧师不会是已经撑不住了吧?
所幸他还是撑了下来。
伯莎走进教堂时,怀特牧师就在大厅中等待。
他还是雷打不变的那身牧师装束,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色,勾勒出瘦削伶仃的身形。
听到脚步声怀特牧师转过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泰晤士夫人。”
“怀特牧师,”伯莎开口,“你说你有话对我说。”
“是的。”
怀特牧师颔首:“原谅我故弄玄虚,夫人。只是我希望这些话能让祂听见,而我恐怕是没有力气再复述一遍了。”
那个“祂”自然指的是上帝。
即使怀特牧师擦去了额头上的血水,即使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可行将就木之人仍然甩不开死亡的阴影。布莱恩·怀特就像是一尊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快要燃尽了,不过是仰仗最后的那几份空气强撑着光芒。
“怀特牧师——”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布莱恩吧,已经……许久没人喊过这个名字了。”
“好,布莱恩,”伯莎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一切。”
青年的声线在空荡荡的教堂盘旋上升,近乎空灵。
“你一直在调查真理学会的事情,夫人,”他说,“自然很想知道他们的初衷、目的,以及所有的细节。”
“当然。”
伯莎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我还想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创始人究竟是谁。”
布莱恩抿了抿嘴角:“最后那个倒是不用找了。”
“你是指?”
“真理学会的创始人,”他笑着说,“很有可能就是我。”
伯莎的呼吸蓦然一顿。
布莱恩·怀特站在距离伯莎五、六米开外的位置,黑发黑眼、系到喉结之下的黑色衬衣,在漆黑的教堂环境之下近乎看不分明。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青年艰难地迈开双腿,向前走了几步。
最终他停在透过玻璃倾斜而下的月光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