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敬武默不作声,撕下一只鸭腿给张氏。
众人的视线也集中在另一只鸭腿上,无意识地咽口水。似乎根本没人听见她的话。
烤鸭刚拎回来时还不觉得,撕下一只腿后,特有的香味瞬间散发了出来,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看着酥脆的外皮,鲜嫩的鸭肉,还有清甜的酱料,手里的窝窝头顿时不香了。
张氏也不客气,捏起鸭腿便一口咬下。
牙齿破开表面的脆皮,鲜嫩的汤汁瞬间涌了出来,满口留香。
撕下一大块鸭肉,肉质鲜嫩且有嚼劲,一点也不柴,香料的味道完全渗入进去,每嚼一下,都是新的体验。
“不错。”张氏满意地点头。
她一向严肃,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这么称赞一道菜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众人自然更好奇,注意力全在面前这盘烤鸭上。
没人搭理三婶,她心里自然不爽,可见张氏吃的喷香,众人又虎视眈眈的盯着肉。只得收敛了心神,紧盯着桌上缺了一只大腿的烤鸭。
胖墩没忍住想伸手去撕一块肉尝尝,让他爹轻轻打了下手,只得飞快地缩回来,嘿嘿直笑。
江敬武用筷子卸下另一只鸭腿,递到了蜚蜚碗里。
鸭腿比她脸还大。
“蜚蜚那么小,吃的完这只大鸭腿吗?”三婶咧着缺了的门牙,笑道,“蜚蜚乖哦,分一半给你胖墩哥哥好不好?”
三叔在旁边横了她一眼,也是没想到她能跟小孩儿抢吃的。
他反正觉得大哥做的没毛病。
——娘最大,蜚蜚最小,吃个鸭腿怎么了?又不是只有鸭腿上有肉,其他地方的肉不是一样吃吗?
何况这烤鸭本来就是别人爹买的,她是不是忘了现在分开用钱的事儿了?
“不要!”蜚蜚嘟着嘴巴,一筷子戳在鸭腿上,费劲吧啦地将大鸭腿往阿柔碗里夹,“姐姐,你、吃。”
阿柔顿时喜笑颜开,捏捏小蜚蜚的脸:“乖,咱们一块吃。”
“我、我也想吃。”胖墩看着她们姐妹情深,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是烤鸭最好吃的部分,不禁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和嘴馋的眼泪。
可人家凭什么给他?
何况盘子里还有大半只呢,又不是不能吃,为什么只盯着她们碗里的?
三婶连续让二房怼了好几次,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一听见自家儿子的话,当即怒了,抢食似的,扯下一整根鸭翅,放到胖墩碗里。
“这个地方的肉才最好吃,”横了蜚蜚她们一眼,“有些人就是不懂。”
众人:“……”
张氏笑咪;、咪的:“我确实不懂,光觉着好吃了,也没其他想法,吃人嘴短呐。不然,那不成了吃别人饭还骂别人娘的二百五了,哈哈。”
这话跟当众扇了三婶一耳光似的,叫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胖墩还沉浸在分不到鸭腿的难过当中,赌气说:“根本就不一样,那个大,肉多,这个好小。”
“吃你的罢!”三叔拍了他脑袋一下,“有的吃就不错了。”
一时间,胖墩和他娘都十分委屈,尤其是他娘陈小月,似乎从别人的眼神里才明白,就为了只鸭腿,他们把脸都给丢光了。
可她还是觉得不服气。
下次!下次她也要让胖墩和胖丫吃肉,让二房两个小丫头在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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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姐妹果然如她们说的那样,一直在江家门口坐着,半夜了都没走。
晚上凉,她们就挤在一起取暖,被她们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衬,就跟树叉上的肥麻雀似的。
刘桂云心虚不已,趁夜给她们拿了几床被子,让她们先忍一忍,天亮就好了。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几个年纪大的姑婆快熬不住了,“能不能到你那去喝口水啊,要、要出人命了!”
刘桂云一脸为难。
大虎伤着,江敬全又和她闹脾气,别说让她们进门喝水了,不把她们赶走都是好的。
而这大晚上的,夜路也不好走,真真是骑虎难下。
“冷啊,冷啊。”刘家姐妹们偎在一起,不断哀叹颤抖着,哆哆索索的。
刘桂云实在看不下去了,狠心跑进厨房,现煮了壶茶水,拿了几个碗,给她们分水喝。
刚刚烧好的水,拿到外面就成温的了,可见天有多冷。刘桂云也想劝她们回去,可她们却十分倔强,尤其是大姐。
她的右手被阿森咬破了口子,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痛感却没有消失,而手越痛她人就越清醒,势必要江家给她们认错不可!
虽然冷,但志气不能丢!
“江家实在欺人太甚!”刘大姐无比愤怒,“咱们话已经说出去了,总有一个要做出妥协,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我们!”
众人纷纷应和:“不错,说的对!”
说着,她们来了精神,裹刘桂云给的被子在江家门口唱《哭坟》。
大晚上的,姐几个一嗓子嚎出来,忧愁中夹杂着一律哀伤,悲苦中犹带着几分凄厉,整个村子的狗都被惊醒了。
“一哭我的娘,受了多少屈啊!”
“二哭我的娘,吃了多少苦。”
“三哭……啊啊啊!”
第三句刚起了个头,突然一阵阴风卷过,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滴。
下、下雨了?!
这寒冬腊月的,喝了半宿的冷风,再一淋雨,那不是等着蹬腿儿归西吗?
“快!快走啊!”
也不管什么志气不志气了,一行人抱头鼠窜,可又又无处可躲。
雨越下越大,落在身上,那是彻骨的冷啊。众人实在是扛不住了,顿时不顾刘桂云的阻拦,齐齐往她们北屋里冲去……
正文
第23章
“诶?!”刘桂云也傻眼了, 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去拦着她们。
可她们本就是自己叫过来的, 又是为了给她打抱不平, 才在门口遭这样的罪, 现在外面待不下去了, 总不能真的把她们都赶走。
可她们有那么多人,北屋才多大?根本就不够待的,何况四哥极不喜欢她们, 大虎身上也还有伤。
“大姐,四姑……”她试着喊了几声,可众人根本没心思理她。
实在是太冷了!让她也在外面待半宿试试?
知道她不想让她们去, 可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厚着脸皮过去挤挤,还能有什么办法?
找回面子是很重要,但跟命比起来,算啥?
众人一窝蜂拥进北屋,根本拦都拦不住。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干脆收敛了情绪,故作热情地把她们迎进房间。
好在她们四房是两个小子, 可以跟他们阿爹挤一挤, 好让刘家姐妹待在里间。这样一来, 即使没办法睡得安稳,光是在房间里喝喝茶,也比在外面要强一下。
“吵死了。”阿森翻来覆去睡不着, 烦躁地说,“四叔为什么让她们进来?这是引狼入室啊!”
阿林把冰凉的脚搁他腿上,迷迷糊糊的:“可以啊,都会用成语了。”
“睡觉。”阿木言简意赅,“不然出去。”
兄弟俩立马闭上嘴。
过了会儿,阿森突然小声说:“外面好像下雨了。”
阿林很想和他说话,顺便嘲笑那几个人一番,但大哥刚刚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他不敢。
不过,就在他忍着笑意,想冷静下来睡觉的时候,他听见了阿木的笑声。
他一笑,阿森也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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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落了雨,到早上转成了雨夹雪,雪不大,等不到落地就被雨水化开了。
孩子们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不像单纯的雪天,积雪了还可以出去玩。雨夹雪既冷,又潮,路上还全是稀泥。
而且,下雨天路滑,爹娘都不让他们去后山找东西,怕有危险。
闲的没事,那岂不是只能到四房围观了?
还没到吃早饭的时候,阿森哒哒哒跑到四房门口,就见江敬武坐在桌边,手里横着柄烟杆儿,时不时裹一口,胡子拉碴的,十分颓废。
“四叔?”他试探着喊了声。
江敬全却没听到,两眼放空地望着门外的雨幕,房间里呼噜声震天响。
大虎在外间躺着,也是极力忍耐火气,像颗一点就炸的炮仗。
可不得了!
阿森跑回西屋,同爹娘说了这事,爹娘只是叹气,让他别管,也不要打扰四叔。
没戏好看,阿森又开始练习他的埙。
刚玩了没一会儿,对面的人就陆陆续续起来了,一个个昏昏沉沉的,见到阿森就瞪他。
阿森反而吹的愈发起劲。
最后,昨天那些人全起床了,无一不是顶着两个硕大的眼袋。
外面雨夹雪渐停,刘家姐妹在北屋简单吃了点东西,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走之前,还不忘到二房门前叫嚷,说什么,三天后在公堂上见。
看来他们早就找好了讼师,刻意来闹的。
这帮人。
柏秋懒得理她们,温柔地指导了几下阿森的指法问题,之后去了厨房。
大伯母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烧火做饭。
本来她们感情就不错,上次柏秋给她划了银子之后,大伯母愈对她的态度愈发好了起来。
“怎么起这么早?”大伯母问她,“待会儿有事?”
她很了解柏秋,知道柏秋不会做饭,也不会说她这个,两人聊了会儿天,过程中,柏秋告诉她,自己其实是给蜚蜚煎药的。
“蜚蜚怎么了?”大伯母疑惑,“看上去好好的,不像是生病了啊。”
柏秋如实道:“的确,这么长时间咱们都没发现,还是别人提醒,让做些药膳补一补。”
边说,边拿出炖汤的砂锅,在大伯母的指导下,炖了锅银耳汤。
甜甜的,小孩儿应该喜欢。
蜚蜚又吃不完那么多,干脆早饭的时候端上桌去,让女孩子们一块吃。
胖墩看姐姐妹妹们人手一碗,他也想吃,可伯母们都说这是给女孩子吃的,他只有尝一口的份儿。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他也想吃,胖墩越想越委屈,为什么不给他吃?
三婶见宝贝儿子耷拉着脸,内心很想让女孩子们分他一碗,可昨晚烤鸭的事情,三哥已经教训过她了,若还在这个问题上丢人现眼,也说不过去。
只得违心地训胖墩:“吃什么吃?怎么别人都不要,就你馋!说了给女孩子吃的,你是女孩吗?”
“不是。”胖墩扁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下回能不能煮点男孩子吃的。”
不然,这对喜欢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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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药膳,就要去宁大夫那儿喝参汤,效果会更好。姐妹俩于是在早饭后去了宁大夫家里。
宁大夫穿上了新的厚棉衣,不再像往日那样只窝在房间,而是知道撑伞出来接她们。
“昨夜突降大雪,窗外那个风啊,房子都要吹走了。”宁大夫苦笑,“还好你们提前备了棉被和棉衣,替我谢谢你阿爹。”
边说边切参片,闲聊似的:“老头子我是无所谓的,主要就是那孩子,昨夜里又起热了。”
“难啊。”宁大夫说,“马上就过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
要是他以前的性格,绝不会跟两个孩子说这些。可能是一个人闷太久了,也可能是他真的舍不得这个男孩,才会总下意识说起关于这个男孩的病情。
“费了我这么大力气,唉。”宁大夫说,“也是命罢——八年前,我曾发誓再不行医,现如今,想救人也救不回来了。”
或许是被老天爷收了饭碗,能做的都做了,人就是不醒。
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
他做出忧虑的神色,蜚蜚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本以为他很快就能醒过来的,谁知竟混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
蜚蜚戳戳他的手背,阿瑾没动,可是他昨天明明是有力气的呀。
“阿瑾。”蜚蜚突然一阵难过,仿佛看见了他死去的样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阿瑾!”
阿柔和宁大夫:“……”
“乖孩子,等过几日再哭啊。”宁大夫被她的模样可爱到,摸摸她的头,不再说丧气话了。
蜚蜚的情绪却已经酝酿好了,用力握住阿瑾的手,突然拔高音量:“一哭我的娘,受了多少屈啊!”
这首《哭坟》,还是昨晚从刘家姐妹那里听来的,因曲调千转百折,歌词简单易懂,蜚蜚一下子就记住了,今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它。
阿柔和宁大夫已经是石化的状态,她却还在唱:“二哭我的娘,吃了多少苦……”
边唱,边下意识地勾住放在阿瑾手里的荷包。
本只是百无聊赖之下做出的举动,没想到,阿瑾却突然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荷包,蜚蜚一时没能把它拿走。
“诶?”
蜚蜚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平静到令人生畏的视线。
“诶!”
蜚蜚惊呆了。
醒了?
表情顿时变的雀跃,她睁大眼睛,激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由直拍床板。
阿柔和宁大夫齐齐看过去,也是一惊。
“行啊蜚蜚!”阿柔不知道该笑话她还是该夸她,竟然把人给哭坟哭醒了。
蜚蜚开心的直笑,对上男孩的视线,却发现他的眼神跟之前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前是锐利,能杀人似的凶狠,现在只是平静,却又不是一潭死水,而是那种过尽千帆的练达和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