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斤听起来好像很多,但他们鱼大,算下来大概只有百来条,梭子蟹大伙儿嫌肉少,不乐意买,他们就以半赠送的形式兑了出去,掐头去尾也只剩下十几只。
“收摊罢。”江敬武道,“这些带回去自己吃也行,没必要在这儿继续耗着,都准备准备,上公堂去。”
旁边摊主听见都惊呆了。
上公堂之前竟然还有心情举家出动来赚钱?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心大,还是该说他们稳重。
简直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该干啥干啥。
了不起!
王麻子早就备好年货了,只是一直害怕他们,不敢再靠近摊位,眼看着他们收摊要走了,甚至打算带着她们家招娣一块儿走,顿时慌了,忙不迭朝他们跑了过去。
她挎着个竹篮子,上面盖了一块花布,像是怕别人知道她买了什么似的。
“收摊了?”王麻子讪笑,“生意好哈?”
没人理会她,她反倒松了口气,看着木桶边上的网兜,那是她花了四十文买来的十二条鱼。
估计得有三十多斤,因为她第一下没拎动。把竹篮放在地上,再去拎,拿是肯定能拿的起来,但这样的话,就不能挎竹篮子了。
招娣才这么大点儿,拿哪个都不现实。
这个时候,阿木顺手扯过网兜,直接把几十斤鱼提溜了起来:“你不是架牛车来的吗?过堂后,我帮你送上牛车。”
王麻子简直苦不堪言,本来还以为,趁他们过堂时候可以偷溜的,现在,她不去作证还不行了!
“好,好。”只得答应,“多谢阿木小兄弟。”
江敬武一家将东西放到客栈,和借来的驴车一起,王麻子懒得拖着一堆东西上衙门,干脆把竹篮和网兜也放在了他们车上。
再不情愿,也得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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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贵在大狱里待了快一个月,人都折腾傻了,虽然刘家姐妹花了不少钱打点,狱卒不至于打他,可成天跟一些死刑犯关在一起吓也给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捱到了提审当日,只顾着感受新鲜的空气和外暖的冬阳了,别的什么都没想。
讼师私底下倒是有找过他,让他陈述事实,结果他自己迷迷糊糊的,不记得具体细节,只一直说自己冤枉。仔细追问几句,又开始满口胡话。
一会儿说江家二房欺压他姐姐,他和老娘过去调解,反被痛打一顿,一会儿又说江家二房想让他们绝后,故而冤他。
讼师听了个大概,回去写了长篇大论的一张状子,递了上去。
江家的状子,是阿林写的,在江敬武的订正之下,词藻之华丽,条理之清晰,情绪之饱满……江敬武看了都要怒发冲冠,想再打那刘贵一顿!
因此,他对此案极其有信心。
巳正之时,江敬武和阿木已在公堂上等着。阿木乃是原告,江敬武算是他的讼师。
两人眉眼英武,相貌堂堂,往那儿一杵就是两道风景。
阿木年纪虽然不大,气势却足,公堂之上仍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只等着县令升堂。
半刻钟左右,县令终于来了。
开头,便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他先前只见了阿柔和蜚蜚,没见过江家其他人,两姐妹这会儿在堂外侯着,因此他并不知道,堂下二人,正是他救命恩人的父亲和兄长。
江敬武便代替阿木,将问题一一答了。
其实,这些东西,状子上都写了,师爷和县令早已看过也有所了解,陈述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场外听审的群众。
“草民江敬武,代花江村江锋,控告小井村刘贵:抢劫、杀人未遂;拐卖幼童未遂;以不法手段套取钱财共十八贯钱。人证、物证俱在,请县令大人明鉴。”
江敬武陈述事实之后,如此说道。
然而,一说完,刘贵的姐姐们就在外头破口大骂,说他冤枉人。
“我家中八个姊妹,就他一个弟弟,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套你的钱?看你那个样子,像是有钱的吗?”
“可不是!公堂之上还敢说谎,仔细你的脑袋!”
“这江二惯会颠倒黑白,凭着能在郡里做工,于家中那是作威作福!我六妹嫁进他们江家这么多年,受尽委屈!他还要这样污蔑咱们弟弟,分明是想赶尽杀绝啊!”说着,推了推旁边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六妹,是不?”
那人正是刘桂云,闻言,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趁机和二房说说话,缓和一下关系,争取早日回到江家,顺便问一问四哥的情况。
可姐姐们这一通说辞,无异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若附和姐妹们,自然就要和本次目的背道而驰。可若帮着江敬武,无异于毁了阿贵一生!
思来想去,还是咬咬牙,点了头:“不错,我婆婆受他们教唆,已将我赶出了江家!我男人,也因为欠了他们的债,冒死出海,至今……生死未卜。他们,甚至还趁他病危,将他打回来的鱼公开售卖!”
她说的虽然是事实,但省略了部分重要信息,听起来,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那可是亲兄弟啊!何苦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
“谁说不是呢?”众人附和,“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狠毒,就连方才都在催人还钱,简直就是爱钱如命,不可救药!”
蜚蜚被柏秋抱着,挤在人群中间,听见他们胡乱诋毁自己家人,不禁又急又气。
他们怎么可以只听别人一面之辞,就向素不相识的人恶语相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十来个小时都在车上,现在刚到上海。
写完更新发现晚了半分钟,干脆捉了虫再发这样子。
非常时期,出门记得戴口罩、勤洗手,尽量减少公共交通,做好防护工作。
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打工仔灯
第31章
“肃静。”赵县令不满地拍了拍惊堂木, “公堂之上, 岂容尔等喧哗吵闹?”
众人都立即闭嘴, 表情却尤带着一丝愤愤不平。
蜚蜚低头找阿柔, 想和她一块儿到人群前面去, 她毕竟救过赵大人的母亲,看在她的面子上,至少会秉公办理。
阿柔也是这样想的, 但看热闹的实在人太多了,她根本就挤不过去。不由焦急地望着公堂内。
“姐姐。”蜚蜚指了指王麻子身边的位置,“招娣那儿, 可以。”
王麻子是人证,等会儿要到上公堂,所以就带着招娣站在右边的角落里证人区域,没人和她们争抢。
阿柔嘟着嘴巴瞧了她们一眼,故意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并没有采纳她的建议。
蜚蜚歪着头,表情有些茫然。
“阿娘,”她凑到柏秋耳边,用汇报大事的语气, “姐姐生气了!”
柏秋低头看看气鼓鼓的大女儿, 想到吃饭时候的场景, 嘴角弯了弯:“那你去哄哄她。”
蜚蜚挠挠肉下巴:“为什么,姐姐会生气?”
“你自己去问问她呀。”柏秋将她放在阿柔旁边,鼓励她, “乖,让她不要生气。”
姐妹俩离得很近,蜚蜚也没有多想,小胖手直接揪住阿柔的衣袖,踮起脚,想凑到她耳边再说话。
人多,她这样很容易站不稳,要是摔倒就糟糕了。
阿柔原本还生着气呢,见她这样,下意识地就将她抱了起来,冷着脸说她:“这么多人,不在阿娘那儿待着,乱跑什么?”
“我、我来哄你啊。”蜚蜚搂住她的脖子,小脸贴上她的颈窝,蹭了蹭,“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我没生气。”阿柔撇开脸,“有什么好生气的?”
蜚蜚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姐姐说的很对——就是呀,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看来是她误会了,姐姐并没有生气!
太好了!
“你、你刚刚,都不理我。”蜚蜚于是又指了指右边角落,“那我们,去招娣那儿?”
那儿没人,县令大叔一定能很快发现她们,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不要听那些人的话,而误会阿爹了!
阿柔:“……”
“哼!”阿柔板着脸,“才不要去。”
蜚蜚满脸不解:“为什么呀?那个位置,好。”
“那你去。”没有生气的人,话却变少了。
不过,她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松开妹妹。
“我一个人,不行呀。”蜚蜚对对手指,苦恼道,“老太太是你、医好的,我、我只是人证。”
阿柔有些犹豫。
因为她原本没打算用这个人情,但是堂外的议论显然对父兄十分不利,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有必要露个脸。
于是叫上柏秋和两个哥哥,挤到右侧角落,与人证、呈着物证的仵作站到一处。
招娣本来就害怕,见到蜚蜚也只是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没敢有别的动静。
——来的路上,王麻子跟她说,若她乱动,叫县令大人发现,她就会被抓走关起来!牢里不仅没东西吃,而且全是猫猴子。
王麻子刚刚已经被叫上公堂去了。
因刘贵那边的讼师指控江敬武欺压兄弟,并说刘贵拿刀对阿木比划是逼不得已,找二房要钱,更是想替姐姐讨回公道,绝无抢劫、杀人之说。
“江家是江敬武之妻柏秋管账,经年累月,多有克扣。”刘贵的讼师代为陈述,“其余三房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不堪言。故而,刘秀才所作所为皆是逼迫之下不得已的反击啊!做法虽说是有些过激,但究其根源,还是江敬武欺人太甚!”
众人方才听了刘桂云的话,这会儿自然都站在刘贵这边,对江敬武嗤之以鼻。
江敬武也不慌,等他说完,才逐一反驳:“我常年在外,如何作威作福?若说欺压,也该是你六姐趁我二房没人,压迫我妻儿才对。”
“说你六姐因我们二房教唆,才被母亲责罚,以致赶出江家,更是一派胡言。”
人群却不信他,一直在对他指指点点,小声嘀咕。
江敬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条理清晰地说道:“大人明鉴,我母亲之所以打刘桂云,是因为她竟然趁着农忙,伙同他人,要拐卖我女儿。”
这句话就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震惊地望着站在左边被告区的刘家姐妹,不敢相信有人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王麻子就是这个时候被叫上去的。
她差点儿成了蜚蜚的买主,此事包括里正在内,许多人都知情。
担心自己也会被波及,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只得按照江敬武所交代的那样——实话实说。
而她或许并没有察觉,她的证词,对平淡的普通人来说,会是多么大的冲击。
原本指责江敬武的声音顿时倒戈相向,开始咒骂刘桂云。
“自己兄弟家孩子都拐,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桩缺德事儿,往后可得把孩子看紧些。”
“我算开了眼了,世上竟真有这等蠢毒之人。”
“还倒打一耙,诬赖别人欺负她,若是我,不砍死她都是轻的。”
……
这还不算。
江敬武紧接着说道:“至于内人克扣家中钱财之类的控告,更是疯狗放屁、无稽之谈——这是历年来家中收支账薄,前些日子分家刚好清算过,请大人过目。”
说完,阿林便捧着厚厚的一叠账本到堂上来,由师爷领了,抱到桌案上去。
阿林方才和阿柔她们姐妹俩站在一起,走上来的时候,县令大人就看到了姐妹二人,蜚蜚怕他看不见,还冲他挥了挥手。
看着他们相似的眉眼,赵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犯了难。
真相如何,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那个刘贵显然就是个无赖。
只是……刘家可是给他塞了不少的银子呢!
——刘贵犯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三个罪名中,两个都是未遂,就算从重发落,结果也吓不到人。这银子,不挣白不挣。
哪里想到原告会是那俩小丫头的家人?
更有甚者,刘贵伙同他六姐要拐卖了的孩子,正是他老娘顶顶喜欢的小丫头,昨儿还张罗着要请她们过去复诊呢。
若俩小孩儿嘴一损,在老娘面前编排他一通,少不得由要被她老人家絮叨。
赵大人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个亲娘。而这俩小丫头,也不是没干过在他娘面前掀他老底都行为。
难啊。
赵大人吭了口气,随意翻了翻账本,换上一副秉公办理的态度:“刘秀才,你看过账薄吗?信口便说别人克扣你姐姐?依本县看,你这不是眼神儿不太好,就是算术不太好。”
“大人,草民还有话说。”江敬武继续道,“虽然从账目上看,这些钱是到了刘桂云手里,但是,真正花钱的人,其实是刘秀才!就像方才刘家姐妹所言,刘家姐妹众多,只一个弟弟,因此时常补贴娘家。”
如果这还不能让众人彻底唾弃刘桂云,那他接下来说的话,简直又一次刷新了众人对恶毒的认知,将刘桂云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前日分家,在里正和族长的公证之下,通过这些账簿清算出了欠款。也是那个时候,我四弟方才得知:他这么多年的积蓄竟被刘桂云,尽数补贴给了刘贵!”
权当没听到众人的抽气声,江敬武说,“至此,四弟仍未对她有何怨言。然而,刘桂云却以‘为弟弟请讼师’为由,继续索要大笔钱财!加上四弟搬迁需要成本,多种因素综合,四弟才决定冒死出海——绝不是因为逼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