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祸月愤恨的语调犹在耳畔。
理智上,盛鸣瑶并不希望苍柏真的前来。毕竟祸月这样的大妖喜怒不定,随时可能翻脸。
可在感情上,盛鸣瑶无法否认在看到苍柏的那一刹那,从心底散发出的一丝丝的喜悦甚至让盛鸣瑶短暂地忘记了身体上的疲惫。
在这一刻,理智可以忽略不计。
说来好笑,可这竟然是盛鸣瑶第一次在抉择中,没有被人放弃。
凑近了看,盛鸣瑶才发现苍柏的衣服沾满了泥污,就连往日整齐束起头发也披散在了脑后,鸦青色的长发倾泻,其中还夹杂着几篇枯叶。
盛鸣瑶嗓音沙哑:“你这是怎么了?”
苍柏没有开口,在盛鸣瑶扶住他后,他就将头抵在了盛鸣瑶的肩上,像是一只迷路后终于找到归途的猫儿,疲惫又乖巧得窝在了主人的怀里,半点也不愿意动弹。
苍柏脸侧几缕碎发扫到了盛鸣瑶的脖子,像是树上飘落的落花,无端生出了些许痒意。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祸、月。”
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时,盛鸣瑶顿时沉下脸,她揽住苍柏的肩,蓦地回头,眼中翻涌着的怒意触目惊心:“你对他做了什么?”
刚刚跟随着苍柏回到自己幻境中的祸月:?
面对人类少女几乎具象化的怒意,祸月十分无措。
或许盛鸣瑶自己都未意识到,此刻的她身上爆发出怒意以她为中心聚成了一个漩涡,不停在林中回旋。
哪怕是之前莫名其妙地被祸月带来此处时,盛鸣瑶都未曾这般生气过,然而在见到同伴为了自己而受伤后,盛鸣瑶的怒意瞬间被点燃。
“之前你无故将我带来此处,这也就罢了。”
盛鸣瑶本想将苍柏放下,可他死死地抓着盛鸣瑶衣袖,就是不放手,盛鸣瑶无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盛鸣瑶愿意退让。
“可现在,你又无故对我的同伴出手。”
盛鸣瑶冷冷地看着祸月,如果苍柏真的因此而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介意与祸月拼个鱼死网破。
别的不说,光凭此处距离苍破深渊很近,又有纯戴剑宗、大荒宫的弟子即将赶来,盛鸣瑶不信祸月半点畏惧也无。
狭路相逢,亡命者胜。
盛鸣瑶抬起头直视祸月,又重复了一遍:“你对他做了什么?”
祸月:???
我能做什么?
我敢做什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刚被你身旁那位的龙气吓得跪地,如今又被你的怒意漩涡险些破坏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幻境。
祸月茫然地看着浑身散发怒气的盛鸣瑶,又默默将视线挪到了靠在盛鸣瑶身旁的苍柏身上。
这位不知身份为何的龙主此时看着可怜极了,披散着头发,眉眼低垂,嘴角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祸月:……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祸月心中默默做下决定。
——等此事结束,立即将这段记忆原封不动地传输给魔尊,向他讨要自己应得的精神损失费。
作者有话要说: 祸月:谢邀,精神损失费付一下
看了记忆的魔尊:[双目猩红,心肌梗塞,抢救中]
有朝一日,滕当渊和魔尊见面时的情景就会很有趣
“——你的魔气害死了瑶瑶!”
“——是你用毒药杀了阿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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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大荒宫
祸月心中所想, 在场的两人并不知道。
事实上, 苍柏如今这幅虚弱的模样并非完全是伪装出来的。
为了避免被天道发现踪迹, 苍柏在平日里一直压抑着体内的上古龙气。恰好又是眼盲,苍柏索性将身上的上古龙气聚集在晴明穴处, 再将其封印在了眼中。
之前又想要尽早见到盛鸣瑶,苍柏先是妄动禁制,又是将眼上的布条取下,对祸月以龙气威胁,如今体内被两股不同的力量拉扯,五脏俱焚的痛处,常人确实不能承受。
“阿鸣姐姐放心……”苍柏拉着盛鸣瑶的衣袖,一手撑着背后靠着的那颗老树, 慢慢的站起身,“……我没事。”
——您这幅面色惨白,嘴角染血,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落下的画面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在祸月只觉得自己眼角抽搐, 迎着她惊悚的目光, 苍柏依然镇定无比地表演着。
甚至在对上了盛鸣瑶担忧的目光后, 苍柏还刻意地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又将视线落在了祸月的身上,紧绷下颌:“之前, 多谢祸月前辈指教。”
也就是此时盛鸣瑶同样思路混沌,身体虚弱,又加之之前周身怒意凝聚而成的漩涡耗费了她太多心神, 就连往日里敏锐非常的情绪感知也变得模糊,所以才半点都没察觉到苍柏的不对。
苍柏将盛鸣瑶拦在他身前的手轻轻摁下,可手指却紧紧地勾着盛鸣瑶的袖子。
“如今,既然我已完成了与前辈的约定,前辈能否放我们离开?”
瞧瞧这坚定不移的眼神。
瞧瞧这威武不能屈的神情。
瞧瞧这幅英雄救美的姿态。
……
祸月不禁开始反思,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太要脸了一些?
若是自己有这位老祖宗的一半演技和脸皮,也许都不会被那人类男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了。
可惜了。
当时的小蛇妖涉世未深,太过单纯,就连被人卖了,还在替那人数钱。
祸月轻叹了一口气,将飘远的心思拉了回来。
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可以,哪怕再给祸月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这个身份不明的小龙君的面说出口。
但凡妖类,几乎没有不畏惧龙族的,除了血脉天然地压制外,更多是打心底升起的仰慕。
如同人类修士憧憬那些传说中飞升了的仙人一样,如今的小妖们,基本都对上古赫赫有名的妖族心怀敬畏之情。
在这其中,早已不见踪迹的上古苍龙一族更是被时光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那些关于龙的传闻,先从妖族传到人类,在经过人类的笔调润色后,又传回妖族,那些故事个个有模有样,神乎其乎。
有人说,一片龙鳞可保佑一个家族至少百年昌盛。
有人说,一声龙吟的威力可抵一道天雷,若是修士渡劫时有龙相伴,几乎可以视天雷为无物。
还有人说,若是能得到一截龙骨,将它埋在东面的山脚下,那就是紫气东来之相,能福泽一方百姓,人丁兴旺。
……
正如沟壑难平,从古至今,人类的欲望都没有止境。
“我又没说不放你走,你急什么?”祸月自然不会拆台,她按照之前苍柏的吩咐,顺着他的话继续演着戏、
盯着盛鸣瑶刀锋般犹如实质的目光,祸月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这小姑娘一开始看着虽然狂妄不羁了些,可也算是脾气温和,怎么如今的眼神竟变得这般吓人?
实际上,盛鸣瑶远比祸月想象的还要虚弱,她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盛鸣瑶分明记得,自己在与祸月说这话,而后在祸月狠狠地说出了“三日之誓”后,盛鸣瑶旋即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她脑中嗡嗡作响,像是被粘稠的花蜜倒灌进了脑中,思维越发混沌。
哪怕心中隐隐察觉到苍柏与祸月此时的情绪都不太对,可盛鸣瑶已经没有力气去细细分辨清楚。
将万般缘故抛去,盛鸣瑶下意识地选择了维护亲近之人。
“那你如今还要如何?”盛鸣瑶机警地看着祸月,漂亮的桃花眼中写满了警惕。
若不是想要卖魔尊一个人情,表现出自己的尽心尽力,祸月恐怕此时早已拂袖而去。
她实在不想再掺和这些事,经历了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后,这只千年大妖只觉得浑身疲惫。
作为一个独具几百年的妖怪,祸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体会到这么多极致的情感了。
惊心动魄,峰回路转,胆战心惊。
“你们从这出去。”祸月侧过身,果断地给二人指出了一条明路,纤纤玉指落在空中,竟比一旁的花儿还要娇嫩,“往东……”
“妖物!你将我师弟藏在了何处!”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得盛鸣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在刹那间转身,同时右手已经拔出了匕首,随时准备给偷袭者一刀。
万万没想到,来的人还是熟人,甚至可以说是友军。
——来者是纯戴剑宗的三个弟子,而刚才怒喝出声的,正是丰竟。
这位大兄弟手持长剑立在祸月身后,他背对着日光,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见到剑锋处有刺眼的冷光闪烁。风吹过,丰竟衣袂飞扬时,纯白色的外袍在身后猎猎作响,好一个正义凛然的中二剑客!
盛鸣瑶:……
丰竟身旁的任修一时没拉住自家师侄,见丰竟将自己的叮嘱抛之脑后,大放厥词,顿感头痛。
“前辈恕罪。”任修立刻摁住丰竟,规规矩矩地对着祸月行了一个拱手礼,“门下弟子无状,还请前辈海涵。”
下一秒,抬起头的任修就注意到了站在祸月左后方的二人,在注意到盛鸣瑶左脸上的疤痕时,目光停了一停,随后恍然想起了什么,试图发出自己的暗示。
[——不要留下来,你们先走。]
迎着任修投来的目光,错解了其中含义盛鸣瑶只觉得头疼。
这位剑客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居然指望着她去偷袭祸月?
说句自私的话,盛鸣瑶并不在乎纯戴剑宗那位倒霉弟子与祸月之间的恩怨。刚才好不容易盼得祸月松口,盛鸣瑶只想尽力保全自己与身边亲近之人,别的恩恩怨怨,她实在没力气去管了。
更何况单论实力,苍柏区区练气初期,她自己也不过刚刚引气入体。两人加一起,也无法与祸月这样的千年大妖正面抗衡。
更遑论之前丰竟中二万分的挑衅无异于送死,盛鸣瑶清晰地感受到,原本已经平复的祸月再次被挑起了怒火。
“任道友。”
不等盛鸣瑶开口,一直静默无声的苍柏率先说道:“祸月前辈已经答应放我与阿鸣姐姐离开,你师侄的事情,不妨与她细细说清,或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依照苍柏这样的性子,愿意与任修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任修一愣,将视线转到了祸月身上。
祸月的脸早已恢复了之前的花容月貌,雪白的肌肤泛着如玉的光泽,放在外头也是个绝顶美人。
只是这个美人如今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
还不等任修开口,祸月冷哼一声,语气森然:“你们就是之前那小子的同门?”
“是,不知前辈……”
“够了!”
祸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当即一挥手,衣袖翻转间,大片大片的青雾向着三人袭去,那三个剑修顿时纷纷拔剑,与青雾缠斗了起来。
这片青雾远不是之前盛鸣瑶在浮蒙之林遇见的那般大小,它像是一张能够笼罩天地的大网,以那三人为中心,逐渐收紧。
盛鸣瑶的目光随着雾气的来源看去,原来这青雾是从周遭每一棵树的枝干中散出,慢慢向中心推进,从上到下无一处缝隙,将三人困住的雾气从一开始的青绿色已经渐渐变成了深青,活生生将人困在了中央。
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在一旁烤着火,悠闲地看着猎物投进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牢笼之中,从拼死抵抗,到最后别无他法的绝望。
好毒的法子!
盛鸣瑶生怕暴怒中的祸月想起他们二人,又因身体虚弱,僵立在原地并不敢动,反倒是之前虚弱疲惫的苍柏轻轻牵起了盛鸣瑶的手腕,在她耳旁低声说道:“别怕。”
柔软的发丝擦过盛鸣瑶的脸颊,苍柏清浅的呼吸声从耳旁掠过,像是炎炎夏日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细雨,极容易被人忽视,可真正落于身上时,却激起了仿若触电般的颤栗。
盛鸣瑶刚想回应,忽而浑身脱力,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若不是苍柏及时扶住了她,恐怕都能一头栽到地里去。
空气中的那股奇异的香味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清晰,它似乎能够顺着鼻尖传入大脑,将本该清晰的思路全部缠绕成浆糊。
第一时间发现了盛鸣瑶不对劲的苍柏同样愣住,而后才反应过来,盛鸣瑶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并没有妖族血统。
是他疏忽了。
此方幻境之中的美人树所散发的香气,对于盛鸣瑶的影响,远比苍柏之前想象的还要多。
若非祸月召出了那天罗地网一般的大片青雾,导致美人树的香气愈加浓郁,恐怕盛鸣瑶还会强撑着,半点不让人发现端倪。
事实上,居然坚持到了现在才撑不住,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少年的胸膛出乎意料的坚实可靠,散发着一股针叶林与木质香的气息,受过了甜腻花香的盛鸣瑶忍不住将头埋在了苍柏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的状态瞬息倒转,此时的盛鸣瑶反倒像是一只在外挑衅后,拖着满身疲惫投向了主人的猫儿。
苍柏眉眼低垂,睫羽轻颤,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影。他想起之前盛鸣瑶挡在她面前时的坚定模样,嘴角上翘,随手凝了一个法诀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凝,望向被他揽着的人类女孩儿,轻声问道:“你还想活着吗?”
……废话!
尽管盛鸣瑶如今思维混乱,可这个问题她还是会回答的。
“……当然想。”
若是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盛鸣瑶完全可以在浮蒙之林中自行了断。
盛鸣瑶撑到如今,全凭一口气在。